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庄园是一幢坐落于两亩花园间的小型建筑,没有虚饰的门面,而是十八世纪末典型的英国绅士住宅。只是,明眼人只需一看。便会发觉这幛建筑的承梁已经断裂,烟囱已经破损,而许多油漆部分也已经开始剥落,显然屋主已遭遇到经济困难。
此时,整座屋子只有餐厅是灯火通明的,而且就像整栋建筑一样,此处也隐隐可见各种忽略的痕迹,不过对于坐在餐桌一边的魏蕾妮而言,她并无视于任何缺陷或瑕疵,因为她两眼一直胶黏在她对面的绅士身上,眼眸内也充满了爱慕的光芒。
贝法罗抬高手腕,不让绉褶的袖口沾上烤肉汁,然后姿势优雅地取用一小片烤肉,由于蕾妮一直盯着他,他勉强报以一丝浅笑。
“不要瞪着人看,吃你的晚餐啊!”牛强纳责备了他的外甥女一句,才把注意力移开,“法罗,你刚刚谈到打猎的事,后来到底怎样了?”
蕾妮努力将视线停驻在盘子上,甚至勉强吃了几口晚餐,不过她却仍然心猿意马,食不下咽。她不明白,正当她所爱的男人这么靠近她的时候,她舅舅怎能指望她镇静如常的照样吃晚餐?她又从她又长又密的睫毛下,偷偷审视着她的未婚夫,在她眼里,她未婚夫可以说是完美的化身:贵族的面孔、优美的身材、无懈可击的仪态,再加上迷人的金发蓝眸,简直找不出一丝缺点。
当蕾妮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时,她舅舅瞪了她一眼,法罗则用餐巾微微拭了一下嘴角。
“也许我未来的小新娘希望到月色下散散步吧?”法罗静静建议着,他的发音字正腔圆,声音也低沉柔和。
蕾妮内心一颤,小新娘,下星期的这时候,她便是法罗的妻子,可以将法罗拥为己有,任由她疼,任由她爱了,她一时激动讲不出话,只知道呆呆地点点头。当法罗伸出手臂让她牵扶时,她差一点扣住他的手臂,将他紧紧带入自己的怀里,她想引吭高歌,也想翩翩起舞,但是在舅舅戒备谨慎的眼神下,她只敢端庄地随法罗走入清爽的春夜里。
“你应该穿一件披风才对。”法罗评论道。
“哦,我不冷。”蕾妮倚近他一些,“我不希望浪费一分一秒和你相处的时间。”
法罗似乎想说什么,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将视线移开,“今晚吹的是海风,所以比昨晚冷!”
“哦,法罗。”蕾妮感叹道,“再过六天我们就要结婚了,我真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女孩。”
“嗯,大概吧!”法罗掰开她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坐下来,蕾妮。”他用不耐而懊恼的语气命令道。
“我情愿再和你走一走。”
“我们还没有结婚,你就不听话了吗?”法罗直视她又圆又大,充满信任的双眼,因为蕾妮的所有感觉和想法都清晰地反映在这双无邪的大眼睛中,其实他觉得蕾妮算是相当漂亮的女孩,只是她的天真和孩子气却经常使他联想到摇头乞怜的小狗。
蕾妮不敢违抗地坐了下来,她觉得法罗今晚说话的口气特别像她舅舅,而她一向是在舅舅的严厉管教下长大的,因此早已学会了谦卑和驯服。
法罗走开几步才开口道:“婚礼都准备好了吗?”
