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四年的六月,正是英国玫瑰盛开、绿草如茵的大好时节。
碧安在二楼卧房里试穿一件软棉及地衣裳,准备到公园散散心。她站在镜子前,左右审视自己高姚丰腴的身材,内心则暗自埋怨法国大革命带给时装界的摧毁。现在法国上流阶层已经不再流行丝、缎等华贵的衣服了,反而以平民化为号召,这实在是法国革命最令人痛心的地方。她望着镜子中优美的身影,不禁为许许多多比她更不幸的女人感到悲哀。
她身上这件浅蓝色衣服相当合身。低凹的领口衬托出她雪白丰满的胸口;高腰处的宽边缎带勾勒出她迷人的身段;直泻而下的裙身与荷叶边裙摆,更增添她妩媚的丰采。她的金发往后梳去,绑了一条发带,耀显出她圆型脸蛋,浅蓝色眼眸与粉红色小嘴。而每当她微笑时,左颊便现出一个小酒窝,更不知羡煞多少女孩。她满意地往梳妆枱走去。
她的卧室处处都装点着粉红色的薄纱。她喜欢置身这种淡雅柔和的色彩中,也喜欢一切细致而罗曼蒂克的东西。她打开梳妆枱里的一大盒巧克力,开始一颗颗往嘴里送。直到第四颗巧克力也溶化在她小嘴中时,妮可才徐徐走了进来。
碧安冷眼看着妮可将散置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内心则又痛恨起妮可优雅从容的一举一动来。她是三个月前亲自到东岸小港的难民船上把妮可挑回家当她的随身女佣。此举固然是因为她父亲缩减开支后父女大吵一架后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她加惠法国难民的慈善心态?否则像妮可这种又没有钱、又没有亲戚、又没有职业的法国难民又将何去何从?
当时她第一眼看到妮可便已中意了。妮可身材小巧,一头黑发罩在一顶草帽下,整张脸只有一对棕色的大眼睛值得一看。其实,在当时一船难民中,比妮可更顺眼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是妮可眼眸中悲哀而毫无生趣的眼神使她毫不犹豫便选中了妮可!因为她知道,像妮可这种人一定会对她的慷既心存感激,乃至五体投地。
而今,三个月下来,她虽然对于妮可的能干勤奋无法挑剔,但是妮可举手抬足间自然流露的风度却让她大为嫉恨。多么荒谬!她不禁望望镜子中的自己。每个人都说她有贵族皇家气派,她何必去嫉妒妮可呢?她把发带扯掉,渲泄着内心无名之火。
“我不喜欢你今天早上帮我弄的头发!”她批评着,又捡了一颗巧克力,放入嘴中。
妮可默默走到梳妆枱,拿起梳子重新替碧安整理头发,“你还没有拆开艾先生的来信呢!”她的声音甜美沉静,没有法国腔,只是每个字都太字正腔圆丁一些。
碧安不屑地挥一下手,“我知道他写什么。还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去美国,什么时候嫁给他等等。”
妮可仔细地卷着头发,“那你怎么不订一个日期呢?我知道你很喜欢结婚的。”
碧安轻轻哼了一声,“你是法国人,你不会懂得我们英国人的心理。艾克雷是美国人!我是堂堂英国名门闺秀。我怎么可能嫁给那些粗鄙的美国人?”
妮可再度小心地将发带绑好,“那我就不懂了!你不是已经和他订婚丁吗?”
碧安又拿了一颗巧克力,“订过婚又怎么样?又不是结婚,我告诉你,我想结婚是因为我住腻了这个鸽子笼!”她忿忿地指一下她的卧房,“不过,我要嫁的男人可绝对不是艾克雷!我听说殖民地有些人也还可以,像杰斐逊等等;不过艾克雷就差远了!你知道,艾克雷是种棉花的呢!想想看,一个又粗野又肮脏的美国农人!岂不恶心!”
妮可把最后一条发鬈卷好,“但是你还是接受了他的求婚!”
