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食堂,陈延衣一靠过来,温梨就察觉到了,都没有特意回头去看。
他身上有一种她已经熟悉了的、白茶混着淡淡草木冷香的味道,当同桌当得久了,温梨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和别人分辨出来。
没再往下走,温梨踩着最后一层台阶,抬起头来。
陈延衣已经下来了。
就站在她面前,微微侧着身子看她。
他的个子很高,温梨跟他说话的时候总要仰着头,现在脚下多了一层台阶,终于不用那么费劲了。
她换了只手拿豆浆,目光还停留在他眼尾的那颗深色的痣上。
倒是陈延衣先开了口:“走吧。”
“嗯?”温梨闻声移开视线,看向他的眼睛。
“顺路。”陈延衣言简意赅地丢来俩字。
温梨瞧他一眼,诚实的优良品质又开始发挥作用了:“可我还没说我要去哪儿。”
“……”
这个点,不回教室,还能去哪儿。
再说了,往常她不都是吃完饭就回教室吗?难道今天心血来潮,想去操场上跑几圈?
“不回教室?”
温梨咬着豆浆吸管,摇头:“先不回去。”
“要去哪儿?”
“那里。”温梨伸手指了指前面教学楼下的一排长椅,温温吞吞地说,“坐一会儿,晒晒太阳。”
“那走吧。”陈延衣点头。
温梨听着他的这意思,将吸管从嘴巴里拽了出来,歪头问他一句:“你也要晒太阳?”
“嗯。”陈延衣应得淡定,“多晒太阳,长高的。”
“……”
温梨看着他一八五的个子沉默了。
要不是了解陈延衣的性格,知道他这只是随口一说,她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暗暗的嘲讽。
九月底,秋分已过,天气转凉。
这个季节的太阳温和不刺眼,浅黄色的日光落到身上,少了夏季的闷热,只剩下一股暖融融的倦意,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连骨头都慵懒起来。
温梨和陈延衣并排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看着面前经过的脚步匆匆的学生,有种格格不入的悠闲。
像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温梨在心里想着。
她眯了眯浅色的眸子,靠着椅背看向头顶的太阳,大脑意识渐渐放空,退休的生活都是这么悠闲吗?
还没上班,她就想退休了。
当然,如果这个时候,能够再有只狗让她抱着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提起狗子,温梨忽然想起了陈延衣养的那只阿拉斯加,她从小到大见过这么多狗,什么是最讨喜的一只。
又乖又飒又听话,还有点傻乎乎的。
关键是,在安全感这一方面,什么比男人还靠谱。
标准的梦中情狗。
想到这里,温梨登时来了精神,在心里暗暗琢磨起来,这马上也要放国庆节的假了,要不趁着假期让陈延衣带什么出来逛逛?
只是,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呢。
既能让他把什么带出来,又能让她想看狗的心思,表现得没那么明显。
这是个问题。
陈延衣一侧头,就看到了温梨脸上那个凝重又正式的表情,好像她此刻坐着的地方不是在附中,而是联合国某个商讨国家大事的会议厅里。
这瞬间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太想回忆第二次的记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温梨和他初见的那天,她给他送温暖的时候,脸上就差不多也是这种表情。
安静片刻,陈延衣扯了个话题出来:“国庆节,打算做什么?”
温梨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来。
明后两天要考试,考完放国庆节的假,加上双休一共是七天。
对高中生来说,这是难得的一个长假了。
温梨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什么特别安排:“写作业吧。”
陈延衣:“除了写作业呢?”
温梨毫不犹豫地说:“学习。”
“……”
不愧是年级第一。
再没有比这更积极向上的答案了。
陈延衣至此终于知道她这年级第一是怎么得来的了,瞧瞧人家的这个觉悟,建议陈林野多向温梨学学。
半天之后,陈延衣终于往下接话:“没别的了?”
“别的?”温梨微歪着头,脸上的表情是真情实意的困惑,“还要别的什么?高中生的日常生活,不应该就是学习吗?”
“……”
陈延衣被她问住了。
说得也对,高中生除了学习,还能干什么。
想必抓纪律的那位孙主任听了她这句话,应该会非常高兴。
有几个高中生能有这种觉悟?