“强纳舅舅一手包办了。”
“当然啦。”法罗嘟嚷着,“那我下礼拜回来参加婚礼。”
“下礼拜,”蕾妮跳了起来,“你还要走吗,法罗?我以为我们……我……”
法罗没有理会她的抗议,只是再度伸出自己手臂,“我们该回屋里去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结婚。”
蕾妮还想抗议,但是法罗的眼光让她识趣地闭上了嘴,她一再提醒自己,要记住礼貌,不要多嘴,不要让她所爱的人挑出什么毛病。
他们进屋后,法罗和她舅舅立即将她遣回楼上卧房了,她不敢有任何异议,因为她害怕法罗又提出取消婚礼的建议。
一回到卧室,蕾妮立即迫不及待地渲泄出她满怀的情感,“他实在太完美了,玛塔,”她向她的女仆倾诉道,“你有没有见到他穿的锦缎?我觉得只有真正的绅士才会穿这种布料,还有他的姿态,哦!他每件事都做得那么正确,那么完美,我多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对自己充满信心,而且一举手,一投足都教人挑不出毛病。”
玛塔皱起眉头,“我觉得,一个男人除了外表以外,应该有更重要的地方,”她用西部乡下的口音评论道,“站好,我替你脱衣服,你应该上床了。”
蕾妮驯服地照做了,她暗忖,她将来一定要当个重要的人,她有着她父亲遗留给她的钱,又有她钟爱的人当她丈夫,她相信在这两者结合之下,一定可以让她在伦敦维持一个高尚的家,又可以举办最时髦的宴会,而且可以有一处乡间的别墅让她和法罗徜徉其间。
“不要作白日梦,快点上床吧,”玛塔训令道,“你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蕾妮,到时候你就会发觉这个世界不是鲜花美酒做成的。”
“哦,玛塔,”蕾妮笑道,“我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笨,我不是得到法罗了吗?别的女孩能做到这一点吗?”
“别的女孩没有你爸爸的钱,”玛塔咕哝着,把被子盖在蕾妮纤细的身体上,“睡觉吧,继续你的美梦!”
蕾妮柔顺地闭上眼睛,不过,她脑海内一直萦绕着玛塔的话,久久无法释怀,她爸爸的钱,法罗怎么会看中她爸爸的钱呢?玛塔是乱说的,法罗爱的是她,而不是……
但她想来想去,竟想不出法罗说过任何有关彼此感情的话时,她惊恐地坐了起来。她依然记得法罗那晚在月色下向她求婚时,他只吻了自己额头一下,而且一直在谈他几世祖先遗留下来的古堡。
她掀开棉被,默默走到穿衣镜前,在月光下,她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稚气,根本不像一个十八岁少女的眼睛,至于她的身材,则总是隐匿在她舅舅为她选择的各式宽松衣服中,尤其现在,她的高领长袖白麻睡衣,更显示不出她任何妩媚的地方。
法罗究竟看中她的那一面呢?她不禁开始怀疑起来,他在衣服的掩饰下,怎么知道自己也有世故而优雅的一面呢?她努力装出一个挑逗的笑容,并把睡衣拉下肩头,对了,如果法罗见到她这副模样,就不会老像父亲一样在她额头亲一下了,当她想到法罗发觉他的小新娘摇身一变,由拘谨变得开放时,她不禁淘气地吃吃笑了起来。
她先确定玛塔的房门已经关上,随即穿上拖鞋,悄悄往楼梯下走去,她决心假藉一个理由,让法罗见到她穿着露肩睡衣的模样,虽然她舅舅必定会光火,不过能见到法罗惊喜的表情便值得了。
她下楼后,发觉通往客厅的门仍然敞开着,客厅内灯光摇曳,谈话声也不时流泻而出,当蕾妮见到烛光下法罗英姿勃勃时,她一时屏息止步,痴望不已,直到他们二人的对话五飘入她耳际,她才不由自主地聆听起来。
“你看这个鬼地方,”强纳狠狠埋怨着,“昨天我在看报时,有块泥灰正好掉在我头上。”
法罗望着杯中的白兰地,“你的恶运就要结束了,等你拿到钱以后,你就可以大修特修了,要不然也可以买幢新房子,而我呢?我这一生就这样被绑住了。”
强纳哼了一声,又替自己斟满酒,“听你口气,好像要关进监牢似的,告诉你,你应该感激我替你安排的这个机会才对。”
“感激?”法罗嗤之以鼻,“你替我安排了一个没有大脑、没有知识、而又笨手笨脚的小孩,你还要我感激?”
“算了吧!有些男人想娶她还求不得呢!她长得漂亮,而且她的单纯也有不少男人特别喜欢呢!”
