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衣没再说话,薄薄的眼皮稍垂下来,神色定定地看她片刻。
而后,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温梨:“?!”
温梨登时一个激灵。
伤上加伤。
一瞬间,温梨疼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
“陈延衣!”
她猛地收回了手,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相信他会做出此等恩将仇报之事。
她刚刚才帮他挡了一劫,他不说谢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动手抓她。
简直太过分了!
温梨又是震惊,又是气,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身上也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看起来很想把他当场打一顿。
陈延衣却是笑了,慢条斯理地松了手:“等会儿让你打回来,现在先跟我去医务室。”
“……”
话题又转了回来。
温梨眼神里有明显的不乐意:“不用了吧?”
陈延衣还是那句话:“不疼?”
温梨没有说话,只是警觉地离他远了些,生怕自己说了不疼,他再过来捏上一把。
陈延衣下一句果然是:“不疼的话,手伸出来。”
“……”温梨立刻拒绝,“不要。”
她将手藏在身后,又改口道:“疼,但我可以忍。”
陈延衣也不知道她的坚强为什么会用在了这种奇怪的地方,难得拿出耐心来:“你伤口需要消毒。”
“用纸巾擦一下就好了。”温梨意外地坚持道,“我不想去医务室。”
“……”
行吧,拗不过她。
见温梨再三坚持,陈延衣也没再说什么,弯腰把地上的矿泉水捡起来,转身出去了。
第三节课是自习。
老师不在,班长坐在讲台上,负责维持着班里的纪律。
温梨看见班长数次将目光投到了这边,嘴巴张了又张,几度欲言又止。
似乎是很想问一句陈延衣去哪儿了,但想了想刚才那几只被吓得安静如鸡、屁都没敢放一个的男生,班长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非常怂地什么都没问。
算了。
就当没看见吧。
反正也没老师过来查自习课的人数。
上课十多分钟之后,陈延衣才回来。
他手里拿着瓶牛奶,还有一个透明购物袋。
购物袋里是碘伏和棉签。
温梨放下手里的笔,小声问他一句:“你去医务室了?”
“嗯。”陈延衣拉开椅子坐下,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下巴朝她右手点了点,说话言简意赅,“手。”
温梨原本想说不用这么麻烦的,但看着陈延衣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又把涌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听话地伸出手来。
想了想,她又把袖子往上拉了下,免得碘伏蹭到衣服上。
陈延衣拧开碘伏瓶盖:“疼了跟我说,我轻点。”
“好。”温梨应声。
棉签压在皮肤上时带来一种细微的刺痛,温梨轻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动了下,强忍住想要把手收回来的冲动。
下一秒,感觉陈延衣的动作更轻了些。
最初的那种锐痛已经缓和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密的疼,尤其是棉签擦过伤口时,像是无数针尖一点点扎进皮肤里。
嘶……
温梨很想跟他说,要不别弄了吧?
这样更折磨人。
陈延衣微敛眉眼,神色异常专注,乌黑细密的睫毛低压下来,连同眸光一并垂落,生在眼尾外侧的那颗深色的痣依旧晃眼。
窗外日光炽烈,淡色的光影从他身侧打来,落到他右耳扎着的那枚黑耳钉上,反折出一道隐约的冷光。
附中对学生的衣着打扮要求不算太严,允许学生张扬个性,学生们化妆的也有,打耳洞的也有,只要不是打扮得太过火,老师们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才为什么伸手?”陈延衣的动作利落,没两分钟就处理好伤口,将用掉的棉签丢进垃圾袋里,剩下的棉签和碘伏一并收了起来。
他说话仍是平时那种冷淡又随意的语气,好像只是随口问一句,并不怎么在意她的回答。
但此刻的眼神又确实表明着,他在她开口。
温梨含糊地“唔”了一声。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她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下意识的举动。
即便不是陈延衣,换成别人,她应该也会这样做。
顺手而已。
但见陈延衣好像对她受伤这事挺在意的模样,温梨不想他有什么心理负担,于是思量再三,她给出一个很正能量的答案:“学雷锋,做好事,应该的。”
陈延衣:“?”
