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梨深吸一口气,正要跟上去,旁边忽然伸来一只筋骨漂亮的手。
与此同时。
陈延衣的声音从她头顶上落下来:“要帮忙么。”
温梨仰脸看过去。
陈延衣并不多话,只懒懒朝她抬了抬手腕:“要不要抓?不要的话我走了。”
语气散漫随意,似乎只是顺路捎她一程。
“要!”温梨果断点头。
都说我佛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佛到底渡不渡她,那是真不好说。
但现在。
陈延衣确实来渡她了。
温梨隔着袖子,热泪盈眶地抓住陈大菩萨的手腕。
但走了几步之后,温梨忽然发现,这样真的很像遛狗。
陈延衣之前遛什么的时候,就是这样。
温梨又问:“有没有别的方式?”
陈延衣步子稍顿,侧头思考一下,而后改成了伸手提着她的后衣领。
还非常有礼貌地询问:“那这样,会不会更省力一点?”
“……”
会是会,但是——
温梨诚实地点头,然后吐字艰难地说:“但这样我就喘不上来气了。”
衣服领子正好卡住她的脖子。
呼吸困难。
陈延衣提着她衣领的手一松,又换成原本的姿势,只是配合着温梨的步子,速度慢了下来。
跑了一会儿,林追从后面赶上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前超两步,而后放慢脚下速度,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朝陈延衣调侃:“哟呵,兄弟,恕我眼拙,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乐于助人的啊?”
陈延衣懒得理他:“你要是想抓,你也抓。”
“那不行。”林追笑嘻嘻地说,“我怎么能当电灯泡呢?”
点到为止地调侃完,林追很自觉地朝两人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行了,你们两位老人家就慢慢散步吧,我先走了。”
孙主任还在扯着嗓子喊,像是在给他们呐喊助威一样:“都跑起来!快一点,步子迈大一点,加油啊年轻人,别磨磨蹭蹭的!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抓紧时间跑完,好回教室。”
“……”
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跑道上吐槽声一片,学生们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继续闷头跑步,完全不想搭理他。
跑到第三圈过半的时候,温梨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她呼吸急促,心脏跳得又重又快,耳朵里除了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陈、陈延衣。”她用力抓紧陈延衣的手腕,喘息着喊他的名字,“跑慢点,我感觉我要死了。”
“……”
陈延衣步子一停。
温梨连忙低下头,难受地大口呼吸两下,心脏快要超负荷跳动所带来的那种令人晕眩的心悸感,让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麻。
余光注意到温梨的异样,陈延衣立刻侧过头来看她。
小姑娘看着很难受的模样,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垂着的睫毛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微微颤着像是折翅欲坠的蝴蝶。
“温梨?”陈延衣抓着她手腕的力度稍稍加重,掌心明显感觉到从她皮肤上传来的那股透凉的寒意。
温梨没有吭声,低着头蹲了下去。
闭眼缓了好半天,耳朵里的轰鸣声终于慢慢退去,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挣开陈延衣的手,说话带着一点软黏的鼻音:“没事了。”
听到温梨出声,陈延衣的表情缓和了些,转头朝孙主任的方向看了眼。
孙主任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突发状况,人站在主席台前,揪着两个没穿校服的男生,正给他们上思想教育课。
心脏过于剧烈的跳动渐渐平缓下来,温梨抬手按了按心口,紧皱成一团的五官终于舒展开来。
这是小时候那次意外事故落下的毛病。
数九寒天的季节,雪漫长空,她发着高烧,在浮着碎冰的水池里不断挣扎,耳边只能听到江立诚愤怒的嘶吼:“孩子是无辜的,别为难孩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住在医院里,高烧反反复复。
从那以后,感冒发烧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吹点凉风,心脏都会不舒服。
陈延衣伸手把温梨拉起来,可能是想给她留点面子,他说话难得委婉:“体力不太行?”
其实应该把“太”字去掉。
温梨努力平复着呼吸,语气坚定地回答道:“跑步是不行,但遛狗可以。”
“……”
什么时候也绕不过去的狗子的话题。
陈延衣是真不知道这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狗的,哑然一下,最后说:“那等放假,我把什么牵出来,给你养两天?”