“当然啦!女孩子多订两次婚,别人反而对她更感兴趣。再说,如果我碰到我不喜欢的男人,我可以拿订婚当护身符;如果碰到我喜欢的男人,我也可以说我正考虑解除婚约!何乐而不为?”
妮可又开始俯身去捡糖果纸。她知道她不应该多话的,但是她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艾先生怎么办?”
碧安走到衣橱旁,掀开了三条披肩,才终于选中了一条围巾,“管他!谁教他要向我求婚的?他穿了那么高的马靴,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我是被他吓到的。再说,他才认识我两天就跟我求婚,还要我跟他到美国去!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侮辱人的事?我才不干呢!”
妮可别开脸,不让碧安看到她眼睛内流露出的思想和感觉。她来梅家三个月,原本一直像行尸走肉一般,根本没有留意碧安唠叨些什么;直到几个礼拜前她才逐渐从极度悲哀中恢复了一些,也开始接受碧安对于法国人和美国人无穷无尽的侮辱。她竭力隐忍着不让碧安知道她内心的愠怒与不齿,因为她已经快要离开梅家,另辟天地了。
她是三个礼拜前,替碧安拿衣服去修改时,无意间发现她的表姊也逃到了英国,而且开了一小家裁缝店。她表姊建议她合伙经营,而她也立即接受了,并答应在短期内筹出一笔资金来。她逃到英国时曾经在衣服内收藏了一条金项链与三块翡翠,卖得一小笔钱后;她又从她表姊处拿了一些手工,乘着半夜时分偷偷挑灯夜战。目前她的积蓄已经差不多,过些日子便可以不再接受梅家的救济了。
“你快一点好不好?”碧安不耐烦地催促道,“我看你们法国人大概就是像你这么懒,所以国内才那么乱!”
妮可直起背脊,昂起下巴。还剩几个礼拜她就可以自由了!忍耐吧!
妮可跟着碧安走到马车房,开始她们每天下午例行的兜风。碧安很喜欢乘坐小巧精致的双人马车,驰骋在原是属于她祖先的苍翠公园间。由于掠夺她祖产的暴发户从来未干涉过她的举动,所以她也乐得沉醉在她君临天下似的白日梦中。
妮可并不介意充当碧安的车夫,因为只有在她手握缰绳,触目皆是一片阳光与绿树时,她才会自然而然地忘却法国革命带给她的重创。
“妮可!”碧安叱责道,“你能不能像淑女一样?不要丢我的脸?看你坦胸露背的样子已经够难受了,你还赶那么快!你想飞啊?”
妮可将手中缰绳收紧了一些,又把披肩围好。不过仍然将帽子留在座位间,拒绝戴上。
林阴间忽隐忽现的阳光是那般可爱,她要尽情吸收。
正当她俩享受着四周的静寂时,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纷扰的马蹄声。妮可往后看去,发现四个衣衫褴褛的彪形大汉骑着四匹骏马冲着她们急驰而来,基于一种在法国逃亡的自卫本能,妮可立即放松马缰,开始放马奔驰。
碧安措手不及,撞在椅背上,先是呻吟出声,随即对着妮可尖叫,“你要死啦?你想干什么?谋财害命啊?”
妮可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只是回头瞄了一眼身后加快速度的四个强盗模样的来人。她们身处公园中央,距离住家极远。即使放声尖叫,也不会有人听到她们的声音。
碧安紧紧抓着手中的小洋伞,勉强回头顺着妮可的视线望去。当她发觉后面跟着四名污秽丑陋的男人,而且显然意图追上她们时,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你就不能赶快一点吗?”她尖声高叫,两手也握住了马车。
妮可镇定地紧握着马缰,未曾表现出一丝慌乱的神情。不过正当她得心应手之际,一颗子弹呼啸而过,差点射中了马首。拖车的灰马立即惊吓地直立起来,两只前脚在空中乱踢;马车也骤然停了下来差点翻覆。碧安害怕得两手捂脸、尖声大嚷;妮可则用力扣紧马缰,嘴巴里则命令着,“静下来,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正当妮可终于把马安抚下来时,后面四名大汉已经将马车围在中间。
“你对于马满有两下子的嘛!小姐!”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露出钦佩的神隋。
“而且身材小巧玲珑!嘿,我来负责带她!”另一个年轻一些的露出了色迷迷的样子,而且企图逼上前去。
“等一等!”一个身穿条纹衬衫,显然首领模样的凶汉发话了,“我们怎么知道是她?另外那个呢?”他指着缩在马车一角,面色惨白的碧安。
“我觉得就是她,”满脸胡须的大汉用下巴指指镇定如山的妮可,“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你们那一个是梅碧安?”首领模样的凶汉直截了当地问道。
妮可顿然有了概念,原来是绑人勒索。不过梅家已经败落了,梅家主人如何筹得出赎金呢?
