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救她!)
"现在还得给雅真准备合身的衣服吧?啊啊,这一天到底是来了!"班长激动人心的话让雅真竖起了耳朵。
"等会儿!说什么呢?"
"雕像首先要让女王过目,这次的场所选定在游泳馆。"
"雕像,什么该死的雕像!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徒劳的事情,学校还有没有正事啊!"雅真觉得很无聊。
"雅真,闭嘴!"班长厉声打断雅真的话,"这是传统,学校有义务为女王建造雕像然后举行揭幕仪式。"
雅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回事。
"这是学校的传统,以前叫做-女王之路-,不浪漫吗?想象一下,就像中世纪的女王即位仪式。"班长的两只小眼睛放射出光芒。
"学生的义务是好好学习!"
雅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这次能在游泳馆见到这么壮观的场面,太刺激了。蓝天、白云,还有水,哇啊啊——"同学们兴奋不已,丝毫不理会雅真的抗议。
"不像话!就是死我也不去游泳馆!"俊姬有恐水症,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一靠近水就哆嗦。
可无论她如何反抗,事情还是在按计划进行。游泳馆女王即位仪式的日子还是一天天近了。
晴朗的天空,一个温暖的春日的午后。
珍珠色的八重樱和深粉色的樱花混合在一起,被风一吹,花瓣纷纷飘落在游泳馆上空,美丽极了。
游泳池岸边,女王身穿天鹅绒披风登场了。
八重樱是这所学校的骄傲,女王美丽飘逸的礼服就是取自八重樱的灵感,是美子和其他同学耗费心血为雅真做的。礼服里面的珍珠色和外面的粉红色协调搭配,让雅真看起来就像春天的女神一样。
浓郁的花香飘了过来,是游泳馆四周的梅花花香。雅真的黑色长发被风轻轻吹起,她试探着向下看了看水面,透明的水中倒映出自己恍恍惚惚的影子。
游泳池中央被白布盖着的就是雕像,雅真要走到那里去举行揭幕仪式。她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托起裙边儿走上临时搭建的简易桥。脚下是五颜六色的美丽花瓣,雅真不安地在桥上走着,如果没有恐水症,或许不会这样紧张——
海尔珍说她是从水里被救起来的,是星树救了她,所以她从有记忆的时候起,就对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雅真努力控制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就是万一发生什么,游泳池的水也不深,不会有事的——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啊!"不知谁担心地叫了一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桥的绳索悄无声息地松了,雅真的身体像慢放的录像一样歪了下去。
连接在四周的绳索全都松了,失去支撑的桥板散落到四面八方。
"雅真啊!"
就在位于游泳池中央的女神像面前,雅真掉进了水里。到处都传来呼叫雅真的声音。
"不要担心,雅真小时候游泳很好,又不深,没事的。"熙娜安慰着正在颤抖的美子,眼睛盯着游泳池碧绿的水面。
"奇怪啊!怎么还不浮上来?"过了一会儿,熙娜也不自信了,"不过好像,好像这几年也没看她游过泳。不是……忘了吧。"
水面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呆呆地任由时间流逝的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不知所措的同学们一时停止了动作。
原来不知是谁为救雅真跳进了水里。
雅真像被磁力吸引着一样,沉向地球的中心。
如果想从梦中醒来……我该怎么做?
我想不出来了,不知道耶——雅真在水温暖的怀抱中陶醉了,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温暖、很舒服,像是被远古的怀抱包围住一样,她微笑着沉了下去。
不一会儿,雅真慢慢睁开眼,金色的阳光照在翠绿的花叶上。透过树叶缝隙,她看到了蔚蓝的天空。天那么高吗?一种感觉向雅真袭来,她切实感受到了这世界的存在。
"这是什么地方?咦,星树?"
光线太强了。雅真又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嘭,突然她的身体冲上空中,雅真猛地回过神来,慌忙之中想睁开眼睛,可是——
"……不,我要带你走……是的……"是一个让她想念得要流泪的人的声音。这个温柔的声音让她感觉浑身无力,闭着的双眼开始不停地流泪。
"这是做梦?"雅真在自己的安乐窝,也就是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即使是噩梦也好,只要能和他重逢就好。"雅真笑了,如果这个梦能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梦中有他,有海尔珍,有星树,还有——
"新辉?——"雅真喃喃念道。
哗!她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突然来临的强烈的光线让她感觉眼睛像要失明一样,好像,自己是回到了现实了。唉,梦还是醒了。
灼热的光消失后,她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双蓝色的眼眸,那是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眸,像海尔珍的,不,是看起来更像小时候看到的那个少年的眼眸。像雨过天晴的蓝天一样的眼眸让曾经的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律河?!"雅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律河用他那双冰冷湛蓝的眼睛俯视着雅真,浑身已经湿透了。他拼尽全力把雅真从游泳池里救出来,没想到雅真叫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新辉"。
忘记了是谁说过,人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想起来的是自己最在乎的人。那个叫新辉的家伙对于雅真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他是谁呢?
