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这天的校园似乎比平常来得安静,邵伊敏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既不想回宿舍面对室友,也无心去自习室做完给自己规定好的功课。
那个吻如同一个烙印,重重烙在了她的唇上。她坐到路边长椅上,仰头看向天空,仍然可以看到那几点星光,可是没有刚才野外湖边那般耀眼。她为这个联想而恼火,同时又提醒自己:嘿,难道往后的日子,看到星星就得起某种联想吗?
然而,能让她联想到他的,何止是星星。
她坐到浑身发冷,才走回宿舍。宿舍里只有陈媛媛一个人,正半躺在床上吃着零食看小说,眼里含着泪光,不知是在借书中哪个人物的杯酒浇自己胸中的忧愁。
她洗漱上床,就着床头灯看一向最能催眠的数据结构教材,准备把自己早点儿送进梦乡,了结这样的一天,可是一向良好的睡眠背叛了她。对面下铺陈媛媛吃零食的声音已经很扰人了,然后刚有一点儿蒙眬睡意,就陆续有室友回来,交换着情人节的感想。
等到罗音回来时,另外几个女孩子一齐拷问她都有哪些节目。可是罗音情绪并不高,只敷衍地说:“困了困了,早点儿睡!”邵伊敏简直想感谢她了。
室内终于陷入了黑暗和安静,她睡着了,睡得并不安稳,做着纷繁复杂的梦。
醒来之后,她并没有睡足一晚的轻松感,反而更加疲乏。她想,难怪心理学家热衷释梦,她做的那些梦,不用任何心理学基础,都能解释出无数潜意识来。
一夜未归的李思碧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宿舍,一向快人快语的陈媛媛吹声口哨:“情人节快乐。”宿舍的几个女孩全都笑了。李思碧并不在乎,她一向非常安于自己比别人来得醒目这个事实,只掩口大大打了个呵欠。
邵伊敏起床洗漱,整理好书包,提了开水瓶去打开水。罗音和她同行,闲闲地说:“昨天你出去以后,赵启智打来电话找你了。”
她简单“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可心里还是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早一点儿接到赵启智的电话,昨晚的事应该就不会发生吧。一时间,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罗音看到她这样的神态,略微诧异。她觉得邵伊敏尽管举止和平时无异,但整个人都有点儿说不出来的不同平常。她有好奇心,不过向来不爱八卦管闲事搬弄是非,现在只想,这个恍惚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为错过了一个约会而惋惜,启智兄的一番良苦用心恐怕是落空了。
情人节,她想,都是情人节闹的。
罗音昨晚过的是一个最大众化的标准学生情人节,直到今天醒来还觉得烦闷。
她跟韩伟国出去吃了肯德基,然后看电影。她既不反感肯德基,也喜欢看电影。然而放眼看去,满街都是和她节目一样的人,到了电影院更是人满为患。她站得开一点儿,看韩伟国挤在人流中排队买票,突然深深鄙视自己:我不过是不想在这么个日子一个人待在宿舍里罢了。深夜韩伟国送她到宿舍楼下,一路握着她的手,掌心那点儿潮湿的汗意让她很想缩回来,可是又有罪恶感,只好对自己说:好吧,换个时间,一定要和他讲清楚,不能再这么拖泥带水、误人误己了。
赵启智的烦闷比罗音来得强烈得多。
他一向觉得情人节是个恶俗的噱头,先不提他所厌恶的西方文化侵蚀这样的大背景,各路商家攒力造势的劲头就已经把原本属于私密感情的事弄成了一场赤裸裸的炫耀狂欢。
可是架不住现在的女孩子看起来好像全好这一口,虽说邵伊敏看着理智,但到底也还是个女生。他决定向世俗屈服一次,精心安排了晚上的节目,打算跟邵伊敏直接表白。
开学初,他有点儿忙碌,只能请罗音帮着先把发表了自己文章的报纸带过去,下午因为处理学生会的事情耽误了一会儿,看天色不早,也不屑于站在女生宿舍楼下,于是走到了东门那边,拿手机打过去。罗音接的电话,听到是他找邵伊敏,念出越剧对白:“梁兄,你来迟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明白平时明明和任何男生没有多余话说,用罗音的话讲,“生活得比修女还有规律”的邵伊敏怎么会在这一天接到电话就出去了。他站在东门外,正转着念头要不要去自习室看看,却看到邵伊敏大步穿过马路向自己这边走过来。没等他惊喜,她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捷达,捷达车的主人正靠着车门抽烟。那个人实在太过突出,他一眼就认出曾在理工大后山上见过,当时伊敏的说法是“学生的亲戚”。