“是她!”碧安猛然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正在苦思对策的妮可,“她是我们家小姐,我是替她工作的.”
“我说得不错吧!”满脸胡须的大汉自得地一笑,“这女孩子讲起话来就不像有教养的贵族千金!”
碧安虽然气愤这四个丑陋的大汉认不出她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不过她却很得意自己的急智使得妮可做了代罪羔羊。反观妮可,虽然很震惊碧安会陷害她,但是她却没有否认。她知道碧安才是有危险的,而她只要事后证明她是毫无分文的法国难民,那么这班人也拿她无可奈何,一定会释放她的。
“好吧,小姐,就请你跟我们走吧!”早就在旁跃跃欲试的年轻汉子立即上前把妮可抱在自己前面,共同骑着膝下栗色骏马。
“这下便宜你了,小子。”在旁默默不言的第四位大汉终于开口道,“这女娃儿长得真不赖,难怪他要我们带她回去了。”
“走吧!”首领模样的凶汉率先反过马头,往回路奔驰而去;其它三名大汉也随之而去。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碧安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心中一松。不过当她发觉自己被摒弃在公园一角,而她又不会驾马车时,她不禁破口大骂,都是妮可搞的鬼,害她必须徒步回家!她一面诅咒、一面爬下马车。她穿着不良于行的薄底鞋一拐一拐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当她气喘吁吁,面无人色的回到家时,她只记得往床上一躺,其它什么事都顾不得了!晚餐后她突然想起中午的事,而告诉她父亲时,梅爵士已昏昏欲睡,只随便应了一声明天去报警便将整件事搁置下来了。
妮可环视着她置身的客店小房间,内心筹思着应该如何脱身才好。她知道此处距离梅家不算太远,如果她太早揭发她真正身分的话,这班绑匪说不定还会去拦截碧安。她知道梅爵士会去报警,不过在警方搜救她以前,她准备趁夜间逃脱,省得节外生枝。
正当她从房间小窗探测逃亡方式时,四个绑匪随着一名女侍进来了,那名女侍手中还端着一杯可可和晚餐,香味四溢,使得妮可想起她已经许久未进食了。在绑匪环绕品评下,她镇静自若地喝光可可,并稍稍吃了几口晚餐。不过不知道是否身心俱疲的关系,她突然觉得疲倦不已胃口尽失。模糊间,她推开了晚餐;下一秒钟,她便人事不知地晕倒在地。
在接下来一整夜的时间里,她完全丧失了记忆。她一个梦接一个梦——梦到了她在法国古堡的家,也梦到了她和祖父在磨坊苦中作乐的时光。正当她宛如躺在吊床上,摇摇晃晃地颇感悠哉游哉时,她懒懒地张开眼睛,慢慢回到了现实世界。
“你终于醒啦?我就知道那些水手喂你吃太多鸦片了!这些男人,真是什么事都不会办。来,我刚刚替你煮了一点咖啡,赶快喝一点吧!”
妮可望着身旁一位面容慈祥的中年妇人,并在她的扶助下坐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热腾腾的咖啡,她发觉自己身处一间狭窄的卧室中,四周摆设也十分简陋。
“这里是那里?你是谁?”她终于皱着眉,不解地问道。
“你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对不对?我是珍妮,是艾先生派我来沿途照顾你的。”
“艾先生?”妮可觉得这三个字有点耳熟,但却想不透自己怎么会和一个艾先生扯上关系的?
