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周转瞬而过。
周五这天没有晚自习,五点钟准时放学。
最后一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夏季的天,说变就变。
豆大的雨滴携夹着沉闷的雷声重重砸在了窗户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十分钟,雨过天晴,深橙色的夕阳沉沉地悬在远处的江面上。
下课铃在此时打响。
等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温梨抱着把扫帚从教室里出来。
她是今天的值日生。
五组就她一个女生,小组长对女生很是照顾,带着组里的男生包揽了卫生区,只意思性地给她安排了教室前那条干净得光可鉴人的走廊。
刚扫第一下。
温梨手里的扫帚就被人抽走了。
陈延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他刚从水房出来,手里拎着一块拧到半干状态的抹布,两只手都湿漉漉的,手背上沾到的水珠正顺着他垂下去的指尖,一点点地往下落。
陈延衣眉头轻皱甩着手上的水,头也没抬地跟她说了句:“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弄。”
温梨:“……?”
这一句完全不符合陈延衣高冷人设的话当场就把温梨震住了。
不怪她会震惊,因为陈延衣实在不像那种会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昨天林追喊他帮忙擦个黑板,都毫无意外地从他那里收获了句“你没手吗”。
温梨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好像是在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那高冷得一批的同桌。
陈延衣因她的表情而笑,微勾了下唇角,眉眼间的冷感散去了些,侧头朝窗外示意了下:“一会儿可能还要下雨。”
温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天空刚晴了没两分钟,层层黑云又涌了上来,远处的天阴得厉害,空气里有一股子明显的泥土、混着潮湿水汽的沉闷味道。
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没等温梨答话,陈延衣就侧过身去,将截来的那把扫帚准确地丢到林追怀里,心安理得地指使起了闲人:“别闲着了,过来扫地。”
林追正趴在窗台上兴致勃勃地说着中午的篮球赛,结果“一个漂亮又帅气的三分球”还没说完,就被从天而降的礼物砸个正着。
林追的话戛然而止:“——啊,扫啥?”
陈延衣示意了下:“走廊。”
林追一脸纳闷地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看了眼几乎能当镜子用的走廊地砖,又看了眼陈延衣,然后指着地面非常费解地问了句:“这有什么可扫的啊?这走廊比我的脸都干净。”
“那这是什么?”陈延衣指了指地上的那一小滩刚落下来的水迹。
“……”
林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有异性,没人性。
林追吐槽两句,手撑住窗台站起来,抱着“天降之礼”进了教室,再出来时,他手里的卫生工具已经换成了拖把。
温梨主动去接:“这个给我吧。”
她自觉跟林追还没熟到这份上,不好意思麻烦他。
但她的话音未落,林追已经后退一步,避开她伸来的手:“那不行!”
温梨的手抓了个空。
“妹妹,你可别跟我抢啊。”林追直接将拖把藏到背后,脸上还跟着露出了一副义不容辞的表情,“我这人就爱拖地,非常爱拖,一天不拖我就浑身不舒服!你要是跟我抢,我真跟你急。”
“……”
这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连林追自己都要忍不住相信了。
我可真是太他妈的爱拖地了!
林追满心感动地想。
温梨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那、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林追大手一挥,豪气万分,“跟我还客气什么啊?这走廊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打扫得比我脸还干净。”
放不放心的,这不好说,但林追抓拖把的姿势看起来还挺专业的。
温梨犹犹豫豫地往教室后门的方向走了两步。
而后又停下。
可能是觉得一句干巴巴的“谢谢”并不能很好地传递自己真挚的谢意,温梨想了想,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陈延衣和陈林野两人,直接给他俩来了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林追:“?”
陈延衣:“?”