“我又不是其他男人。”法罗警告道。
强纳丝毫不以为意,“是啊!”他淡淡地回答,“所以我才会找到你啊!”他把手中第三杯白兰地灌下肚,才转而面对法罗,“算了吧!我们不要争了,我们应该庆祝才对啊!”他举起一满杯酒,“敬我亲爱的妹妹,感谢她嫁到了一个有钱人。”
“是应该敬她早赴黄泉,把所有财产留给你才对。”法罗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了,你确定没有弄错你妹夫的遗嘱吧?我可不愿意娶了你外甥女以后,才发觉白忙一场。”
“我怎么会弄错,”强纳抗议道,“我过去六年等于就住在律师的办公室,告诉你,我记得一清二楚,她在二十八岁以前不能动那笔遗产,除非她没有满二十三岁就结婚,而且最讨厌的是,她没有满十八岁还不能结婚。”
“当然讨厌啦,否则你六年前就已经把她嫁出去了。”法罗揶揄道。
强纳咯咯笑了几声,并把杯子放了下来,“谁知道呢?我觉得她现在和六年前也差不多。”
“如果你不是一直把她关在房子里,她就不会长不大,也不会言语乏味。天哪!我一想到新婚夜就害怕,她八成会像三岁大的孩子一般,又哭又闹的。”
“你少埋怨了。”强纳咆哮道,“你赚到的钱,足够维护你的城堡,而我呢?我照顾她六年,才不过分得一杯羹。”
“照顾她?你一天到晚泡在俱乐部,你什么时候照顾她来着?”法罗重重叹口气,“看来,我以后只好把她留在乡下,一个人到伦敦去了,幸好我弄到的钱也够我享受的了。不过,不能把朋友请到自己家里也是件麻烦事,我在想,或许我该另外找个有实无名的太太,因为我怀疑你那外甥女没有管家的能力。”他瞄强纳一眼,发觉强纳脸色苍白,两手则紧握着酒杯,连关节都泛白了。
法罗迅速转身,发觉蕾妮站在客厅门口,她正以不敢置信的眼神凝望着他们,他立即装做没事似的,把酒杯轻轻放了下来走向她。
“蕾妮,”他柔声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不要碰我。”蕾妮低语着,两眼含着泪水,两手紧紧握拳。
“蕾妮,你听我的话。”
蕾妮猛然面对他,“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刚刚才讲过那种话,现在你还敢命令我吗?”她又望着她舅舅,“你们休想弄到我的钱,你们听见了吗?你们谁也别想骗到我一分钱。”
强纳渐渐恢复了自持,“你想怎么样?”他狡黠的笑着,“如果你不嫁给法罗的话,你五年内也得不到遗产,过去六年你一直靠我的收入生活,而我警告你,如果你拒绝嫁给他,我就把你扔到街上去,反正你对我也没有用了。”
蕾妮两手扶着额头,企图清理自己紊乱的心思。
“理智一点,蕾妮。”法罗将手放在她肩上。
蕾妮退开他的接触,“我不像你讲的。”她喃喃说着,“我不是没有头脑,我会做事,我不一定要靠别人照顾。”
“当然啦!我相信你。”法罗安抚道。
“你别理她。”强纳叫嚣道,“你跟她讲理是没有用的,她根本就活在梦中,和她妈妈一样。”他掐住蕾妮手臂,“你知道过去六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吃我的,穿我的,事实上你自己有几百万遗产,我却一点都沾不到,即使今后继承遗产,我也没有把握你会分我一镑。”
“我当然会给你,你是我亲舅舅。”
“哈,”强纳把她推到墙上,“你看中的那个一文不值、虚有其表的花花大少,他五年内就会把你所有遗产用尽当尽了,我才不会那么傻。”
“你住口,”法罗怒吼道,“你是说我……如果是的话……”
强纳根本不理会他,而继续威协道,“你选择哪一样?选他,还是马上给我滚出去?”
