我度过了一个最漫长的寒假。那个冬天频繁地下雪,我常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发呆,想着李一其实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但我却不能和他携手走过飘雪的街道。我曾提议到他家玩,可他拒绝了,他说我们居住的县城太小,存不住秘密,现在还没到公布我们关系的时候。尽管失望,我不得不承认他想得周到,不用想都知道,爸爸一旦发现了我和李一的恋情会做出什么反应。在火车上,我们亲亲热热,而走出车站时,我们已经形同陌路。那天也下着雪,我坐到爸爸的汽车上望出去,他落寞地走在下车的人流中,孤独冷傲。
春节期间,家里人来人往,高朋满座。以往我只和他们打个招呼,便躲到自己的房间,因为他们大多数人要给我红包,我嫌推来让去太麻烦。那一年我却热衷于周旋在他们身边,递过来红包,我就笑着说声“谢谢”来者不拒。那些人都是我们县里的政界商界的成功人士,出手阔绰,一个红包里最少也是五张伟人像。我对钱忽然充满了一种贪婪的感情,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钱。一个春节下来,我掂着近万元的钞票,觉得还不够,就又到爷爷奶奶家里搜刮。就这样,回学校时,加上我从原先的积蓄里提出的一部分钱,整整带了两万元,当然这还不算爸爸给我的一万元生活费。
整个假期,我发现妈妈的脸上阴晴不定,但是因为我一门心思的思念着李一,没有深究其中的原因。在我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来我的房间,忽然告诉我:“你有了一个弟弟。”
我很惊讶,跳起来嚷嚷道:“什么什么?我怎么没看见。”
“傻丫头,别嚷嚷。”妈妈低声说:“咱们娘俩都被蒙在鼓里呢,你爸爸在外面包养了个二奶。”
“妈,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妈妈情绪很低迷,一筹莫展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妈妈还有我呢。我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我只有这样说。
中午离开家的时候,隔着玻璃向妈妈招手,我忽然看见了妈妈眼中闪闪的泪花。妈妈老了,不管她投进美容院多少钱,都无法阻挡岁月的脚步。从妈妈的身上,我看见了岁月的无情,岁月带走了妈妈的年轻漂亮,也带走了她的花样年华,在和岁月的赌博中,她必定是一个输家,她除了爸爸和我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了,而现在她连丈夫都要输掉了。
爸爸在车上谈笑风生,我试着几次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我就像一只小蚂蚁,看到一座大山,连试着去撼动一下的勇气也没有。
在候车室里,看见了李一,我们相互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按照约定,我们从同一个车厢上了车。我订了两张卧铺票,定票时我骗爸爸说同校的一个女生让我帮她定。当然我也瞒着李一,怕他的自尊心受不了。上车后我就跟他埋怨,说那个同学不守信用,帮她定好票了,她却昨天就走了,也不知道事先打声招呼。要知道定卧铺票必须到始发车站去定,退票也要到那儿退,来回太麻烦,所以没有退掉,白白浪费了。然后我像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哈,便宜你吧,废物利用,你不用坐硬座了。”
他显然怀疑是我故意安排的,但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他也没说什么,和我一起去了卧铺车厢。我和李一是上下铺。对面的上铺是一个中年胖子,好像几辈子没有睡过觉,除了上厕所和吃饭以外,车厢里都回响着他的很有质感的呼噜;对面的下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要命地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色职业套装,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她长着一张瘦削的脸,一双眼睛却像小姑娘,水汪汪的,并且擅长放电。我和李一一进来,她的眼睛就像闪光灯,闪个不停。
