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原本没留意到衣着温柔低调的黎皎皎,此时不由看了过去。
果然,少女仪态极好,风吹过来时,袖口被风扬起一点风雅的弧度。发髻上的发钗缀着流苏,步履间流苏轻颤,整个人如竹如玉般温雅清冽。
“平西侯的嫡女……”秦王眉梢微动,眸底多了分思量。
黎皎皎走在黎伊伊前面,她昨夜睡得不太好,又梦见大骊国破时,她在一片混乱中被人一箭穿心。虽然如今一切尚未发生,可暗流必然早已涌动。
譬如今日,各家女眷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希望能定下一门好亲事。
黎皎皎跟着刘氏进入宫室,各家贵妇人都穿着命妇霞帔大衫,身边带着自家嫡女。来的都是显贵中的显贵,黎皎皎和黎伊伊跟着刘氏,都力求不出错。
片刻后,皇后方才露面。
“一眼看过去,各家的姑娘都出挑得叫本宫花了眼。”皇后出身郑国公府,乃是当今郑国公的嫡妹,世代公卿的大族,一颦一笑皆威严端庄,“今日腊八,宫里特意熬了粥,此时刚刚好。”
大家便就这这个话口,聊了起来。
这种场合,未出阁的小娘子是不需要附和的,黎皎皎瞧着慎宁伯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慎宁伯府的座次有些偏,接近门口了。谢蓉跟在母亲身后,穿着不抗冻的绮罗长衫,似乎冷得有些受不住,却也下意识朝着黎皎皎的方向看了一眼。
正巧撞上黎皎皎的目光,谢蓉面色一顿,侧过脸去。
黎皎皎面色不变,伸手捧着滚烫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不出意料的话,谢蓉今日怕是要给她使绊子。
“本宫记得,去年见到黎家五娘,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呢,一眨眼便长得这样大了。”皇后的目光落在黎皎皎身上,凤冠上流苏熠熠,“快要及笄了吧?”
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流过去,最终汇在刘氏身上。
“过了年,虚岁便是十五了。”刘氏温和地对皇后道,实则略有些不安稳地扫了黎皎皎一眼。
上辈子也是如此,皇后想要拉拢黎家,故而想要定下她作为秦王正妃。可平西侯府多少年都是作为天子股肱之臣存在,既是显贵,也是为生民立命的文臣,自然不会掺和进从龙夺嫡的纷争。
“倒是到了可以定下人家的年纪。”皇后淡淡道。
贵妇人们都朝着黎皎皎看过来,不免多了几分歆羡,平西侯府的爵位虽然算不得多高,可光是黎清逸身居六部这一项,便足矣将许多勋贵人家甩在后头。
“是,眼见着便要嫁人了。”刘氏话里有些不舍的意思,实则是瞧了一眼黎皎皎,眼底暗含警告。
黎皎皎微微一笑,轻声道:“还不急的,我四姐姐尚未定下人家,我想必还能陪阿娘许久。”她侧目看向黎伊伊,语气温和,“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众人这才想起来,黎家还有一位嫡女。
黎伊伊尚未定下婚事,如何去给黎皎皎定婚。再者,黎伊伊虽然是侯府嫡女,她阿爹却没有承爵位,又只有一个举人功名,靠着黎清逸在太常寺混个末流品阶。
这样的身世,婚事并不好定,不知要折腾多久才能找到差不多的。
大家都是人精,黎皎皎这么一句话,霎时间便让所有人想通关窍。想要巴结郑国公府的不在少数,见皇后有了挑选秦王妃的想法,顿时活络起来。
皇后不再和刘氏提起黎皎皎的婚事,只似笑非笑地深瞧了黎皎皎一眼。
刘氏侧目,微微皱眉,“皎娘!”语气里有责问的意思。
黎伊伊并未看清暗中的风波,只被众人打量得有些紧张,此时低下头来缓了缓。
“阿娘,旁人对我的看法,没有黎家重要。”阿娘之所以不悦,是因为她这样拔尖显露聪明,会惹来祸端与他人不满,可黎皎皎却清楚,这些比之后来黎家的变故简直不值一提,“无碍的。”
刘氏倒并未生气,伸手拍了拍黎皎皎,又对黎伊伊道:“伊伊,稍后其余夫人与你说话,记得谨慎些。”
“我省得的。”黎伊伊在宫里倒是很老实。
看来等会会有人替黎伊伊做媒了。
黎皎皎不再说话,一直等到众人吃好了腊八粥,宫里早就排好的和尚讲经,说的都是佛祖的故事。夫人们陪着皇后听着,小娘子们受的约束却小些,可以借口离开。
“五娘子,谢家二娘子的丫鬟说有话对您说。”紫苏从角落走过来,轻声道。
黎皎皎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小丫鬟,摇摇头,“告诉她,我没空。”
