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伊敏没买手机,她的生活实在太规律,在固定的时间打宿舍电话肯定就能找到她,而且父母给的生活费并不宽裕,用不着给自己找个负担。但乐清把一部手机交到她手里时,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下来。
“小叔叔前天去香港开会了,下星期三回,临走叫我把这个给你,请你开机给他打电话,号码已经存了。”乐清喝着可乐,笑嘻嘻地说,“你的号码我记下来了,下次不用再叫你们宿舍那个说话好嗲的姐姐留话给你了。”
出了商场,送乐清上了回家的公交车,邵伊敏看下时间,快五点半了。
她打开手机,果然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拨过去,苏哲很快接听了。
“游戏时间结束了吗?”
“嗯。”她一向打电话都只讲必须讲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现在在中环,天气好闷,往来都是陌生面孔,匆匆擦身而过。接到你的电话,很开心。”苏哲的声音在电话里稳定而温和,比当面说话竟显得诚恳许多。
邵伊敏正走上过街天桥,她看自己身边,一样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正打算回学校。”
“我很想你,伊敏。”
她停下脚步,伏在天桥栏杆上,下方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一片喧哗中,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走远,只留了这个声音直直钻进了耳内,她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想你。”
挂了电话,她待在原地看向远方,眼前是一片车流滚滚无尽延伸。
她只对爷爷奶奶产生过想念的情绪,而且从来没有用言语直接表达出来的习惯。爷爷奶奶也都是感情含蓄的人,打来电话只会抓紧时间絮絮问她的生活情况,她知道若一说想他们,恐怕他们会被招出眼泪来。
现在竟然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对着一个才开机的电话,向千里以外的某个人说出了想念,她一时有点儿恍惚。想念?她并不跟自己抠字眼,应该算是想念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背单词、做真题训练的间隙,邵伊敏会有个短暂的出神,然后再命令自己收摄回心神重新专注。她不知道,她那个小小的出神落在同在自习室的赵启智眼里,让他多么迷惑。赵启智从来不缺乏细致的观察力,他知道有人扰乱了那个平静无波的心,而这个人不是他。
他研究生选读了新闻学,固然是放弃了文学方面的野心,但文学已经成了他的爱好和习惯,他情不自禁地品味着心里的惆怅,放大着自己的情绪,再用文字将情绪具体化并定格下来。
不同于宋黎他们一味地叫好,罗音看到社刊上赵启智的新作时吃了一惊,斜睨他一眼,半晌不作声。赵启智有点儿心虚,可是又隐隐有点儿得意,只想有感而发和无病呻吟果然是两个概念,而罗音,简直就是知音人了。
罗音的确读出了赵启智的弦外之意,也有点儿被触动了。她刚刚和韩伟国分手,尽管参考了邵伊敏的说辞,这还是一个足够糟糕的分手,韩伟国根本没理会所谓“以后还是朋友”的说辞,只说“你觉得可能吗?”,然后掉头而去。
她躺在床上发呆。江小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只是有气无力摇头。弄清楚原因后,陈媛媛和刘洁都笑了:“哎,你甩了人家,是人家失恋了比较可怜,你何必躺在这儿装死。”
罗音无言以对。
李思碧则撇下嘴:“笨哪,你又没新的目标,干吗急着分手?”
饶是满腹心事,罗音也被逗乐了:“这也能骑马找马呀?对别人太不尊重了吧。”
“对男人最大的尊重就是接受他的爱。”李思碧有很多说出来掷地有声的理论,“你以为你一句‘没感觉’就打发了人家算是尊重吗?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只会想居然宁可荒着没男友也不愿要他,多大的侮辱啊。”
罗音大汗:“他不会真这么想吧,也太能发挥了。”
“是你了解男人还是我了解男人?”
罗音只好认输,可是毕竟不甘心:“如果他这么幼稚,那我怎么做都会是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其实男人根本都是幼稚的动物。”李思碧打个呵欠,下了结论。
其他人基本上只见识过男生,还来不及见识男人,当然也没法儿反驳。
罗音没有为这事长久烦恼的心思,可是半靠在床上,又看一遍赵启智的文章,还是不能不起感慨,为什么人家将一点儿恋情结束得这么惆怅美好?
她想,是赵启智比韩伟国来得成熟吗?好像也不见得。正好邵伊敏拎着她那个重重的书包走进来,将书理几本出来放好,手抚着书包,带点儿倦意地看向窗外。罗音知道从她那个角度看出去,不过就是对面一幢宿舍罢了,可是邵伊敏的面孔显得含义万千,仿佛看到的是某个神秘不可测的风景。不过转眼间,她恢复了行动,将书包放回原位,拎开水瓶去了水房。
罗音丢开社刊,头一次认真琢磨起自己的室友来。她这才意识到,邵伊敏并没有因为拒绝赵启智而弄得彼此反目,还让他平添了点儿因为得不到的爱带来的沧桑气质,弄得宋黎看他的眼神越发痴了,可绝对不是因为“我们以后还是朋友”这样的废话。
从大一开始,数学系追伊敏的人虽然不多,但一直也没断,可是她总能礼貌又坚决地拒绝,没给别人一点儿想象空间,也没让任何人下不了台,似乎不大像李思碧说的“冷感”就能达到这效果,这一点自己大概是怎么学也学不到了,得算一种天生的才能吧。
要说调动男生的情绪,李思碧应该算是当然的高手了。同寝室快三年了,罗音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她以退为进欲去还留,把一干追求者弄得牵肠挂肚、不能自拔。看到那个过程,的确会对某些雄性生物的智商起一点儿优越感。罗音一向宽容,不介意看好戏在眼前上演,但从来没想过用这一套对付某个男生。相比起来,如果可能做到的话,她当然更愿意像邵伊敏那样处理分手。
邵伊敏并不知道室友会起琢磨自己的念头。通常情况下,她都是洗漱完毕,然后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再戴上耳机听一下英语听力练习,静待熄灯后的卧谈会结束再睡觉。
“我回来了,现在在东门这边等你。”
她疾步走向东门,脑袋里还是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一晌贪欢,如果一定有代价要付,那么好吧,我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