“你不能……”法罗制止道。
“我有什么不能的?我就是要这样做,我才不想再白白养她五年呢。”
蕾妮晕眩地望着她面前的两个男人,内心却在泣血,她的法罗,她怎么会错得这么离谱?法罗根本就不爱她,他只是要自己的钱,当他谈到他俩的婚姻时,就好像是在进行一件交易般那般冷酷。
“你回答啊。”强纳催逼道。
“我去收拾行李。”蕾妮耳语道。
“休想,那些行李都是我花钱买来的。”强纳讽刺道。
蕾妮犹豫了片刻,“那我就走。”她静静地回答,强纳说得不错,她是很像她妈妈,她妈妈曾经反叛家庭和一个小商人结了婚,不过就凭着他们夫妻的努力,他们创造了无比的财富,如今,她父母虽然因船难过世六年了,但是她仍然具有她母亲冒险犯难的个性,只是她一直没有施展的机会而已。
“蕾妮,你要现实一点。”法罗劝阻道,“你能走到那里去呢?你又不认识任何人。”
“你要我留下来嫁给你吗?”蕾妮反问道,“你不怕娶到一个又没知识、又没有头脑的妻子吗?”
“让她走,”强纳嘲讽道,“等她见识到真正的世界,她就会回来的。”
在她舅舅充满仇恨、与法罗充满轻视的眼光下,蕾妮的自信迅速瓦解,她趁自己即将跪下之前,飞快奔了出去。
在黑夜里,海风不断吹拂着树梢,平添了几抹诡异的气氛,蕾妮鼓起勇气,盲目地往前走去,她拒绝去想她身穿睡衣,走在众人面前的事实,她只是暗自发誓,有一天她一定要衣锦荣归,让法罗跪在她面前向她示爱,她要在举办宴会方面施展出她的才华,使她远近驰名,甚至成为皇家上宾。她要以她的美貌、她的才智征服群伦,让每个个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阴冷的海风终于吹醒了她的幻梦,她走到一排铁栏前,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她自小生活在“家”的城堡中,陪伴她的只是成群的女仆与一连串的家庭教师,因此即使是住在家附近,她也半生不熟,她两手掩住脸庞,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了,黑夜中,她又身穿睡衣,她能如何呢?
当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时,她抬起头,嘴角也泛出微笑,一定是法罗追来了,她兴奋地转过身,仓卒间,袖子钩到了铁栏杆,一直裂到领口,她顾不得一切,飞快往脚步声传来处奔去。
“嗨,小姐,”一个穿着破旧的年轻人招呼道,“你是来欢迎我的吗?啊!你都准备好要上床了啊!”
蕾妮连忙退开身,慌乱之际,竟被自己衣摆绊了一下。
“你不要怕嘛,”那名男子笑谑道,“我不会逼你的。”
蕾妮没命地往前跑,心跳也急剧加速,她不知道自己跑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跑离危险或跑向危险,当她跑进一处小巷,停下来喘气时,她终于注意到后面并没有脚步声追来,她虚脱地往墙上一靠,并连连喘息不已,在一片寂静中,她可以呼吸到带有咸味与腥味的空气,也可以听到海鸟的鸣叫声,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身处何方,但是她却可以猜想,一定离大海不远了。
她整理了一下乱发,并把扯被的睡衣拉拉好,准备到附近先找一处地方过夜,不料她刚走出小巷不久,便听到后面传来几个男人的笑语声,随即她的手臂便被握住了,她用力挣扎着,结果另外两个男的也先后捉住她的睡衣,一拉一扯间,睡衣便成了三片。
“不要。”她退后着,并反身朝前面跑去,后面三个男人穷追究不舍。
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三个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她后面,似乎在捉弄她,而并非急于追上她,她心慌地继续跑,不料却突然撞上一片肉墙,把她弹了回来,重重摔在地面。
“崔斯,”一个男人戏谑道,“你把她撞得金星直冒,快要断气了。”
一个庞大的阴影盖住了蕾妮,随即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问道,“你受伤了吗?”
蕾妮还没有回过神,便被一双强壮而有力的手臂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实在太疲倦,也太害怕了,因此根本顾不及礼仪与规范,而本能地将脸埋在那个抱她的人的颈窝中。
“我看你今天晚上有事做了,”另一个男人咯咯笑道,“我们明天见吧!”