温梨还在等他的答案,望过来的眼神一瞬不瞬的,非常有求知欲的模样。
看得出来她是真想知道。
但陈延衣自己的生活,其实也挺平淡的,他平时又不爱出门,假期过得跟温梨差不多,没什么参考价值。
于是陈延衣花了半分钟时间,走马观花地回忆了下陈林野的行程。
打篮球,玩游戏,聊八卦,追小说,画漫画,看电影,上课时神游天外,放假时一睡不醒——
小陈总业务繁忙,只能抽空学个习。
“……”
算了,这个也没有参考价值。
有点过于丰富了,还容易把人带歪。
陈延衣接连想了几个人,发现他们的日常生活,都很不日常,最终不得不点了点头,表示了对温梨回答的赞同:“没什么了,你说得对。”
温梨没再纠结这个,礼尚往来般地又问他一句:“那你呢,假期做什么呢?”
陈延衣漫不经心地答:“写作业吧。”
温梨点头:“还有呢?”
陈延衣:“学习。”
“……”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停住了。
似曾相识的对话。
五分钟之前刚发生过。
只不过现在是问的人和答的人,角色对调了下而已。
就是这样一段稀疏平常的对话,温梨却是忽地来了想法,眼睛倏地亮了亮,她转身过来,双手捧着豆浆放在膝上,非常正式地叫他一声:“陈延衣。”
陈延衣的目光落在了那双骤然明亮起来的浅色眼眸上,慢半秒地“嗯?”了一声。
温梨的眼睛很干净。
那是一种空旷又寂远的干净,如同风过无声的旷野,里面除了终年不散的茫茫大雾,什么东西都没有。
温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期期艾艾地问:“如果你假期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可以约你吃饭吗?”
陈延衣闻言,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
他没想到温梨说话会这么直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半点弯都不拐的。
以前那些女孩子约他吃饭,通常都会兜几个大圈子,磨磨蹭蹭地表达一下对他的好感,然后再用委婉的语言暗示几句。
固定流程走一个遍,最后才会提起主题。
陈延衣顿了顿,眼底的那点意外被他轻轻收了起来,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稍有兴致地问了句:“为什么想约我吃饭?”
温梨眨了眨眼:“嗯?”
在她的预想中,是只有“行”,或者是“不行”,这两种答案的,陈延衣这一句“为什么”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温梨思考好一会儿,才有些纠结地问:“一定要个理由吗?”
她垂下头,努力想着除了“其实我约你吃饭就是想撸你的狗”之外的理由。
实话肯定不能说,说了之后估计她连根狗毛都见不着了。
但扯个假话吧,她一时间还真说不出口来。
从小到大,就没撒过谎。
倒是陈延衣看着她这个费劲吧啦的模样,忽然勾了勾唇角,随即身子往后一撤,有些懒散地靠上长椅椅背,主动跳过这个话题:“也不是,我就随口一问。”
听他转了话音,温梨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纠结了,把扯了一半的理由抛开,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问:“那你答应了?”
陈延衣点了点头,随意应了声“嗯”。
于是温梨趁热打铁,又提了个小要求出来:“那,你可以带上什么一起吗?”
陈延衣:“?”
陈延衣此时隐约觉察到一点不对劲。
从她脸上的这个表情,还有讲话的这个语气,以及所说的这两句话上来看,好像对她来说,跟他吃不吃饭的并不重要,带上什么一起来才是重点。
陈延衣偏头看她一眼,稍有试探:“餐厅一般不许带宠物进去。”
这话出来。
温梨眼睛里的光一下就消失了。
她的情绪不加掩饰,失望之情真真切切,简直是溢于言表,长长地“啊”了一声之后,她托着脸叹气道:“那好吧。”
“……”
果然,重点在狗子的身上。
她脸上的那个失望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陈延衣想装看不出来都难。
气氛一时沉默下去。
最后还是陈延衣出声打破沉默:“那还吃不吃饭?”
“别吃了。”温梨看都没看他,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又是长长的一声叹,“还是在家好好学习吧,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吃饭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
陈延衣:“?”
“高三了,也该收收心了,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呀?”温梨语重心长地说,“等高考完再吃吧,假期才是你查缺补漏、超越同学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