邵伊敏穿着羽绒服、牛仔裤加球鞋,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打扮和她平时去自习室没有两样,看着并不像赴一个情人节约会。她与那个男人交谈了几句,那男人拉开副驾座车门,示意她上车。她突然转头,正碰上他的视线,他猝不及防,只能匆匆转身走掉。
在外漫无目的地闲荡了一大圈,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他不可避免地失眠了,各种念头翻涌。他想,他和邵伊敏大概算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赵启智表面倜傥,表现得远离世俗,骨子里是个明智而脚踏实地的人。
尽管小师弟师妹们对他的文学才华推崇备至,但他对自己基本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具备才思,但欠缺天分,不大可能在文学这个天才和灵感比训练更可贵的领域有很大发展。
他也多少对小师妹们迷恋的目光有点儿看腻了,不再热衷和她们辩论那些虚无的风花雪月问题。他将目光投向看着冷静的邵伊敏,想着这样理智的女孩,又秀丽又没有虚荣心,看着纯洁如同一张白纸,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热不热爱文学有什么关系?
有人追求邵伊敏他不会震惊,可是她会在情人节这天上一个男人的车,就和他之前的认知差得太远。一时间,他有点儿心灰意冷。
第二天傍晚,赵启智突然接到邵伊敏的电话。她的声音平和坦然:“赵启智你好,书我看完了,现在方便还给你吗?”
他想,自己一个男人,好像没必要小气,同样也声音平和地跟她讲好地点。
邵伊敏背着个大书包,到了约好的多功能体育馆边,体育馆边种有十几棵梅树,过了盛开时节,但残花仍是隐有暗香。她将书递给先过来的赵启智:“谢谢,我看完了,很不错。”
赵启智觉得拿了书掉头便走未
“刚开始看觉得平淡,可是认真看下去,感觉还是很丰富的,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更多的是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感悟,不局限于一段爱情。”邵伊敏微笑,“电影把爱情升华浓缩了,而且,男主角又那么有魅力。”
赵启智也笑了,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个帅得过分的男人,不禁暗自嗟叹,原来看着这么理智的女生也会迷上一张面孔:“Sydney Pollack(西德尼·波拉克)是个好导演,但如果没有原作丰富的文学基础,电影不可能传递这么多的人文气息。当然Robert Redford(罗伯特·雷德福)很帅,罗音也很迷他。”
伊敏喜欢的其实是那个个性不羁的角色本身,而不是演员:“电影画面感自然比小说来得丰富,可是小说里内涵其实更广泛一些,爱情在小说里只是作者生命的一种激越。”
赵启智任社长的文学社里有个怪才,读化学系的二年级学生,写出的东西犀利得让他这个中文系学生都暗自惭愧,他早就不敢小瞧理科生的智慧:
“说得很对,文字的力量就体现在这里。电影更多渲染的是女主角的传奇色彩,再加上一向的好莱坞路线,爱情当然提升成了唯一主题。”
邵伊敏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的阅读范围还是太狭窄。好啦,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赵启智将手里的书递给她,“这书送给你吧。”
她略为诧异,赵启智自嘲地一笑:“其实是那天特意去书店买的。”他没说,为了让书显得不太新,他在宿舍狠狠把书好一通来回翻腾,“拿着吧,没别的意思。这书的中文版本和英文版我都早看过,留着也没有用。”
邵伊敏不能说不感动,她想:如果没有昨晚,和眼前这个人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现在他心存芥蒂,而自己心绪混乱到只能不去多想,更不可能坦然接受他的感情了。
竟然就是错过了,而且这样的错过对自己来说,差不多就是无可挽回的,已经没有任何重回纯真幼稚的路了。她珍重地接过书,昏暗灯光下两人视线交接,赵启智看到的是她微带迷惘的表情,素日清澈的眼睛带了点儿雾气,狠狠牵动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