“或许吧,”那个抱着蕾妮的男人回答道,“不过,我也许要到船开以前才会出来。”
在一阵哄然大笑声中,那些男的分道扬镳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蕾妮不知道她身处何处,也不知道和谁在一起,她只知道她感觉到安全,彷佛恶梦乍醒似的,突然,一片光亮使她更紧闭着眼,也更往那人的颈窝钻去。
“你抱着什么啊,崔斯先生?”一个女人声音问道。
蕾妮觉得那人咯咯笑着,“送点白兰地和热水到我房间来,还有肥皂。”
那人轻松地把蕾妮抱上楼,彷佛蕾妮轻如羽毛,毫无重量,当他忙着点蜡烛时,蕾妮已经沉沉几乎睡着了。
那人温柔地把蕾妮放在床上,让她的背垫着枕头,“好啦,我可以看你了。”
当那人好奇地审视着蕾妮时,蕾妮也第一次见到了她的救命恩人,只见那人生着一头浓密而柔软的头发,下面还配着一张漂亮的脸孔,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此刻正闪烁着笑意,此外他的唇形也十分美丽,使人顿生非非之念。
“满意了吗?”那人刚刚问完,枕上便传来一阵悉嗦声。
这人是蕾妮所见到最魁梧的人,当然,这种身材并非时髦,但是却给人一种兴奋神奇的感觉。此外,这人胸脯宽阔厚实,几乎是她的两倍,也难怪他两臂孔武有力,紧包在长裤上的大腿也是那般雄壮结实,蕾妮见他穿着一双及膝的高筒鞋,不禁多瞄了两眼,因为这是她以前所未见过的。
“来,我要你把这个喝下去,喝下去以后,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蕾妮猛然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辛辣无比,那人又连忙劝她慢慢喝。
“你冻得像冰一样,喝完这杯白兰地,你就会暖和起来的。”
蕾妮果真觉得暧起来,此外,房间内的烛光与那人沉静中散发着的力量也在在使她感到安全无忧。“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她柔声问道。
那人两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其实我觉得你的话才奇怪呢,我是美国人。”
蕾妮睁大眼睛,一时觉得兴奋刺激而又有些害怕,她曾经听过一些有关美国人的传说,说他们背叛了自己的祖国,而且一个个野蛮无比。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思想,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他用湿毛巾抹上肥皂,然后替蕾妮擦拭脸部,他的动作轻柔体贴,虽然他的手掌几乎比蕾妮的脸还大,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自然贴切。
当那人替她擦拭两脚和两腿时,蕾妮俯视他颈项间微带鬈曲的头发,忍不住用手指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粗硬而干净,使人觉得他连头发都蕴含着力量。
那人站起身来,顺手执起蕾妮一手,亲吻她每根手指,“穿上吧,”那人扔了件干净衬衫给蕾妮,“我到楼下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我看你已经饿坏了。”
那人走后,整个房间顿时空洞起来,蕾妮站起身,发觉自己摇摇晃晃,似乎晕晕欲醉了,她舅舅从来不让她沾酒,因此她一点酒量也没有,想到她舅舅,反使她想起了那段丑陋的回忆。她暗忖,如果她带着一位高大英俊的美国人回到家里,不知道法罗和她舅舅会做何想法?她觉得那个美国人,只凭藉他的身材便可以排除万难,为所欲为了。
她换上身长及膝的干净衬衫爬进棉被时,她的心情已经恢复乐观了,她幻想着该如何重建家园,把它改造成一幢壮丽的建筑,她也想像着那个美国人也将永远变成她的朋友,甚至来参加她和法罗的婚礼。当然,他必须先学会上流社会的礼节,不过,也许法罗可以教他。
她终于坠入了梦乡,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
崔斯捧着一大盘食物回到了房间,不过推了蕾妮半天,蕾妮反而缩进棉被里时,他索性一个人大嚼起来,他今天下午一直和他的几个美国朋友在酒馆庆功,庆祝他们安全抵达英国,也庆祝崔斯的生意顺利完工,他很高兴再过一星期,便可以返回维琴尼亚了。
他没有料到,当他们从酒馆出来,正在商量到那里去泡妞时,这个女孩子却撞上了他,这个女孩漂亮、年轻,而且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使他一直猜不透她怎么会三更半夜在外面跑?而且还穿着一件扯破的睡衣?莫非这女孩刚刚被雇主踢出门?还是她想尝试当阻街女郎而临阵脱逃了?
