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凌香虽然独特,却不甚珍贵,本宫给你赏些闺阁小娘子喜欢的玩意儿。”皇后面色温和,却拒绝了黎皎皎,扫了一眼谢蓉。
皇后身后的忍冬嬷嬷上前,“将谢二娘子拉下去,杖责六十。”
大家都安静下来,杖责六十,等于要谢蓉的性命。虽然黎皎皎险些被推进水里,却也不至于就要谢蓉的性命,皇后这是摆明了想拉拢黎家。
黎皎皎上前,“臣女愿意原谅谢二娘子,但求一点紫凌香,还望娘娘成全。”
皇后垂眼,有些不解地看向黎皎皎,却还是道:“稍后我让忍冬给你取一些。”
黎皎皎松了口气,她想起戚复说的,那些小虫子会咬破他的身体,最后身体溃烂流脓。若是那样的话,实在是太过于可怕,又太过于令人绝望了。
平心而论,戚复长得很好看。
戚复的身量与面貌都有些青涩,却恰到好处的清澈单薄,是少年人才有的俊朗秀气。
若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变成那样,未免残酷。黎皎皎躬身,对着皇后行礼,“臣女多谢皇后娘娘。”
刘氏开口道:“是臣妇没教好,才这般不知进退。”她瞧了黎皎皎一眼,对着皇后歉意道,“本就是她搅扰了娘娘宫里的清静。”
“无妨,许多年没见过这般进退得宜的小娘子了。”
众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议论,毕竟明显是会让慎宁侯府难堪的。
秦王自然而然地朝着皇后走去,跟在他身后的赵抚辞经过黎皎皎时,脚步微顿。黎皎皎记得他刚刚看过来的目光,心下隐隐微妙,有种本能的忌惮。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
对方却捡起地上的披帛,交给紫苏,低低道:“黎小姐若是好奇,不妨去问一问枕流居的陈掌柜?”
在一瞬间,黎皎皎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
赵抚辞知道白月楼,也目睹了她和谢蓉说的话。
她没有说话,自顾自从紫苏手里接过披帛,挽在手臂上。然后缓步跟上刘氏,心头却在想,郑国公府在这件事里,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一上午,黎皎皎都有些心不在焉。
黎伊伊却被各家夫人拉着聊天,明显是替她找一户人家,主动帮皇后解决掉小麻烦。
回家时,黎皎皎没有和刘氏一起。
她单独马车出去了一趟,因为心情不太好,黎皎皎戴了幂离逛了会儿。如今的京都还很繁华,大部分人脸上都没有生离死别的惶然感,摊贩们吆喝着走街串巷。
黎皎皎看到有卖糖葫芦的,小时候阿兄偷偷给她吃过,后来阿娘知道了,便不许她吃。
说很脏,会吃坏肚子。
“我想要两串。”黎皎皎轻声道,给小贩六个铜板,将糖葫芦接过来。
小贩瞧了眼黎皎皎的打扮,恭敬地送过来,“昨夜新做的,新鲜着呢。”
黎皎皎将糖葫芦收好,又瞧见卖蜜饯儿的,她脚步轻盈,快步走进去,“每样都来一点儿,给我包好,我带回家去。”
加了那么一点点糖的姜茶其实一点也不甜,糖葫芦和蜜饯儿,才是真的甜。
戚复靠在马车后,饶有趣味地看着小姑娘买零嘴儿,竟然这么馋,什么都要尝。
买好蜜饯,黎皎皎才转而去了枕流居。
她本来是真的想问一问陈掌柜的,但是进来了,却有些迟疑。白月楼涉及的东西太过复杂,陈掌柜也未必是什么好人,若是她问了反倒是让对方盯上她了,反而不好。
黎皎皎这样想着,反而回了家。
出去一趟,反而是什么都没做,只给戚复买了吃的。
她进了院子,将紫苏打发走,敲了敲窗棂,轻声道:“戚复。”
少年跃下来,坐在窗沿上,俯身答应了声,“我在。”
他大概没有男女之别的观念,衣襟几乎蹭到黎皎皎脸上,俯身的姿态像是要矮下身抱她一样。黎皎皎从他身上闻见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药草的苦涩香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戚复伸手,拽住黎皎皎的衣襟。
“是你叫我的。”戚复道。
黎皎皎脸颊有点烫,她眼睫毛颤了一下,“你离我太近了,不礼貌。”
少年便松开了手,似乎很好说话。但是还没等黎皎皎反应过来,他袖口便刺出一道薄刃,冷白的光滑过黎皎皎细嫩的脖颈,他温和地收回刀刃,“这才是不礼貌。”
黎皎皎只好沉默了一下。
那他对她可真是太礼貌了。
戚复看见黎皎皎有点无奈又懒得生气的样子,唇角翘了一下。他懒散地坐在床沿上,如栖息在汀州上优雅轻盈的水鸟,“黎小姐,做什么?”