“他们真是喂你太多鸦片了。艾克雷,记得了吗?”珍妮把空杯子拿开,又斟满一杯咖啡,“你们前不久才订婚的,不是吗?”
妮可突然记起了一切,“很抱歉,我不是梅碧安,我也不是艾先生的未婚妻。”
“什么?”珍妮大吃一惊,并立即坐到妮可床缘,“小姐,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妮可立即将她被误捉的始末情形述说了一遍,“所以,他们知道从我身上弄不到一毛钱时,他们就会放人了。”
珍妮一句话也不答,面色一片凝重。
“他们不会放我吗?”妮可开始觉得事态严重起来。
“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珍妮缓缓说道,“我们已经出航十二个小时,正坐在船上,驶往美国呢!”
妮可在震惊之余,立即环视左右。果真,她们寄身的小房间竟是一间船舱,难怪她始终觉得摇摇晃晃、昏头昏脑的,“为什么有人要绑架……嗯,碧安到美国?”
珍妮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皮质信封交给了她,“你看看信,你就会明白了。”
妮可困惑地接过信封,并抽出两张字体苍劲有力的信纸。
我最亲爱的碧安:
我希望当你见到这封信时,珍妮已经将事情原委详细告诉你了;我也希望你能够原谅我这种非传统方式绑架新娘的做法。我知道你是一个仁慈而尽责的女儿,我也知道你很担心你父亲的健康情形。不过我已经忍无可忍,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挑选了一艘邮船去接你,因为邮船是目前横渡大西洋最快的船只。我也特别派珍妮选购了航行期间你们需要的食粮和你重新置装所必要的布料。希望你在珍妮的陪伴下,一路顺利地来到我身旁。
为了防止意外情形阻扰我俩婚事,我已经指派船长尽快找人代理,替我俩完成正式结婚手续。如此,即使你被半途截回,你永远是我的妻子了。我知道此举未免专断无理,但是你必须原谅我。因为我是出于对你的一片爱意才如此肆无忌惮。
当我俩再次见面时,你便是我最亲爱的妻子了。我引颈以待,不胜企盼。
爱你的克雷
妮可握着信纸,彷佛偷看了一封她不该看的情书。她露出一丝浅笑,觉得这整件事都十分罗曼蒂克。如果有人真的为爱她而绑架她,她是不会太介意的,“他看起来人好像不错,我真嫉妒碧安。不过,我很好奇,他一直是这么……莽撞吗?”
“克雷啊?”珍妮露出疼爱的笑容,“他岂止莽撞,他简直固执得像一头驴子。我告诉他做这事会出差错,他还笑我,等回到美国后,换我要笑他了。”珍妮审视着盈盈微笑的妮可,第一次发觉她面前坐着一个美女,“不过,看你这样子,克雷好像因祸得福了。”她毫不客气地盯着妮可猛瞧。她发觉妮可的大眼睛虽然非常动人,但是她丰软而鲜艳的嘴唇更是令人着迷。
妮可两颊微红地别过脸去,“我想去找船长,把事情澄清一下,不然船就离英国越来越远了。”
“我也希望船长能听你的话,送你回去。不过,我对于这艘船上的水手没有什么好印象,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珍妮警告道。
妮可不像珍妮那么悲观,她总觉得抓错人对于这些水手无利可图,所以他们非得回航去找真正的梅碧安不可。不过当她在一双双色迷迷的眼睛凝视下走进船长室时,她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而当她看到坐在船长室一角胡须未刮衣衫不整,一手还握着一瓶酒的船长时,她内心更是一沉。
“请问你是船长吗?”妮可鼓起勇气往前走去。
“是啊。”
“我能坐下来吗?我有件事想向你解释一下。”
船长用酒瓶指着桌旁一张椅子,妮可立刻坐了下来。
妮可言简意赅地将她被误捉的情形说了一遍,并且用恳求的眼光望着船长,“你的船什么时候可以开回英国?”
