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象停顿了般,度日如年。
我整日的站在自家阳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真想跳出阳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无际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个世界,没有忧伤没有怨恨没有纷争的世界,我的孩子现在就在那个世界,他一定变成了一个天使,挥着洁白的翅膀,他看着我,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令我无处遁形。那天我又站在阳台张望天空,祁树礼来了,他在楼下停好车,一抬头就看到了阳台上生了根的我。
“考儿,下来,我请你喝咖啡。”他在楼下喊。
我冷冷的看着他,没反应。
“下来,你这个样子很让我担心,出来透透气你会感觉好些的。”
我还是无动于衷。祁树礼不放弃,跑到楼上来按门铃。当时正是午休时间,我怕吵着邻居,只好去开门,跟他去了上岛咖啡。祁树杰活着的时候,经常带我去那,他死后我就很少去了,受不了那熟悉的气氛。现在又置身其中,我愣愣的坐着,头都不敢抬,怕周围的东西刺痛我的眼睛。
“以前经常来吗?”祁树杰也没看我,淡淡的问。我点点头,小心地搅着杯中的咖啡,热气瞬间蒙住了我的眼珠,我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阿杰带你来的?”他接着问,目光终于停在我的脸上。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透他,不理解一个人何以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他坐在我对面稳如泰山,我的目光再犀利也绝无可能穿透一座大山。
“看清没有?”他从容地笑着,一点也不惧怕我目光的挖掘,“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纵然我十恶不赦,也不会把你怎样的……我只是想对你表达我的关怀,你可以视而不见,但请不要拒绝,我并无恶意,考儿,多一个关心你的人,有什么不好呢?”
“谢谢,我不需要。”我冷冷地拒绝。
“你不需要吗?”他沉静地看着我,目光背后是深深的不忍,“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被人伤害到何种程度……知道我赶去医院看你时的感觉吗,我恨不得杀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而你却说不需要关心,不,考儿,你太需要了,每当看到你单薄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想保护你给你温暖的冲动,我错了吗?难道你宁愿受人伤害也不愿接受我的关怀?我就真的那么让你讨厌吗?”
“我这个样子还值得别人关怀吗?”
“你这是什么话?你的什么样子?”祁树礼皱了皱眉,“你觉得你很不幸吗?你知道什么叫做不幸?你还太年轻,遇到一点事就以为全世界都应该为你默哀,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哪个角落哪天不死人,战争、瘟疫、天灾、**、毒品、艾滋,那些经历了这些灾难的人如果都象你这么悲观,这个世界早就是一片死寂了!”祁树礼老练深沉地看住我,满目沧桑,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情绪开始变得很激动。
“远的别看,你就看看我,你觉得我比你幸运吗?早年丧父,成年后背井离乡骨肉分离,临到中年了又痛失兄弟,现在呢,我是有钱,可是除了钱,我还有什么,没有家,没有妻儿,我甚至连个老了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活着的唯一的一件未尽之事是给我的生母送终,完成这件事我就真的了无牵挂了,我来这世上一趟,就是打个转,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得到——我唯一的收获就是承受了太多常人难以承受的苦难,那种苦难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说到这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感伤,眉心紧缩,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个内敛严肃的人,喜怒哀乐甚少表露,是什么事情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呢,往事的回忆吗?
“给你讲讲我父亲的故事,他去世很多年了,我好象跟你说过,他是病逝的,可在我心中,他从未离去过,他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在他生病的时候,全家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他住着医院最差的病房,用着最便宜的药,享受着最难以容忍的服务,原因只有一个,我们没钱!记得在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满床打滚的时候,我恳求医生给他打一针止疼针,但医生却以我们拖欠医疗费为由给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我和弟妹们满眼含泪地求他们,得到的答复始终是交了钱再说,我们没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痛死在病床,他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的,全身绻在一起,那悲惨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这是我没听过的,祁树杰生前很少跟我谈及他的家人,我只知道他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却不知道原来死得这么凄凉!祁树杰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事情,为什么要隐瞒,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虽然已经死去却跟我共同生活了四年的丈夫!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体内流淌着跟祁树杰同样的血,我跟他并无关联,却要跟我谈他的父亲,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是唤起我的同情还是想拉近我跟他的距离?
“听说你要投资在本地建一所医院,”我看着他,心隐隐地发痛,不能说没有被触动,试探着问,“是为了你父亲吗?”
“是!”
他很肯定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也看着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在心里发誓,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建一所大医院,让全世界看不起病的穷人都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后来我真的有了钱,本来想再迟两年回来拿一部份钱给阿杰,谁知——现在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我没有别的亲人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我决定提前实现那个愿望,我怕我有一天也会不辞而别离开这个世界,你不知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可是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啊……”
这一点我相信,他满脸的沧桑足以表明他不是一个与生俱来富有的人,别人看到的都是他的风光,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虽然他很老练,从容而淡定,但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深沉的面孔后面隐含了人生最大的艰辛和不易,这也是我一直想避开他又狠不下心的原因,毕竟如他所说,除了一个难以面对的母亲,他在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医院什么时候开工?”
这个消息老早就传开了,一个归国华侨要在本地建一所大型私立医院,据说投资好几个亿,地址都选好了,开始我不知道这个华侨是他,后来是看报纸才知道的。
“快了,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就绪,就等那个日子了。”
“日子?什么日子?”
“我父亲的……祭日。”
我无语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谈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