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肘都被手指带动的微微颤抖着。
“行了,歇了吧。”婉清的声音轻缓,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直到她走到榻子上,浣月服侍着主子睡了,这才灭了灯火,偌大的景仁宫骤然陷入了黑暗。
婉清睁着双眸由着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她素来是不习惯寝殿里留灯的,睡不着。
如今倒是即便是不留灯,她也是睡不着的。
习惯了黑暗之后,窗外月白色的月光犹如罩着白纱的夜明珠,朦朦胧胧的透过了窗户,落在了帐帏里。
那二等的宫女,往日里记不清她的面容,如今倒是记得清楚。
那闪躲的眼神,略显得干燥的唇部,以及死死磕在地上额头触碰地砖发出的脆响。
她曾在前世的时候读过清朝的纪实文学,也不乏具体的描绘在皇宫底层的宫女和太监在这囚笼一般的地方生存的是如何的身不由己。
这也是为何她自进宫之后,知晓这景仁宫里是如何的卧虎藏龙,她却未曾寻找借口或者是理由惩戒或直接换人。
但却架不住他们这些个宫女背后的主子由不得她好好地活着。
今晚这件事情说大不大,但却说小也不算小。
深宫女人,不就是围着皇帝转吗?
一村一缕,皆是皇帝恩赐,还能惠及家人。
是以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侍寝,却也是天恩。
若是她真的是纯纯的佟佳氏婉清,在皇帝这样三番五次的来景仁宫后,骤然宠幸旁的女子,她是否会被今夜那骤然出现的二等宫女挑拨?
在心里埋下种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直接的参与到了后宫的争斗之中?
她只能这般做,那宫女既然出了面,不管是什么原因将她踢向了火坑里,那她定然是不能心慈手软的。
不然日后这景仁宫怕是犹如筛子一般,是个鬼魅都能欺辱于她。
如此这般,就像是剖析一般的理了理心绪,她这才慢慢地合上了双眸,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自晨起,天空就雾霾霾的,天空暗沉,既像是要将这偌大的紫禁城吞噬一般。
浣月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水汽的微风席卷而进,吹起层层叠叠的帐帏,引的屋内原本沉睡的女子呓语。
浣月一把关起了窗户,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帏旁,声音低缓的唤道:“主子,主子。”
婉清蹙着秀眉,极不愿意的从睡梦中醒来,瞧着有些昏暗的室内,似乎是有些茫然。
“怎的这般昏暗?”她问。
“奴婢瞧着是要下豪雨的模样呢。”浣月撩起帐帏,露出床褥间女子酣睡后,微微红着脸颊的模样。
发髻微微有些散乱,鼻尖微微的带着热气,香腮微红,被衾下露出一点点的颈部倒是显得那样的白皙细腻。
浣月一愣,即便是知道自家主子长得很是明艳精致,但每每瞧见时,却还是会惊艳。
婉清倒是没注意到浣月的异常,她撩起被衾,起身踩着软鞋,朝窗外瞧了一眼。
“今儿倒是很适合吃锅子。”她下意识的说道。
在佟家时,她最是喜欢吃锅子了,因着家里宠爱,厨房里也是由着她随便点的。
只是到了如今,饮食用膳却是只得依仗着御膳房了。
但依着如今佟佳氏还得圣宠的时候,打点着御书房端一份锅子来,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大清早的,景仁宫里一锅冒着热气的锅子就出现在了案桌上,周围还摆放着新鲜的牛肉以及各色的鲜嫩小蔬菜。
“主子,会不会太奢靡了呀?”浣月有些担忧的问道。
对此疑问,婉清心知肚明,但却毫不在意。
......
早间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她就瞧见了各色嫔妃那明里暗里的打量。
若是前几日还为注意到妃嫔之间的关系,现如今倒是在这坐的位置上显露的一清二楚了。
只不过即便是各有站队,却也不是永恒的,唯一不变得,能让她们端坐在此处的身份便是皇帝的妃嫔了。
此时此刻,众位妃嫔不管私底下是何等的关系,但现在面色上却是一派的和煦。
钮祜禄氏笑得一脸的明媚,倒是和端坐在正中的皇后苍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儿黑云压城的,倒是必然要下一场大雨了。”
“是呀,方才在来皇后宫里的路上时,就已然感受到了雨气呢。”那拉氏抿了抿嘴,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婉清妹妹第一次入宫遇到大雨呢。”
婉清听着众位妃嫔就这大雨说出个一二三四,本昏昏欲睡,此刻骤然被点名,那双差点合上的双眸顿时水蒙蒙的朝着说话的郭络罗氏瞧去。
“哟,妹妹这副双眸水濛濛的,瞧着就像是远山的丛林,被湿润的雨水浸润过一般。”那拉氏接过话头,笑着说道。
只不过来瞧过来的眼神到底是带了几分凉意。
婉清心中一顿,只顾作出一副羞赧的模样,声音也带了几分的憔悴。
“许是昨夜天气就冷了下来,有些个没睡好。”
“嗯,虽是夏日,但也别贪图凉爽,还是得注意保暖才是。”皇后赫舍里氏接过话,嘱咐着众位妃嫔。
“是。”众妃嫔纷纷微微颔首,恭敬的说道。
今日的请安也就算是过了,婉清一回景仁宫,就瞧见了备好的酸菜锅子,瞬间两眼发亮,那原本挡着眼眸的雾气早已是消散了个干净。
“快快,给下个肉。”
婉清坐在凳子上,手中拿着箸,就等着菜煮熟了,自个儿好下口。
“朕看你倒是好有兴致!”