“我不回英国。”
“你不回去,那我怎么办?你不知道,艾先生。。”
“我只知道艾先生要我们替他绑架一个女孩带回美国。”船长打断了她的话,“他还说你可能会反抗,不肯举行结婚仪式。不过他已经交代我,叫我照办了。”
妮可惊惶地站了起来,“结婚,你,你……”她勉强镇静下来,“艾先生要娶的人是梅碧安,不是我。我是古妮可,你们弄错人了。”
“如果我们真弄错人,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本来想说的,但是我怕你的手下会再去抓碧安。”
“那你是说,另外一个指认你是碧安的女人,才是真的碧安吗?”
“是的。她指认我是不得已的,她知道我不会有危险!”
“胡说八道!你要我相信你闭嘴不说,是保护一个陷害你的母狗吗?抱歉,我不相信,我没有这么笨。”
妮可一时间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说服船长。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研究的。”
船长待妮可怏怏走出船长室后,立即召来他的大副,共商对策。
“艾克雷威胁我们如果不把他妻子带到美国的话,他就要揭发我们并吞烟草的事。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了!”大副无奈地提醒船长。
船长沉吟着喝了一口酒,“他要妻子,我们就给他弄个妻子,明天我们就举行结婚典礼。”
“那如果这女人说的是真话,艾克雷发现他娶错人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大副问道。
“简单!我准备先拿钱,再让他们见面,而且一拿到钱就离开维琴尼亚。管他这个女的是不是梅碧安。”
“妙极了!不过,这女的不肯结婚,我们该怎么办?”
船长把酒杯递给大副,“我倒有几个办法,她会乖乖听话的。”
妮可沮丧地回到船舱,将船长不肯回航的事告诉了珍妮。珍妮并不感到意外,但是仍然安慰了妮可半天,“至少我们两个可以结伴到美国去。美国是个好地方,值得一游的。”
“是啊!”妮可勉强笑了一下。她感到前途黯淡,一切坎坷。因为等到她从美国再回英国,她表姊一定和别人合伙了;而她辛辛苦苦存的钱也一定泡汤了。
珍妮看到妮可强颜欢笑的神情,内心颇为过意不去,也为自己未能劝阻主人胡作非为感到愧疚,“你饿不饿?”她走到墙边,打开一只木箱。
“本来不饿。不过你一问起,我又觉得很饿了!”妮可走到珍妮身边,往木箱内望去。
只见木箱内储放了一堆干粮与食品。她又掀开另一只木箱,发现其中放着咸鱼和咸肉;至于第三只木箱则放置着麦片、马铃薯、面粉、饼干、香料,还有一大堆柠檬和莱姆果。
“克雷嘱咐船长买了几只小鸡,所以我们还有新鲜鸡汤可以喝,”珍妮骄傲地报告道。
妮可盯着一大堆食品,几乎不敢置信,“艾先生实在是个体贴的男人。我开始希望他是我的未婚夫了。”
珍妮也和妮可有同感。她原本以为会和一个势利无比、高高在上的贵族千金同行,没有料到却遇见了温柔体贴、讨人喜爱的法国佳丽。她兴致匆匆地开始准备晚餐,晚餐后并和妮可通力合作,用海水洗了一个痛痛快快的澡。妮可在珍妮的呵护下,暂时忘掉了她面临的困境,也出乎意料之外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正当珍妮替妮可梳好一个流行的发髻时,舱门突然被冲开了,走进来一个绑架妮可的大胡子,“船长要见你,小姐。”
妮可第一个反应是兴奋,因为她猜想船长一定相信她不是梅碧安,而准备送她回英国了。不过当她生气勃勃地踏入船长室时,她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只见船长、大副,和一个她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正齐集在船长室,而且显然在等某件事。
“来,我替你介绍一下。”船长首先开口道,“这位是船医,你还没有见过的,这位是我的大副法兰,我猜你昨天可能碰见过的。”
妮可突然有种第六感,彷佛正面临劫难。而她的眼眸内也立即反映出她内心的恐惧。
“别怕啊!”法兰露出馋猫逗弄老鼠的神情,“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就是你的代理新郎呢。”
妮可明白了,“我不是梅碧安!艾先生要娶的对象不是我。他不会要我的。”
法兰露出色迷迷的眼神,“谁说的?我倒觉得没有一个男人会不要你这样的女人的!”