他把盘中食物解决了大半,才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不管这女孩有什么问题,他都不需要替她烦恼。她反正并不反对和他共度良宵,他只需好好享受,明天再送她回街上去就可以了。
他卸下衣物,钻进棉被,然后将那个女孩搂进怀里,那个女孩先是有气无力的,不过当他两手探索至衬衫内侧时,那女孩便半醒过来了。
蕾妮感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正抚揉着她身体各处,宛如作梦一般美好而神奇,她一直渴望著有爱,但是自从她父母过世后,她便生活在感情的沙漠里,她格外渴求着这份爱的感觉,在脑海深处,她依稀感觉到一种创痛,她不知道什么事让她伤害至此?无论如何,她都希望能遗忘那种创痛的感觉,而掌握着此刻这种奇妙的感觉。
半醒半睡中,她感觉到身上的衬衫全然被除去了,当她柔软而敏感的胸部接触一个布满茸毛而坚实的胸脯时,她不禁因兴奋而喘息起来,接着温暖的嘴唇在她面颊上,眼脸上、头发洒满上亲吻,最后则落到她的嘴唇上,蕾妮从来没有吻过任何男人,但一试之下,她便喜爱上了,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开启了,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阵濡湿而甜蜜的感觉。
当崔斯把她拉得更近时,她不禁勾住了他的脖子,也自然地更贴紧他身体,她喜爱崔斯庞大的体型,也希望能接触他的每一部分。
在崔斯忘情的抚弄下,蕾妮也曾突然惊惧起来,想要推开他,但是崔斯早已在酒精的后劲与蕾妮的热情间丧失神智了,当崔斯再度将嘴唇盖在她唇时,蕾妮终于忘了抗拒,而本能地蠕动起来,并邀请着崔斯进一步的亲吻与抚触。
当崔斯压在她身上,准备占有她时,她第一个感觉是崔斯虽然魁梧但是却出奇的轻,不过当一阵疼痛袭来时,她立即睁开眼睛,原本热情如火的感觉也遂然消褪了,她用力推着崔斯,但是她的力量有如螳臂挡车,徒劳无功。
崔斯此时已陷入情潮汹涌,理智尽失之境了,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蕾妮的抗拒,他体内有如排山倒海般的情欲不断冲击着他,驱策着他,使他忘情地攫取着,进占着,一直到他感觉到一层意外的障碍,他才骤然恢复一缕神智,意识到他正犯错,不过他已蓄势待发无法遏止了,他迅速占有了蕾妮,只是他的激情却消逝了大半。
他精疲力尽地趴在蕾妮身上,而他身体下娇小、柔弱的躯体亦开始因啜泣而颤抖起来,他可以感觉到颈侧一边濡湿,其中有着蕾妮的泪水,也有着他的汗水。
他没有去看他方才占有的女人,而翻下床开始穿衣服,在晨曦初透下,他一时迷糊的意识从没有如此清醒过,他套上衬衫,还没有扣上钮扣,便反身去看床上的女人,只见她躲在被子里,只有头发露在外面。
崔斯尽可能温柔地坐在床缘,然后静静问道,“你是谁?”
蕾妮没有回答,只是摇头,然后放声痛哭。
崔斯叹了一口气,干脆把蕾妮扶了起来,并帮她把被子围在赤裸的胸前。
“不要碰我,”蕾妮吼道,“你已经伤害我了。”
崔斯一震,然后皱起眉头,“我知道,我很抱歉,不过……”他声音加大了,“见鬼,我怎么知道你是处女?我还以为你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蕾妮两眼中的纯真否定了他原先的想法。
他怎么会认为这女孩是个阻街女郎呢?也许因为昨晚她衣衫不整,或者光线不好吧?也或许因为他昨晚喝了太多威士忌吧?不过在光天化日下,他却看到了他昨晚所没见到的一切,这女孩即使裸体坐在他床上,头发也蓬松地披散在两肩,但是仇仍然散发着一种优雅而高贵的气质,这种气质是英国上流社会人士所独具的,虽然处于紧急时期亦依然故我,愈见发抒,当他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把某位爵士的女儿玷污时,他开始感到事态的严重。
“我想,我现在再道歉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他开口道,“不过,如果我能向你父亲解释一下的话,我相信他一定会……”他又说不出口了,他父亲可能谅解吗?