“给你带了好吃的。”黎皎皎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好看,月牙一样的眼底盛满碎光,月华般温柔皎洁。
戚复仍看着她,幽深的眸子有种难以言说的纯澈,他将薄刃收起来,没有说话。
黎皎皎将蜜饯和糖葫芦全都打开,塞给他一支糖葫芦,自己小口咬下一块脆脆的冰糖,“很好吃的,甜甜的,不过我们要快点吃掉,否则我阿娘知道了会让紫苏丢掉。”
“给我买的?”戚复挑眉。
黎皎皎点头。
少年有点不高兴似的,“好幼稚。”
黎皎皎皱眉,她哼了声,“你吃过吗?”
少年满不情愿地回答,“没有。”但是都是小孩子才吃的。
“尝一口。”黎皎皎将他不收的糖葫芦举高,几乎凑到他唇边,她明明觉得戚复也很幼稚,动不动就想靠杀人解决事情,“戚大杀手。”
戚复接过来,咬下半颗山楂,眉头皱起,“酸。”
但他没有吐出来,嚼了几口咽下去,余味是绵长的甜和微微的酸,不讨厌,反倒让人想要再吃一口。
“你果然喜欢吃甜的。”黎皎皎其实也喜欢吃甜的,但是小时候长了颗蛀牙,阿娘怕以后影响相貌,便不许她吃糖了,“这些蜜饯儿,也很甜。”
戚复微微一愣,看向黎皎皎。
从没有人在意过他喜欢吃什么,严格来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妙,他垂下眼,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黎皎皎坐在小凳子上,她偷瞧了一眼戚复。她虽然没有问陈掌柜谢家和白月楼的关系,却和陈掌柜打听了戚复的事情,现下心情有些复杂。
“我听她们说,你险些被谢蓉推下水?”戚复道。
黎皎皎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戚复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但是对方丝毫不觉得自己知道这件事不太正常。
“结果,你为了求一点紫凌香,没有让皇后杀她?”少年似乎很不高兴。
黎皎皎点点头,“紫凌香能救你的命。”何况,杀谢蓉虽然畅快,但是若是借了皇后的手,反倒是让黎家平白无故和皇后绑在了一起。
戚复不说话,沉默着擦拭剑刃。
他忽然抬起眼,眸中暗色在一瞬间翻涌而过,唇角浮起一点冰冷的弧度。戚复斜倚在窗边,如一把纯粹而冷淡的剑,却用很温和的语调问道:“黎小姐,她要杀你,你只想着我没有紫凌香会死?”
黎皎皎抱着软绵绵的小老虎,侧目看他一眼,“我今日和陈掌柜说了几句话。”
“什么?”戚复依旧温和反问,眉眼间却已经有点戾气了。
黎皎皎从桌子底下抽出瓶瓶罐罐,没有回答他的话。戚复被白月楼带走时,已经七岁了,他想要逃,于是楼主将锁链贯穿他的琵琶骨,将他囚禁在漆黑的水牢内足足两个月。
破掉的肩膀生出蛆虫,腐肉被锁链磨得到处都是。
皮肤被脏水浸得破裂,蛇鼠钻到他身上,戚复奄奄一息着被驯服,一直到十四岁之前琵琶骨都绑着锁链。
他在地牢里被训练了七年,一直到能力出色到再也没有训练的必要,才正式成为一个杀手。这些就是陈掌柜向她透露的一点,有关于戚复的秘密。
“别当杀手了。”黎皎皎有说了一次,她抬眼看戚复,“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你就当重新选择一次活着的方式。”
戚复眼底投射了一道日光,他似乎被刺到,微微眯眼。
“黎小姐,他们要杀我。”
这句话说得非常客观冷漠,戚复屈起指骨,衣襟内伤疤纵横入骨。
黎皎皎仰起脸,“我没有说你杀人就是错的呀。”她托着腮,“我只是觉得,他们都欺负你,他们不是好人,不要和他们在一起待着了。”
戚复脸上闪过一丝的茫然。
他以为这个娇小姐会哭哭啼啼告诉她,杀人是不对的,不要当个肮脏恶心的杀手了,当杀手是不好的。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明明要来杀他,结果却宁可放过仇人也要给他拿救命的药。可这件事发生在黎皎皎身上,又不太古怪,因为她似乎本就坦荡得过分了些。
“黎小姐,我也不是好人。”
戚复低声道,几乎要讽笑出声,他满手都是无辜之人的鲜血,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就连对她都不知道起过多少次杀心。
包括现在,他厌恶这种近乎是被可怜的姿态。
想杀了她,她凭什么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