船医似乎是三个人当中比较仁慈的。他望着妮可温柔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身分证明,小姐?”
妮可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在逃难期间,为了保命,她的身分证明早已被毁了,“我是古妮可,是法国难民,暂时和梅碧安住在一起的。你们弄错人了。”
船长不耐烦地回答,“其实你是谁并不重要。按照合约,我只要带艾克雷夫人回美国就可以了。所以我决定替你主持婚礼,让你成为名正言顺的艾夫人。”
妮可知道和这些人讲道理是讲不通了。她挺起背脊,傲然抗拒道,“我不结婚!你们别想逼我!”
船长向大副点了一个头,法兰立即窜到妮可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肩头,“你的小嘴唇早就逗得我心痒痒的。”法兰喃喃说着,把妮可往怀里一带,嘴巴也压了上去。
妮可出身贵族世家,从来没有人粗鲁的对待过她,即使逃难期间,寄居梅家期间,也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因此法兰出其不意的袭击她时,她整个人都楞住了。不过当法兰刺鼻的体臭和猥亵的亲吻侵入她意识时,她不禁狂乱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我还没有过瘾呢!”法兰咕哝着,重重在妮可诱人的颈旁咬了一下,一只脏手也滑在妮可胸前,猛地撕开了妮可胸前的衣服。妮可尖叫一声,雪白的胸脯立即呈现在众人面前。
法兰贪婪地用手握住了她乳房,大拇指也毫不留情地抚摸她的乳尖。
“求求你,放开我!”妮可呻吟着、挣扎着,胃内也传来一阵阵欲呕的感觉。
“好,够了!”船长命令道。
法兰意犹未尽,因此并没有立即放开妮可,“我希望你不要嫁给姓艾的!”他低语着,又猛吸了几口妮可芳香的气息,才缓缓放开了妮可。
妮可紧握着胸前的衣服、无力地倒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玷污了,她用力用手指擦着嘴唇,但就是擦不去污秽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了吧?如果你不好好结婚的话,这就是你要面临的命运。因为你既然没有艾夫人的身分,你就是一个偷渡者,而偷渡是必须付出代价的,”船长两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分析道。
妮可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是啊,小姐。”法兰帮腔道,“偷渡的人如果是个男的,那么他就要做苦工,如果是女的,嘿嘿……”他用手摸摸妮可迷人的嘴唇,“船长可以先从你身上找乐子,以后就轮到我了。”
妮可别开脸,觉得宛如落入了禽兽世界。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整个婚礼的,她只记得她一意坚持她是古妮可,不是梅碧安,因此在签字时她也坚持签了她的本名。她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她父母给她的姓名,不愿放弃她唯一引以为傲的财产。
当船医好心地送她回船舱,看到她忧凄的表情时,不禁低声安慰道,“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我知道你不是梅碧安,但是结了婚比不结婚好。反正这种在胁迫情形下举行的婚礼,等你到美国就可以诉请无效了。不过,有件事我要劝你的。由于到美国还有很长一段期间,为了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走出船舱,不要让那些水手打你的主意。记得吗?”
妮可点点头,第一次觉得回到了人的世界。
“还有,笑一笑吧!事情不算太坏。美国是个美丽的国家,说不定你一去就不想回英国了呢!”
妮可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
当妮可跨进船舱时,船医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调头离去。他内心觉得艾克雷如果真的懊悔娶到像妮可这个外柔内刚的小女人,那么艾克雷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珍妮匆匆上前迎接妮可,但当她看到妮可狼狈的模样,她不禁尖叫起来,“你的衣服怎么了?他们欺负你啦?”