一个还不算完,连鞠三个深躬,温梨才直起腰来,语气认真地又道一遍谢:“谢谢你们。”
林追:“……”
陈延衣:“……”
这一瞬间,空气好像都凝固了起来。
两人安静了至少有半分钟的时间,林追才缓缓出声:“兄弟,不瞒你说,梨妹的这三个深躬差点就把我送走了。我总觉得这一刻我不应该是人,而应该是一张摆在灵堂上等人祭拜的遗像。”
陈延衣:“……啊。”
确实,他也有这种错觉。
温梨完全不知道自己三个深鞠躬将自己同桌,连带着前桌鞠成了两张遗像,道完谢,脚步轻快地回班里收拾书包。
教室里没人,静悄悄的,地面拖得很干净,椅子整整齐齐地倒扣在课桌上,门窗四下大开,晚风吹来雨水特有的潮湿气息。
陈延衣把洗完的抹布放回卫生角,这会儿正无所事事地靠在走廊窗台上,瞎指挥着林追拖地。
他就像个莅临乡下检查工作的大领导,光动嘴皮子不够,还要挑三拣四,一会儿嫌这儿不干净,一会儿嫌那儿也不行。
短短两分钟时间里,林追被指挥得手忙脚乱。
汗出一身,地没拖多少,还累得像条狗。
到最后,林追终于撂挑子不干了,怒声而起:“草,你他妈怎么逼事儿这么多?!”
林追差点想将拖把怼到陈延衣脑袋上。
“你不是跟你妹妹说,要把地拖得比你脸都干净?”陈延衣懒懒地倚着窗台,“我不指挥,你怎么拖?靠你那近视八百度,还不戴眼镜的双眼么。”
“……”
林追一噎,居然被他问住了,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那叫指挥吗?你那明明是瞎指挥。”
“那不正好。”陈延衣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无所谓的恹懒劲儿,“你负责瞎,我负责指挥。”
“……”
林追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没有人比陈延衣更会气人了。
尤其是他说话时又喜欢用那种冷淡散漫的语气,在气人时,效果直接翻倍。
就在林追克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把拖把整个儿砸到陈延衣脑袋上的时候,温梨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于是林追非常神奇地来了个急刹车,不仅克制住了自己冲动的爪子,还硬生生在半秒钟的时间里,就将脸上的表情迅速调整到了雨过天晴的状态。
看得陈延衣叹为观止。
并且免费送了他一句话:“立人设迟早要崩的。”
“……”
林追又想砸他脑袋了。
出来教室,温梨在走廊里停住,朝这边看过来。
林追单手扶着拖把,做出一个自认为最帅气的姿势,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拜拜,妹妹,下周见啊。”
温梨朝他笑了下,声音轻软:“下周见。”
说完这句。
温梨又看向林追旁边的陈延衣。
她和陈延衣都不是话多的那种人。
一星期过去了,两人的交流基本上还停留在“交作业了”、“老师来了”、“孙主任在后门偷看”的阶段。
也难怪温梨在听到陈延衣刚才那话时,会是那般意外。
温梨正在心里组织着措辞,想着陈延衣这么讨厌麻烦的一个人,居然都帮她做值日了,她总不能一句客气的谢谢就完事了。
但陈延衣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以为她是在等自己开口道别。
他歪了歪头,神情里有些许迟疑,而后试探着说了句:“那,再见?”
温梨肚子里刚打好的草稿瞬间就被她咽了回去,稍松了口气,干脆顺着他的话也说了一句:“再见。”
二十分钟的时间里,学生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
校园里逐渐空荡起来。
温梨出了学校,正要往公交车站走,却意外看见马路对面停了辆车牌号熟悉的黑色卡宴,她步子顿了顿,原地停了两秒钟才继续朝对面走去。
开车的是孟茵的生活助理,姓樊。
孟茵每次出差之前,樊助理都会往青园这边跑一趟,除了过来拿文件之外,也会问问温梨有没有缺的东西。
“孟总今晚十点的飞机。”樊助理开着车,声音从前面传过来,“燕城那边有个项目需要孟总亲自盯着,这次可能要在燕城待久一点。”
温梨看着远处天际翻涌而来的黑色云层,轻应一声“嗯”。
其实跟她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搬来青园五年了,她见到孟茵的次数屈指可数。
孟茵太忙了。
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即便是孟茵偶尔回到青园这边,也是早出晚归,母女俩难得会碰上一面。
心不在焉地听着樊助理说话,温梨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灰色天际,思绪渐渐飘远。
她小时候也很少见到孟茵。
从她有记忆起,孟茵和温政平就是分居状态,属于常年都不见一面的那种。
温梨一直是住在她爸爸那边的。
直到初一那年,温政平入狱。
她被孟茵接走。
两人的离婚程序走得很快,离婚协议是一早就签好的,温政平名下的所有财产车房一并被冻结,孟茵似乎也不在意那些东西,迅速办理好了离婚手续,将自己和孟家干干净净地摘了出去。
夫妻搭档十几年。
一朝有难,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