“我父亲已经死了。”蕾妮坦言道。
“那我去跟你的监护人解释。”
“不要,”蕾妮脱口而出,她这样了怎么能回去面对她舅舅?尤其,她怎么能让这个高大的美国人向她舅舅承认他们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能帮我弄件衣服,我自己会离开的,你不需要带我到任何地方去。”
崔斯似乎考虑了一下,“你为什么三更半夜在码头上乱跑?像你这样的孩子……”当他见到蕾妮的表情时,他不禁微笑了,“对不起,我是说像你这样的少女,可能没有见过码头吧?”
蕾妮昂起下巴,“我有没有见过码头不关你的事,我只是向你要一件衣服,简单一点的——如果你能买得起的话,然后我马上就会离开了。”
崔斯又笑了,“我大概还买得起一件衣服吧,不过我不能把你放出去,扔在一群野兽手里,你难道忘记昨天晚上的事了吗?”
蕾妮眯着眼瞪他,“还有什么事会比你昨天晚上做的还要可怕?”她用手蒙住脸,“以后谁还会要我?我已经被你毁了。”
崔斯坐近她一些,取下她两手,“很多男人都会要你的,甜心,你是最甜蜜、最热情……”他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吞下去了。
蕾妮猜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野蛮人,我早就听说殖民地的人没有任何操守观念了,在街上随便抓到一个良家妇女就拖进自己房间,还……还干那种可怕的事!”
“你说话客气一点好不好?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昨天晚上是你自己撞到我身上的,当我想扶你起步时,你还自动投怀送抱,你还好意思自称良家妇女吗?还有昨天晚上的事,你在扯我头发,还有用手摸我的时候,你那时候怎么不觉得可怕?”
蕾妮被他讲得张口结舌,两眼直瞪。
“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这些话吓你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事实真相。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处女,而不是妓女,我是不会碰你的。不过既然事实已经做了,我也的确碰了你,我就应该对你负责!”
“我……我不要你负责,我自己会照顾我自己。”
“就像昨天晚上吗?”崔斯扬起眉头,“幸好你昨天晚上是碰上我,否则你的后果就很难说了。”
蕾妮楞了一下,才脱口骂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傲慢?这么岂有此理?我碰到你以后没有一样事是好的,而且我情愿流落街头也不愿和你这样的疯子、色狼关在一起。”
崔斯两眼内闪烁着,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刷刷自己头发,忍不住轻笑了两声,“天哪!原来英国淑女也会诅咒人的。”他逡巡着蕾妮光裸的肩头,又冲着她笑笑,“你知道吗?我还满喜欢你的呢?”
“但是我不喜欢你。”蕾妮恼怒地回嘴道,她总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无知,太不了解别人了。
“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史崔斯,是维琴尼亚来的,我很高兴认识你。”崔斯礼貌地伸出右手。
蕾妮故意将两臂叉在胸前,并别过脸去,也许她不理会这个叫崔斯的,还故意对他无礼,他就会让自己走吧。
“好吧,”崔斯站起身,“随便你好了,不过有件事我先讲明白,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放回利物浦码头的,你要嘛就告诉我你住在那里,谁是你的监护人,要嘛就待在这个房间里。”
“你不可以这样,你没有权利。”
崔斯像高塔一样凌驾着她,神情也一片严肃,“我昨天晚上就赢得这项权利了,我们美国人从来不推诿责任,而你从昨晚起便落入我的保护范围了,我必须找到你真正的监护人,然后把你安全的送回他手中,”他一面自顾自地开始整装,一面从镜子打量着那个小女孩,他一直想不透这个女孩为什么不肯吐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他穿上上衣,然后又面向那女孩,“我是为了你好。”他柔声解释道。
“你没有权利决定好坏,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崔斯低沉地笑了几声,“你讲话的样子愈来愈像我小弟了,要不要给我一个吻?如果我找到你的监护人的话,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了。”