“不行的。”温梨很想答应,但还是分得清事情轻重,“我妈妈不喜欢狗,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她不想给孟茵添麻烦。
最后半圈是走下来的。
第三圈结束,温梨不顾形象地直接坐到草坪上。
陈延衣又回了跑道,几个班委还半死不活地在跑道上挣扎着。
尤其是林追,看起来已经离去世不远了,全靠一口气堪堪吊着命。
陈延衣腾出一只手来,扯着林追的后衣领,像拖条狗一样,拖着他往前走。
林追绷直脚尖:“哎哎哎,兄弟你慢点!”
陈延衣当没听见。
早跑完,早完事。
温梨看着陈延衣这狂野的手法,莫名感觉自己脖子也是一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看来他刚才对她已经是很温柔了。
学校预备铃打响。
上体育课的班级陆陆续续地来到操场。
邢遂一进操场,远远看到了在草坪上坐着的温梨,有点意外,随后穿过跑道走过来:“梨梨?”
温梨应声抬头。
邢遂看了眼她身后,草坪上坐着十几个满身大汗的学生,看校牌都是一班的:“你们班也上体育课?”
温梨没起身,只仰了仰脸:“不是,被罚跑的。”
“罚跑?”邢遂在她面前坐下,将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过去,余光瞥见像棵胡杨一样驻扎在跑道上的孙主任,了然道,“被孙主任罚的啊?”
温梨点了点头。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邢遂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忽地说:“对了,过两天放假,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我喊着岁岁他们,好久没聚过了。”
温梨顿了顿:“我就不去了吧。”
邢遂看着她:“大家都来,上次你也不在。”
温梨将下巴抵着膝盖,叹了口气:“哥哥,你知道他不喜欢看见我。”
没提名字,但说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邢遂拧起眉来:“这事是阿阳不对,他太钻牛角尖了,跟你没关系。”
“我知道。”温梨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但当初确实是江叔叔救了我,就当我是欠他的吧。”
邢遂眉头拧得更紧了,又听温梨下一句:“哥哥,我知道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你别管这些了。”
邢遂郁闷地抓起头发。
一边是看着长大的妹妹,一边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无论是向着哪边,心里都过意不去。
跑道上,林追已经被陈延衣拖着跑第六圈了。
他体力实在是不行了,索性开始摆烂,任由孙主任的加油呐喊声从左耳朵进去,再从右耳朵出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
第六圈走到一半,林追眼尖地看到温梨身边坐下来的那人,立刻一手肘捣在陈延衣的胳膊上,示意他往那边看:“哎兄弟,快看,梨妹的发小。”
陈延衣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眼。
有点眼熟。
托良好的记忆力,陈延衣很快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人。
开学那天。
当时温梨和他在走廊里说话。
那时候,陈林野好像也说过这么一句,什么发小之类的话。
林追还在探听八卦,一扭头,陈延衣已经跑到二十米开外了。
“哎!你怎么又跑起来了?”
没了陈延衣这个年级第二当护身符,孙主任的大喇叭下一秒就要砸在林追头上,林追只好咬咬牙跟了上去。
跑完六圈,陈延衣从跑道上下来,一边脱掉身上的校服外套,一边往草坪这边走,隔着点距离喊了声温梨的名字。
听到声音,温梨和邢遂同时回过头去。
邢遂的眼神落在陈延衣身上。
陈延衣没看他,单手拎着校服外套走过来,另一只手在温梨脑袋上轻拍了下,淡声道:“走了,一会儿上课了。”
“好。”温梨应声。
走之前,她步子又停了下,歪头看向邢遂,跟他说了声:“我先回教室了。”
邢遂正好也要过去集合,手撑了下草坪站起来:“那吃饭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温梨委婉而坚决地打断:“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话音落下,温梨也没等他回答,转身跟上在前面等她的陈延衣和林追。
出了操场,三个人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林追从打篮球的朋友那里摸来两瓶矿泉水,丢给陈延衣一瓶。
陈延衣没喝,只拿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话。
温梨有点心不在焉,像是想转移注意力一样,低头捏着手里的那瓶矿泉水。
手心里出了汗,拧瓶盖时有些打滑。
注意到温梨的动作,陈延衣拧开自己拿着的那瓶水,一只手将水递过去,另只手抽掉了她手里的那瓶。
林追将这一幕看进眼里,一边眉毛高高挑起,语气不明地啧啧两声,打趣起来: “陈延衣,你怎么还抢梨妹的水啊?是我给你的那瓶不好喝吗?”
陈延衣眼皮掀也没掀,抬手将瓶子丢进他怀里,尾音倦懒:“怎么喝水都堵不上你的嘴啊?”
“当然堵不上。”林追笑嘻嘻接了句,“要不然我怎么能叫嘴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