“你也不用觉得抱歉。”温梨又努力想出来一个理由,干巴巴地宽慰他道,“我不仅比较扛揍,我还挺耐撞。”
“……”
陈延衣难得接不上话来。
这种时候,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权衡之下,好像也只剩了一句“请问您是沙袋吗”能强行而生硬地接下去这个话题。
但这话还不如不说。
陈延衣只能掠过去这个话题,他没再说别的,把装着碘伏的购物袋挂到椅背上,又将刚才顺路买的牛奶放到温梨桌子上。
“?”
温梨递过去一个问号。
给她的?
不等她问,陈延衣又朝她伸出手来。
温梨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看着那只骨节漂亮的手愣了愣,陈延衣也不说话,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把手往前递了递。
于是温梨恍然大悟,把这个理解成了要她帮忙的意思,伸手拿过桌上的牛奶,利落拧开瓶盖,而后又把牛奶放到了他手里:“好了,拧开了。”
“……”
陈延衣觉得他俩之间可能有沟通障碍。
从开学报到日那天开始,温梨就没有一次能成功理解到他的意思。
从初遇的那三块钱。
到现在的这瓶牛奶。
而他乐于助人的小同桌还在客客气气地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服务很周到,周到得让陈延衣想叹气。
听我说,谢谢你,让我改掉了不爱说话的这个毛病。
陈延衣在此时终于意识到语言在人类交流中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有些话,还得靠嘴巴说。
光靠意会,那是意会不到的。
认清这个事实之后,陈延衣叹了口气,终于开口:“牛奶是给你的。”
他垂眸下来,看向温梨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把牛奶连带着瓶盖一块放回她手中:“还有,伸手是让你打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拧瓶盖。”
他的尾声里还带着叹气的余音,听起来要比平时温柔许多。
温梨怔了下,看着手里的牛奶还有点没回神:“——打回来什么?”
陈延衣略一偏头,目光轻落在她的手腕上,懒懒提醒她一句:“刚才不是捏了你?”
温梨“啊”了一声。
他要是不提,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以为他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挺讲信用。
但温梨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非常大度地说了句不用,然后捏着牛奶瓶朝他晃了两下,软声说了句:“这个,我收了。”
顿了顿,照常又加一句:“谢谢你。”
听着这声谢,陈延衣又抬起眼来。
温梨说话的时候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神干净又清浅,瞳仁里清晰映出他的影子,加上说话的语气又认真,因此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会异常真诚。
当初她往他碗里放火腿肠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陈延衣长久埋在心里的疑问在此时又冒了出来,指尖随意地在桌沿儿轻敲两下,忽地出声:“小仙女,问你个事儿行不行。”
温梨被他喊得一愣。
陈延衣平时叫她都是叫名字,偶尔也会喊上一句“同桌”,别的就没了。
小仙女这个称呼是陈林野一直在叫的。
温梨也有纠正过他,但陈林野通常都是上一分钟答应了,下一分钟就忘了,还是傻乐地喊她仙女妹妹。
几次纠正不过来,温梨就放弃了。
算了,只要她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权当是锻炼心理素质了。
此时忽然听见陈延衣喊了这样一句,温梨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陈延衣五官偏冷,骨相生得锋利,脸上又总是一副谁也不爱搭理的恹懒表情,看着就很有距离感。
偏偏现在说话的时候,嗓音里含上了点不甚明显的笑意,狭长的眼尾稍稍勾起来。
那种冷漠的距离感便被轻易打破了。
温梨心里不合时宜地生出了点异样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才说:“你问。”
陈延衣问:“你在校外碰到我的那天,为什么会给我钱?”
其实陈延衣更想问的是——
他真有那么像乞丐吗?
他和旁边那位真正的流浪歌手,还是有点区别的吧?
起码他身上穿得干干净净的,应该不至于让人认错啊。
“我以为你也是流浪歌手。”提起这事,温梨还是心虚,老老实实交代起来,“当时那个碗就在你脚边,你还扶着那个音响,所以我就想着你们兄弟俩应该是分工合作,哥哥负责卖唱,弟弟负责收钱。”
陈延衣:“……”
神他妈的分工合作。
这位热心小同学果然想得很周到,甚至还为所有的不合理之处,强行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为了能够圆上他和那位流浪歌手之间的矛盾点。
陈延衣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热心的活雷锋了,现在这个冷漠社会可能就需要这种热心人士。
多一点热心,多一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