婉清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箸,快步走到门口,行礼迎接。
“皇上恕罪,都怪臣妾管理不严,都没个人通传。”
康熙显然是有些疲累,直接的走过了她,只听见男人的嗓音传来。
“行了,是朕不想吵闹,是以没叫他通传的。”
“是。”
婉清跟着走进门,瞧了一眼刚煮好浮起来的肉,心里到底是舍不得。
“皇上可用膳了?”
“没呢,婉清格格,皇上今儿上午胃口不好,只喝了一碗清粥。”
康熙瞪了一眼顾问行,转而说到:“朕看你胃口倒是很好。”
男人头带石青色缎缉米珠笼纹如意帽,身穿明黄色江绸常服袍,黄云缎勾藤米珠靴。
通身的华贵,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眉目俊雅。
他那双原本就像极了山水墨画的眉目,此刻似乎是染上了几分的水汽,瞧着更添几分俊逸。
外面还下着入幕一般的大雨,珠珠串落,飞溅在石板砖上,又悄无声息的汇入水流之中。
雨声不显得嘈杂,倒是格外将这景仁宫凸显的温暖而舒适。
案桌上热气腾腾的锅子,女子温婉却不显古板的性子,以及莫名的令人舒心的气息。
今儿上朝却是算不上令人心情愉悦,如今长朝堂虽将将被他稳了下来,但却四处动乱不断,民生也称不上顺泰。
康熙只喝下一碗暖心的热粥,其余的是半分吃不下去。
那奉膳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还是顾问行突然想起今儿晨时瞧见景仁宫的宫女在御膳房说是她们主子大早上的就想要吃锅子。
于是再瞧着陛下昨天白天本就吃的不多,今儿要是再不好好用膳,恐怕对身子有碍。
这才在皇帝面前提了一嘴,说是景仁宫的格格今儿似乎吃的是滚烫的锅子。
原本端坐在案桌后,拿起折子的年轻帝王手指一顿,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女子那即便是秀丽,却依旧是带着点肉感的小脸颊。
“摆驾景仁宫。”
“是。”顾问行拂尘一甩,跟在了皇帝的身后。
果然,他的提醒是对的。
瞧着原本冷峻着脸,神色肃穆的男人,此刻端坐在椅子上,眉宇间的寒冰都被热气腾腾的烟雾给驱散了。
“那就只能委屈皇上和臣妾一切用膳了,臣妾也没吃饭呢。”婉清跟着坐在男人的对面,碗底只有薄薄的一层蛋炒饭,用箸夹起一块牛肉后沾了点辣油,混着蛋炒饭吃了个满口。
实在是舒坦。
康熙本没有什么食欲,瞧着她这副满足的不行的样子,也跟着吃了一碗蛋炒饭,许多的菜。
即便是一筷子菜只吃了两口,但也是饱。
“朕瞧着你倒是一副清雅的模样。”康熙爷用完了膳食,倒也没有立刻就走,反倒是坐在了南炕上,瞧着院子里亭下多雨的宫女和太监们。
婉清坐在南炕的另一头,喝着热腾腾的乳茶,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顺着他的视线瞧了过去,顿时明了他的含义。
不说她,就是那些才入宫的那些秀女们,身后跟着的一两个宫女,也不是没有突然去世或者是被罚了的。
就只有她,也就是昨晚,不过也只是将人撵了出去。
“臣妾进宫并非自愿,但当时皇上一席话令我混沌的思绪骤然开朗,是以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但即便是如此,臣妾也不愿意去为难一个太监或者是宫女。”
康熙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慢悠悠的吐出一句:“优柔寡断。”
婉清一愣,随后收回视线,朝着亭下那才七八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太监和宫女瞧去。
那双杏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转而瞧着康熙说道:“皇上说的对,可臣妾总想着既然是做了皇上的妃子,那定是以皇上所思所想为中心,旁的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何必去拿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做筏子,去谋划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呢。”
康熙倒是没什么反应,那双漆黑的眼眸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乌云,以及房檐上犹如串珠一般落下的雨滴。
婉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从她的视线只能瞧见男人那雨幕下略有些昏暗的空间里,男人落下阴影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