妮可直接走到床边,往上面一躺,并且用手臂掩住了眼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珍妮,这么龊龌的事,她如何启齿?
珍妮突然发觉妮可手指上多了一枚金戒指,心中已经大致了然了。她握住妮可左手,默默看着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这枚戒指是我陪克雷去买的。”
妮可望着不应该属于她的戒指,觉得自己宛如被套上了一层枷锁。她神情沮丧,内心沉重无比。
珍妮抬起眼,看到妮可脖子上的瘀血咬痕,她更清楚妮可是受到侮辱和胁迫才戴上这枚戒指的。她不禁破口大骂,“都是克雷那混蛋惹的祸!真气死我了!教他不要干这种事,他偏不听劝!好啦!现在害你无辜受到那批恶魔的侮辱!还嫁给一个从没有见过的混蛋!”
“珍妮!别气了!事情不像你所想得那么糟。刚刚船医告诉我,等我到美国以后,可以申请注销的!”
“哼!”珍妮仍然气愤克雷的愚蠢固执害得妮可平白受辱,“等我回去以后,我会狠狠教训克雷一顿,要他向你赔罪。我会要他赔偿你来回大西洋所浪费的时间,还赔偿你存了半天,准备开裁缝店的钱。啊!……”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原本的怒气也刹那间消失殆尽。
妮可诧异地坐起,“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对吗?”
“我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可以教艾克雷现在就付出一部分代价!”珍妮兴奋地走到墙边,解开几只捆在墙上的木柜,“我来以前,克雷交给我一袋金子,要我替他太太选购上好的衣料当嫁妆,还要我趁旅途无聊的时候帮着她缝制衣服。嘿嘿,我们可以忙上一忙。”
“那怎么行!”妮可立刻提出抗议,“这些衣料是给梅碧安做衣服的,我的身材和她相差太多了……”
“我才不打算替我不认识的人做衣服呢!克雷要我替他妻子做,而你正好就是他妻子。”珍妮奋力解开绳结。
“我不要!这样做是不对的。”妮可立即推拒道。
珍妮从身上摸出一只钥匙,“我不是为你才这样做的,我是要藉此提出抗议。克雷那家伙太独断独行了!维琴尼亚州,哪一个女人不是盯着他不放的?他偏偏要差人到英国去绑架一个新娘!而且依我看,人家根本就不想要他!”她俯身打开木柜,并小心地掀起了盖子。
妮可忍不住好奇心驱使,走到珍妮身边往内望去。当她看到木柜里摆满了各种花色的丝料时,她不禁睁大了眼睛。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真丝料了,尤其这种上好丝料,她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在我们美国,人人都是平等的。只要你有钱,你尽可以穿好的、戴好的。”珍妮抽出一件宝蓝色丝料斜披在妮可肩头,并松松地绕在妮可腰际,“喏,你觉得怎么样?”
妮可拿起料子、迎着光线砍赏了半天,然后用面颊喜爱地摩擦着。真丝料实在是女人的宝贝,那么柔滑细腻,令人爱不释手。
珍妮又打开了另一个装满缎带、饰带,花边和钮扣等等东西的衣柜,“你看,这条饰带正好可以配这块料子,”她把一条深蓝色的饰带往妮可腰上一扎。
正当妮可欣赏着腰际的饰带时,珍妮又打开另一个木柜,“要不要披肩啊,小姐?”妮可才抬起头,珍妮已经抽出了好几条各式质料的精美披肩往妮可身上一放。
珍妮一柜一柜地打开她辛苦采购的各种四季所用的厚薄布料,而妮可的眼睛也愈瞪愈大。当妮可的身上和床上都摆满了色彩绚丽的布料,怀中还抱着一件貂皮时,她们两个都忘掉了一切烦恼,而开心得大笑起来。
“瞧!我还买了几本最新出版的时装图本。”珍妮从一只柜子里拿出几本新书,“你喜欢什么样式,你尽管挑好了!”
“哦,珍妮!我实在不应该拿别人的东西的!”妮可抱着女人的宠物——貂皮,话里已经不再有坚持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