“可……可她说,她说有人要刺杀老爷,若是五娘子过去的话……”紫苏的声音很小很小,很怕被刘氏身边的人听到,“她还拿着四娘子的绣帕做威胁。”
上面绣着黎字,若是当真拿去做点什么,黎家两位姑娘都要名声扫地。
黎皎皎背后浮起一股凉意,上辈子阿爹阿兄的死,她猜到和谢家关系匪浅。但是,谢家人竟然在此时,便已经知道白月楼的事情。
能操控白月楼对付平西侯府,究竟是谁,才有这样的手笔。
“告诉阿娘,我若是半个时辰都不曾回来,便想办法扣住谢家人。”黎皎皎交代了一句,这才朝着小丫鬟走去,恰好此时刘氏身边的嬷嬷在紫苏的提醒下,看了过来。
刘氏回头,连带着四周的夫人也扫了一眼。
小丫鬟带着黎皎皎,绕过假山,谢蓉站在修建整齐的冬青树下,“想知道刺杀你阿爹的人是谁可以,”她洋洋得意,“你腰间的玉珏给我,作为交换。”
那块玉珏,代表的乃是黎家五娘子的身份。
“你怎知,我就不知道?”黎皎皎缓步上前,行走间玉组叮咚细响,“谁告诉你的,若是不说……”
黎皎皎弯了弯唇角,扫了一眼四周,只有侍奉在檐下的侍女,和假山引下流水的荷塘,“我跳进去,你说你会落下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谢蓉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她本意是威胁黎皎皎,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威胁了。
“你当真不想知道?”谢蓉不可置信。
黎清逸位高权重,竟然有人敢刺杀他,这件事别人知道都不简单,何况她是拿是谁刺杀为要挟,黎皎皎竟然说自己已经知道了?
黎皎皎觉得谢蓉的样子有点好笑,“你当真不说?”
她靠在围栏上,只要一后仰,便会栽进去。偏偏谢蓉过于激动,扯着黎皎皎的袖子,反而被黎皎皎握住了手,反倒像是她从一开始便抓住了黎皎皎想推她似的。
谢蓉想抽回手,但是抽不回来,“你阿爹这几日必然会死,你也会下狱没入教坊司,黎皎皎你……”
话还没说完,黎皎皎往后一仰。
被紫苏引过来的宫人正瞧见这一幕,惊呼出声,谢蓉本就慌乱,下意识伸手要拉黎皎皎。几乎咬牙切齿,开口道:“我不会说的,你不想知道就算了!”
黎皎皎压上身家清白过来,能就这么算了吗?
“做梦。”她唇角笑意清浅,松开了谢蓉的手,身体彻底失重朝着池子往下栽去。
紫苏吓得顾不得许多,扑上前来,一把将黎皎皎拉回来。黎皎皎稍有些遗憾,却也很快收敛情绪,这么冷的天,她其实也不是很想下水,划不来。
“谢二娘子,你怎么能推我们娘子入水!”紫苏抱着黎皎皎,质问得理直气壮。
谢蓉哑巴吃黄连,气得快疯了,“我没有,是她自己要跳下去污蔑我的!”
红蓼一把推开谢蓉的丫鬟,对着谢蓉骂道:“众人可都看见了,谢二娘子,您就算是说瞎话,也多少挑拣点别人信得过去的说。”
宫人们沉默上前,却只将谢蓉拖下去。
谢蓉想反驳,却被得了皇后身边嬷嬷默许的宫女拖走。
“母后,儿臣来得似乎不是时候。”秦王分花拂柳走到假山外,隔着绰约树枝,恰好能瞧见张牙舞爪的谢蓉和垂首静默的黎皎皎。
他眸色深了几分,不远的距离,能清楚看出少女的五官。
她生得确实极美,眉目灵动干净,五官都生得精致姝丽。只是比容貌更出色的,是出尘柔和的气质,犹如皎皎月华温柔内敛,却又惊心动魄的明亮安静。
皇后一愣,回过头,正瞧见秦王和赵世子,温和道:“没规没矩,各家小娘子都在呢,你怎么跑来了?”
“儿臣想起母后,便来了。”秦王非但不回避,反而劲直走过来。
赵抚辞跟在他身后,目光也落在黎皎皎身上。
他比秦王先来一步,便也看完了这一场拙劣的戏剧,却也不免觉得黎家这位五娘子,实在是有些……有趣。
红蓼给黎皎皎穿上斗篷,兜帽盖住她一半面颊。黎皎皎缓步上前,对着皇后行了个礼,轻声道:“是臣女惊扰了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恕罪。”
“好孩子,受惊了。”皇后没错过秦王眼底的惊艳,她甚至亲手扶起黎皎皎,语调温柔,“我那儿还有些陛下新赐的玩意儿,待会儿挑几件给你压惊。”
刘氏手一颤,其余人却朝她投来歆羡的目光。
黎皎皎稳住心神,微微抬脸,轻笑着问道:“听闻皇后娘娘有一味紫凌香,臣女听闻豫章郡主得过娘娘的赏赐,极为馥郁悠长,臣女可否也讨一点儿?”
婚事还是稍后再说,戚复再没有紫凌香便死了,黎皎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