律河莫名其妙地担心起来,雅真看起来跟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叫着别人名字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她很残忍呢?为什么会产生彻底被抛弃的感觉?
他有些心烦意乱。是因为她用和俊姬一模一样的透明眼眸看着自己吗?还是因为自己想起了俊姬?
如果是俊姬就好了——律河恨自己没有能够救活深爱的人。
俊姬怕水。俊姬也不会游泳。
"律河!"雅真叫着他的名字。
真奇怪,为什么听到她叫自己的时候会心跳不止?——律河无法理解自己。
"我是不是疯了?"他突然想到了炯石曾经建议他去接受精神科治疗。律河很想嘲笑自己,看来真是崩溃了,连自己的心都不了解。
秘密之窗(她记忆中的天使)
俊姬去找海尔珍了,老人家把自己一个人丢下来不知道去哪儿了,连个影儿也找不到。
"哼!真是的,真是个狡猾的老头儿!"俊姬不停地嘟囔着。她要是一会儿没见到海尔珍,就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她已经完全被他驯服了。
"俊姬呀,被驯服的东西是很可怕的。如果想驯服谁,要慎重地选择,那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伤痛,然而也可能会让你变得幸福。"海尔珍抱着小俊姬微笑着说着,蓝色的眼眸一眨一眨。
"一定要驯服吗?"俊姬抬起小脑袋。
"是啊,你想怎么做?是想被驯服,还是驯服别人,你自己选择。"
"爷爷,爷爷!你在哪儿?"俊姬扒开草丛叫喊着。
她的腿已经酸疼酸疼了。可是除了自己的回声以外,四周像死一般寂静,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地方更是如此。
"快出来!我讨厌一个人在这儿!"俊姬撒娇地叫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自己最喜爱的树下。巨大的树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俊姬。
这棵被称作星树的树,是拯救俊姬生命的、值得她感激的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卷入急流、经历九死一生的俊姬还能保住性命,都是这棵树的功劳。
"星树啊,海尔珍……爷爷去哪儿了?"俊姬轻柔地自言自语,声音传入水中。
她好像流泪了。
"我不想哭,我不是那么脆弱的孩子,我很坚强,因为只有我活下来了,我不哭,比谁都坚强,所以活下来了。"俊姬像在念咒语一样说自己很坚强,闭上了眼睛。
她想不起过去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是谁呢?为什么我的名字叫俊姬?我也许不是俊姬。"她的心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海尔珍叫我俊姬,好像这个名字就是我的,很自然地。星树啊,你也认为我是俊姬吗?我是谁啊?"
俊姬靠在默默无语的树上,微风吹拂着她的身体。
"姓名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俊姬吓了一大跳,她猛地站起身,四处张望,没发现有人。
"谁,谁啊?"
"姓名只不过是个手段,为这些无用的事而苦恼的是傻瓜。"
看不到人,可说话声仍在继续。就在被吓坏的俊姬想逃跑的那一刻!她听到一阵沙沙声,本能地抬起头,忽然发现一个少年蹲坐在星树上。
这个少年轻轻一跳落到了地上。他的头发黑黑的,却长着一双像海尔珍一样的蓝眼睛。
"啊,眼睛比海尔珍还蓝,真漂亮。"俊姬不由得惊叹。
那双眼睛像雨后的天空一样湛蓝,美得无与伦比。俊姬痴痴地盯着少年的双眸看着。
"傻瓜。"少年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他的脸红到了脖子,在凉风中也无法消褪。
就这样,她记忆中和律河的首次相遇开始了。
"爷爷,那小子是谁呀?!"俊姬指手画脚地叫着。
看到俊姬这样,少年无可奈何地把脸别到一边。
海尔珍一直看着两人,尴尬地笑道,"是我的孙子,我儿子的儿子"。
一提起儿子,海尔珍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那皱纹让他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俊姬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爷爷很劳累啊!又是爸爸,又是儿子的!"
可能是因为初次见面感觉不怎么好的原因,少年虽然没做什么坏事,却仍让俊姬感到不舒服。
"过来,孩子,对了,我还没介绍你呢。"
俊姬听到海尔珍慈祥地叫着自己,就快步跑到海尔珍的怀里。回过头扔给律河一句:"我不会驯服你。"
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少年把目光转回来。
只有海尔珍知道俊姬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哈哈大笑起来,"那么,你想被驯服?"
俊姬一下子跳了起来,"谁!谁会被那家伙驯服!"