“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了,”蕾妮啐道,“我希望你掉进大海,谁都没有看见你,我希望……”
崔斯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扯开了他们之间的被子,蕾妮还没有来得及抗议,他便迳自吻住了她,一手还大胆地抚摸着她的臀部和大腿,为了不吓坏她,崔斯只是温柔地吻着,似乎怕弄痛她似的。
蕾妮先是用两手推拒着他,不过他游移在她身上的大手,与毫不费力便将她举起的蛮力,在在都使她感到十分刺激,她很惊异像崔斯这么庞大的凶汉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不知何时,她的手臂已经围在崔斯颈项间,两手也埋入他头发中。
过了一会儿,崔斯抬起头说道,“我开始希望找不到你的监护人了,因为把你抱在怀里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蕾妮扬起手来便想打他,但是崔斯却笑着拿起她的小手,一一亲吻着她的关节。
“我只是希望而已。好了,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回来的时候,会替你带一件漂亮的衣服的。”
蕾妮顺手拿起枕头便往他掷去,但是崔斯用手一挡,枕头便颓然落下,崔斯大笑着把门关上,并毫不客气地把门锁上,蕾妮在绝望中,宛如被带上了手铐的囚犯。
蕾妮坐在静得可怕的房间里,一时两眼发楞,不知所措,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她的世界已完全倾覆。她亲耳听见她所爱的人根本不想娶她,而她唯一的亲人则根本不关心她,而更糟糕的,是她丧失了贞操,而且又成为一个野蛮美国人的俘虏。骤然间,她领悟她这一生始终就是俘虏,被关在一座漂亮的花园和一幢破落的屋子里。
在感伤之余,她无聊地打量起她寄身的房间来,这是间宽大的房间,摆设尚称整齐,可惜除了紧锁的房门外,便只有一扇窗户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正筹思逃脱之计,突然间她又楞住了,即使她能逃脱,她又要如何自力更生,直至她领得遗产呢?她唯一擅长的便只有种花,或许……
不,她拒绝了自己的想法,现在不是低头的时候,她必须先逃出这个粗鲁的美国人再讲,她绝对不甘心为一个美国人所俘,而乖乖由他监管。
她坚决地站起身,发现她第一个必须解决的是衣服问题,她发现屋角有一只箱子,只是检查半天,却发觉它上了锁。
一声叩门声使她吓得跳起来,她才刚刚披上崔斯的衬衫,一个面色红润的胖女孩捧着一盘食物走了进来。
“崔斯先生要我替你送吃的东西来,他还说,如果你要的话,还要我替你送洗澡水来。”那个胖女孩紧张地诉说着,身体紧紧靠着关上的门,似乎怕蕾妮夺门而逃似的。
“你能帮我弄件衣服来?”蕾妮要求道,“拜托你,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对不起,小姐,崔斯已经吩咐过我,除了吃的东西和洗澡水以外,我什么东西都不能拿给你,尤其是衣服,他还要我告诉你,他在窗外派了一个人在把守,要你不要想逃走。”
蕾妮跑到窗前,果真发现那胖女孩说的没有错。“你一定要帮助我,”她乞求道,“崔斯把我关在这里是不对的,拜托你,求求你帮我逃走。”
那个胖女孩匆匆把盘子放了下来,两眼也恐惧莫名,“崔斯先生警告,如果我放你逃走的话,他会要我的命的。对不起,小姐,我实在无能为力。”她说完话,立即像逃命似地走出房去,并把门牢牢锁上。
蕾妮一时百感交集,楞在原地,她这一生都过得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虽然近乎空白,但是她既不需应付各种问题,也不需要对付各种人。如今,各种问题纷至沓来,把她逼得喘不过气门来。
她端起盘子,用力往墙上砸去,然后幸灾乐祸地望着蛋黄水果酱淌得满墙,只是她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她又往床上一趴,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声尖叫,两手则不断捶击着床垫,两脚也一阵乱踢。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愤怒和挫折终于麻痹了一些,而她终于在疲倦至极的情况下沉沉睡去,她不知道女侍何时来清理房间的,而当崔斯大包小包地走进房间时,她也毫无所觉,沉睡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