我们坐下不久,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副扑克,问我们打不打。我不愿意和她掺合,李一却很有兴趣。经过一番讨论,我们选择了都会玩的斗地主,说好了谁输了,往谁的脸上贴纸条。出师不利,第一把我和李一的牌都不好,一番厮杀,最终没有斗过那个女地主,李一爽快地贴在自己额头上一根纸条,我不贴,李一说帮我受罚,都贴在他的脸上。那个女人却说这怎么行,愿赌服输嘛。李一竟附和着她说就是就是,然后亲自动手,给我的额头上也来了一根。那个女人就天真地笑。然后拿出几个橘子,问我吃不吃,我说不吃,她就开始扒橘子皮,我以为她自己要吃,谁知扒完了推给了李一,李一毫不推辞,大吃大嚼起来,好像从没吃过橘子。
打了几把后,我打得呵欠连天。那个女人的眼睛不离李一左右,没话找话地和李一搭讪,真是一边电闪,一边雷鸣,仿佛我不存在似的。又输了一把后,我把扑克一推,一把扯下脸上的白纸条,往铺上一歪说:“困了,不来了。”
那个女人似乎不甘心,就说有一种玩法两个人也可以玩,李一说不会,她说她可以教,很好学。李一就说也想睡会儿。那个女人就也躺下了,拉上了帘子,但是留下了一道缝,我想那是她留着看李一用的。
李一上了上铺,我也跟了上去。李一小声说:“大白天的,让人看见。”
“我不怕。”我故意没有放低声音。
“地方太小,放不下我们。”李一又说。
“我不怕挤。”我说着就严严实实的拉上了帘子,扑到李一的怀里。我就是要给那个女人提个醒,李一是我的,她甭想打歪主意。
那一天,我主动吻着李一,吻他的脖子,吻他的胡茬,吻他的额头。李一开始回应我,我们的嘴唇在迷乱中相遇,纠缠在一起。李一忽然扳开我的头,在我的耳边说:“如果不是在列车上,我会真正要了你。”
他嘴里吐出的热气扑到我的耳朵里,痒痒的,暖烘烘的让我心旌摇荡,我只顾傻笑,没有说话。
李一说:“真的。寒假里和同学聊天,我学到了一些经验。”
我说:“你们是些小流氓!”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沉稳有力。我想此刻他的心在为我而跳动。
就这样,在列车有节奏的咔嚓声里,在对面的胖子即将窒息似的呼吸声里,我们抱在一起,幸福甜蜜而满足。
晚饭时间到了,我拽着李一去餐车吃饭。李一非要带上他妈妈煮的茶叶蛋不可,说不吃浪费了可惜。到了餐车,李一看到饭菜的价格后,就拉着我走,说太不合算。在我的坚持下,他才勉强坐了下来。要了一个鱼香肉丝,要了一个宫煲鸡丁,四瓶啤酒。
我发现李一的酒量不大,应该和王军的酒量半斤八两,一瓶啤酒没喝完,脸就通红了。他说:“再喝就醉了,我的脸现在演关公都不用化装了。”
我说:“好像还缺了几根胡子。”
也许是受了爸爸的影响,我认为男人就应该喝酒,所以极力劝着他喝。并对他说酒桌上不能轻视的人中,好像就有喝酒上脸的,只要他肯开发,一定能开发出好酒量。
回到我们的铺位,他就一头栽倒在下铺上,睡了过去。我这才后悔不该劝他喝这么多酒。
妈妈打来电话,先数落自己的脑子不好使,明明给我准备好了零花钱,我走时她竟忘了给我。
我说钱够用了,不够的时候会跟妈妈要。
妈妈现在后悔告诉我那件事了。“一个人出门在外就够可怜了,还要分神牵挂我。”妈妈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妈妈能挺得住,你注意自己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放下电话,我感到惭愧,上了火车这段时间,我的心里压根就没有想起过妈妈,我只陶醉在我的幸福之中,完全忽略了妈妈。我在李一的怀里靠了靠,担忧着妈妈,我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她绝对挺不住。继而我又担心起我自己,于是我想问问李一,他会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把我抛弃。可是他睡得太死太沉,我怎么也叫不醒他。
第二天下午,列车到站后,对面的那个女人和我们一起下了车。在站台上,她厚颜无耻的递给李一一张名片,说:“都在一个城市,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尽管说。”
李一双手接过名片,说:“一定一定,少不得麻烦大姐。谢谢大姐。”
出了车站,那个女人冲我们挥了挥手,眼睛放了最后一次电,钻进了一辆宝马轿车。
我抢过李一手中的名片一看,头衔还不小呢,是什么集团公司的副总经理,名字叫戴娴。我随手把名片扔掉,说:“恶心,真为我们老戴家丢脸!”
李一从地上捡起名片,装进口袋里,说:“丢了可惜,说不定哪会儿用得着呢。”为此,我翻了无数白眼,但抗议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