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成了邵伊敏日常工作中的一个重要内容。罗音十分羡慕她短短两年天南地北地跑了很多地方,但她不觉得出差是件好事,辗转在各地机场,早就没有了第一次时的新鲜感。
进入隆冬后,她陪徐华英去北京某部邀请官员参加集团赞助的一个地产开发论坛,同时谈盛华代理的某个服装品牌续约。
徐华英与中国总代理张先生交情匪浅,基本只是叙旧走个过场,晚上照例是约一起吃饭,张先生派司机来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她们去会所。一进包房,邵伊敏就怔住了,除了张先生、张太太和他公司的一位副总,旁边另外坐着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的英俊男子,正是快三年没见面的苏哲。苏哲恰好抬头,也看到她,脸色暗沉下来,深邃的眼睛里全是不能置信,显然惊奇感比她来得强烈得多。
张先生正要给他们做介绍,苏哲已经站起身,和徐华英握手:“徐总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那太好了。”
徐华英笑道:“我和小苏的哥哥苏杰是念EMBA的同学,又是同乡,两年前就有合作,跟小苏也在香港碰过面。”
苏哲转向邵伊敏:“你好,伊敏。”
“你好,苏总。”
徐华英倒惊奇了:“小苏认得我的助理呀!”
“是呀,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不过很久没见面,今天真巧。”苏哲恢复了镇定,帮她们拉开椅子,彬彬有礼地请她们坐下。
“小邵很能干,我一直想挖徐总的墙脚,可是小邵从来不受我的诱惑。”
邵伊敏微微一笑:“张先生说笑了。”
她和张先生已经数次见面,张先生确实也十分欣赏她。但这种场合,她保持一向的倾听、不随便插话的姿态,当然更不会响应一句玩笑。徐华英一向满意的就是她足够冷静理智,处事得体。
苏哲深深看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
席间的话题照例离不开生意经,张先生实力雄厚,代理着多个国外奢侈品牌,和苏家旗下的昊天百货合作很多。徐华英虽然目前生意只局限于本省,但她的见解眼光一向不俗,几个人自然话题很多。
吃到差不多,邵伊敏出去接听电话,是她的中学同学刘宏宇打来的。两人近几年网上联系颇为频密,她每次来北京出差,也会和他约着一起吃个饭或者找地方坐坐。
她问清楚地点,和他约定了时间,挂断电话,一回身,正看到苏哲。她猝不及防,握紧手机倒退了一步。
“我不用找徐总问你的电话号码吧?”他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
有一瞬间,苏哲只见邵伊敏嘴唇一抿,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但她只是从皮包里拿出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规规矩矩地双手递给他,这个礼貌无懈可击的姿态让他苦笑了。
这里是一家装修豪华的会所,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暗红色地毯,两边墙壁上的灯光柔和。过往的服务员穿着黑色长裙,看到客人,都会稍稍侧身,礼貌地目不斜视地走过。
苏哲看看手里的名片,再看着眼前的伊敏。她显得既陌生又熟悉,昔日柔顺的直发剪短到刚刚过肩,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脸眉目细致,穿着件米灰色丝绒小西装,肩上搭了条色彩跳跃的丝巾,没有了任何一点儿学生气息,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明亮幽深,此时正平静而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
“这么说,你没去加拿大留学。是钱不够吗?”
“不关钱的事,工作做得比较顺手而已。”邵伊敏简短地说,微微欠一下身,打算回包房,但苏哲没有闪开的意思。
“你当徐总助理多久了?”
“毕业以后,我就为徐总工作。”
他皱眉:“看到我,你似乎一点儿都不惊奇。”
“我陪徐总出差去深圳时,见过你哥哥,当时你去香港出差了。昊天与丰华毕竟有合作,我想,我们碰面,不过是迟早的事。”
苏哲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儿,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邵伊敏以前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睛却是冷冷的:“我以前说得其实没错,你对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准备,千万别再把我划到你没准备的意外那边去了。”
邵伊敏不清楚他突然的怒意从何而来,只无可奈何地说:“就算再怎么回避,偶然相遇大概不可避免。苏总,不介意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从苏哲旁边擦身走过,苏哲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可是没等她说什么,他又松了手,哑声说:“没错,只是一个偶然。”
苏哲走到走廊一处凹陷进去的角落摆放的小沙发上坐下,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一直看着邵伊敏走进包房。尽管此刻她穿的不是以前的牛仔裤、球鞋,而是套装加五厘米细跟鞋,但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大步疾行绝不回顾的习惯。他坐在那里,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升起扩散开去,直到一支烟抽完,他才进去。
吃完饭后,张太太邀请徐华英和邵伊敏在会所美容中心做SPA放松。
邵伊敏含笑婉谢:“张太太,我和同学约好了待会儿见面,谢谢您。”
张太太笑道:“到底是女孩子,再怎么一天下来,也不见劳累脱相,不比我们,非得紧着收拾才能见人。”
徐华英也笑了:“让她自由活动吧,每次跟我出差都像打仗一样。”
张先生对苏哲说:“小苏,上这边三楼酒吧坐坐吧,待会儿我还有几个朋友过来。”
苏哲已经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张总,我今天有点儿累,明天也要回深圳了,还是早点儿去酒店休息。”
“那好,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反正过两天我要去香港,有的是时间再一起聚聚。”张先生转向伊敏,“小邵,这里比较偏,我叫司机送送你。”
没等她说话,苏哲开了口:“我顺路送邵小姐好了。”
她无法推拒,只能点头致谢。和大家告别后,两人一起走出会所,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苏哲先穿上西装,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黑色系带大衣,替她穿上,顺手将她的头发拨出大衣领,他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她微微一闪,说了声“谢谢”,自己将衣领整理好,随他去了停车场。
苏哲来北京办事已经有几天了,一直开着北京分公司的一辆奥迪。上车后,他一言不发开车,她只好主动开口:“麻烦你了苏总,我去三里屯南街,如果不大方便的话,把我放在好拦车的地方就行了。”
“你这个客气的姿态做得还真是到家。”苏哲看着前方,一边开车,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想到你会把我想得如此不堪。你觉得我会把你扔在北京冬天的街头吗?哪怕再生你的气,哪怕是送你去约会别的男人。”
她微微苦笑:“一饭而聚罢了,席终各走各路。生我的气?从何说起。”
苏哲不再说什么,只专心开车,车窗外路灯光次第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邵伊敏也侧头看着窗外,眼下已九点多钟,宽阔的道路上车流量仍然很大,不过总算没有高峰期那恼人的拥堵了。
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不能行车,苏哲只能靠最近的路边停好车。邵伊敏解开安全带,伸手拉向车门,正准备说再见,苏哲先开了口。
“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那么彻底,手机扔掉,邮件不回。如果就此不见,各走各路也许可能,”昏黄的路灯光照在他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可是现在,我们偏偏又遇上了。”
邵伊敏皱眉,但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了:“谢谢你送我,再见,苏总。”
她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裹紧大衣,大步走进南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