"呵呵,无论怎么样,我希望我的俊姬和我的孙子相处得好。"海尔珍似乎有点失望,表情忧郁地低头看着俊姬。
俊姬看到海尔珍的眼睛,心就软了下来。
"他是个很善良的少年,为了见俊姬,特意找到这里的。"海尔珍在俊姬耳边轻声说道。
俊姬躲避着爷爷的目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呵呵,我很善良,虽然不满意,但是进行一次驯服练习也没关系啊。"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着,从海尔珍腿上跳下来,向少年走去。
"虽然我不愿意见到你,但是还是让我亲自来驯服你吧。"俊姬似乎出于善意地说道,同时把手伸了出去。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俊姬挺郁闷,恶狠狠地抓住少年的胳膊,大叫道:"以后你再敢说-傻瓜-就试试看!没好处的,你记住了!"
俊姬蛮横的喊叫却让少年第一次笑了。
"嗯,爷爷?"俊姬努力揉开还未从梦中睡醒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叫道。
清晨还很凉,她真不想钻出被窝,可她总是听到一种怪怪的声音。叫海尔珍,他也没应答。
俊姬裹着被子跑出了房间。外面声音听得更清楚了,那是平静而有节奏感的音乐声,似乎是把古典和摇滚混合起来的味道,弥漫在并不宽敞的客厅里。
海尔珍坐在已经熄灭的壁炉旁边。其实他平时很少使用壁炉,只是在心情郁闷的时候才点着火。
"爷爷在干什么?"俊姬问道。
海尔珍一动不动,也不像睡着了,就是不说话。俊姬也闭上了嘴,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能静静地待在那儿。
海尔珍的脸看起来有点歪斜,俊姬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腿上,静静地看着他。他那湿润的眼睛今天显得特别的明亮,眼珠像宝石一样发着光。
留声机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安静得似乎用什么都无法填充。
音乐再次响起之前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有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
俊姬的身体突然缩成一团。
从来没在自己面前哭过的海尔珍哭了,双眸中积聚的宝石般的泪珠无声地流了下来。
俊姬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海尔珍才不让她哭吧?俊姬想起了海尔珍像耍嘴皮子似的说过的话:
"俊姬很坚强所以不哭,嗯,俊姬不是个随便流泪的孩子,是吧。眼泪这东西啊,是真正伤心,伤心到心碎的时候才流出来的,忍了又忍的痛苦就顺着眼泪流了出来。"
她知道了,海尔珍流泪是因为太伤心了,于是让看到的人都痛苦起来,甚至想和他一起哭。
我在其他人面前是绝对不哭的。因为我不能做什么,看着别人哭就会痛苦,所以我希望其他人至少不会因为我而痛苦——俊姬默默祈祷。
她还太小,不懂得陪着对方一起哭也能给人以安慰。
从那之后过了一星期,海尔珍突然离开了,没有任何预兆,他的生命结束了。
俊姬没有哭。
她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她还太小,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感到遗憾,怎么看不到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
"晚安,爷爷。"
前一夜问候的话成了最后的道别。海尔珍那天心情很好,俊姬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她那么恭敬地道晚安,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海尔珍的亲戚们从外国赶了过来。俊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话。和海尔珍一样有着蓝眼金发的他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这个时候,如果律河那家伙在就好了。"俊姬因语言不通而感到郁闷。
"发生什么事了吗?是我不好么,海尔珍为什么还不起来?"
睡着的海尔珍脸上还带着微笑,还挺好看的。
直到俊姬听到附近的村民礼节性地来看望她时说的一句话,她才明白。
"这小东西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真毒!白白把她养活这么大。可惜啊……啧啧,死去的人该多遗憾啊。"
他去了再也见不到的地方,他死了,现在该到了把他送走的时候。
"原来人们把这样的事叫做葬礼。"俊姬这才彻底明白她再也见不到海尔珍了。
"爷爷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到我,是不是?那我现在可以哭吗?那些人看到我哭,似乎也不会痛苦的。爷爷说过,忍到可以忍受的时候。现在我好像是要流泪了。我好痛,快忍不住了。"
俊姬坐在星树下怅然而泣,哭了又哭,一直哭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
"为什么还是很痛呢?"俊姬抱住星树喃喃问道。
用眼泪把悲痛流出来了,可是心里剩下的除了痛还是痛。
"现在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轻柔的声音不像从对面传来,反而像从内心中升起。
好看而白嫩的手,罩着一层月亮一样的光辉,像星树的枝条,向下伸向俊姬。银色长发随风飞舞,就像一根根丝线,编织出许多故事;那双陌生的眼睛里充满怜爱。可是,怎么会还含有一丝歉疚?
"谁?"俊姬迷茫地问道。
"我是天使,新辉。"温柔的声音传入俊姬的心扉。
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一股暖流传入心中,仿佛在瞬间,心不那么疼了,就算不流泪、不把痛苦流出来,也不那么疼了。
"新辉?"俊姬喃喃念道。
像是玻璃被金属撞击一样,空间突然碎裂开来,俊姬的声音也渐渐变成了雅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