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叫做RAIN.我喜欢轻轻默念她的名字,让舌尖微微卷起,从我的上腭滑向上齿龈,接着趋于平缓地舒展成最初的状态。
有点象吃巧克力。
我喜欢把巧克力放进嘴里,舌尖微微卷起包裹住那一块甜蜜,然后顶向上腭,慢慢蠕动滑向上齿龈,这时巧克力的味道会从舌苔中渗出继而蔓延在整个口腔,那种柔滑的感觉好比黑色的丝绒,让我着迷。
我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好象生来与巧克力有种莫名的联系。从牙牙学语到步入成年,巧克力的味道似乎成为一种习惯。然而我在遇见RAIN之后才明白,其实巧克力只是一个让我能够认识她的媒介,好比两朵花儿的相识是因为蜜蜂或者蝴蝶。
她是一个有如微苦的黑巧克力的女子。
冥冥之中也许有一种微妙的关系,将我的习惯和RAIN连结在一起。
有的人给它取名叫做缘分。
我对着这两个字微笑,轻轻唤了声那个微苦的名字,RAIN.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地点是并不喧闹的街区。有和煦的风在发尖上跳舞,皮肤感觉到无比畅快和惬意。
欣然戴了一个活力十足的棒球帽,背后背了一个造型十分夸张的包,在我身边雀跃欢呼着,美丽的面孔洋溢着鼓动着的青春气息。
她象一块甜美的牛奶巧克力,红润的脸颊上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地吞咽一下,唇齿间有巧克力的醇香味道。
她是我的女友,甜美如牛奶巧克力的女子。
那天我们顺着北京西路一直走,没有目的,只为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尽头是广场的一个十字路口,往前是繁华的中山路,左拐是电信市场。欣然看向我,向来决定都由我作。
我的头微微向右边偏向了一个角度,那边是正在城建范围之内的住宅区,有静谧的街道和随处可见的花草。并不吸引人,可是我总觉得有一只手在这个方向指引着我。
欣然漫不经心地跟着我走进这条叫做广场北路的狭窄通道。行人不多,路上整洁而宁静。路旁种有一棵棵高矮不齐的铁树,后面是一些明晃晃的玻璃门,反射着阳光,让我半眯起了眼睛。
转角处有一扇锈渍斑驳的绿色的门,像寂静山中那一种密密匝匝的苔藓,颜色或深或浅,只在阴暗之处毫不引人注意。
欣然嚷着口渴要吃冰淇淋。
那扇门外适时放了一只冰柜,红红蓝蓝的招贴画恰到好处地给欣然做出指引的途径。
我看见欣然碎着步子向那扇门奔过去。她的头发束成马尾,我背后一张一扬的,背包左右摆动出最夸张的色彩搭配,眩目至极。
她奔到冰柜前站定,向里张开寻觅的眼,惊呼一声,脸上露出欣喜的颜色,仿佛春日中绽放的花朵。
CHOCK!她转过身叫我的名字,笑容满面的样子美丽动人。我听见她说,里面全是巧克力!。
我的惊异程度达到最大限度却并不是欣然的一句话,而是那扇门上的白墙上嵌着一块木质的牌子,用花体字母写了小店的名字:CHOCK,和我一样。颜色是透着香浓气息的咖啡色,略略加深之后有些象黑巧克力。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
一个静谧而不喧闹的街道。
一扇锈渍斑驳的绿色的门。
一爿有着和我相同名字的巧克力店。
我沿着欣然的步子走近了那家并不起眼的小店。左首处低头坐了一个女孩,在我迈进店铺的时候她恰好抬起头,站起身来。
她有着淡淡的不经意的微笑,穿着家居的连衣裙,平跟的白色皮鞋。她站在那,像春日里一株白色的康乃馨花蕾。
为什么是花蕾而不是花朵?
我在事后问自己。暂时没有答案。也许她在等待一个时机,才绽放出最美的花瓣和晚风中飘来的清香。
她说,我是RAIN,欢迎光临。接着一个大概是用得不够多的生涩的微笑,她的双手向内微拢,半搭在腿间,略略屈膝颔首。我看见康乃馨绿色的花蕾在风中轻摇,飘来巧克力的味道。口腔中像喝过苦丁茶一般,让我联想到微微带些焦苦的黑巧克力。
我告诉她我叫做CHOCK.她轻扬了一下眉,重复说了声CHOCK,好比门口那漂亮的花体字母,在绿色的门楣上略微抬高了四十五度。
小店的布置很随意,各式各样的巧克力随处可见。标签上的花体字母有种异域风情,金色的锡纸包裹着一颗颗美味的CHOCKLATE,仿佛沐浴阳光中的欣然。
还有很多罐装的巧克力,有各式各样的形状:贝壳、石子、维尼熊……在透明的瓶子里面,它们对我不经意地微笑。
一个橱架上,摆放着更为奇特的巧克力。没有标签、没有品牌,只有一个个不同的新奇的形状,用半透明的包装纸扎紧,封口处有漂亮的蝴蝶在轻轻舞动。
有一双手,从两个方向伸出来交握在一起,一只手是宽厚的,一只手是纤细的。刻画得很精致,像工艺美术作品,逼真得好象某种乐器,弹拨着观赏者的心弦。
十只手指契合得很紧密,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欣然拉了我去看一只巧克力做的小狗,蹲在那里伸出舌头,憨态可掬的样子,脖颈上吊了只铃铛,上面用花体字母写着HERSHEYS,它的名字,一个巧克力的牌子。
她用眼睛看我,问,我可以把它买下来吗?
我发现小狗的脚下摆放了一张卡片,淡淡的黄颜色,上面有黑色娟秀字体:HERSHEYS巧克力酱500ML,4月7日晨制于CHOCK.4月7日,星期一,正巧是今天。阳光明媚的日子。
我对欣然点头,付了钱。
她捏着封口处的蝴蝶结,无比欢欣。
出门的时候RAIN提醒她:明晚之前要吃掉,否则会变质的。
欣然睁大了眼睛看向RAIN,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个词语:残忍。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RAIN,她的嘴角仍然挂着那种不经意的微笑,眼睛微弯的样子像一尾在海底深处轻轻摇曳的水草,纤长的触角不断地拂过的的脑海中。
她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然后屈膝、颔首、微笑。动作轻微而缓慢,仿佛这几个动作演练了几千、几万遍之后慎重地连贯在一起,条条缕缕,整齐有序。
再见,RAIN,我对她说。
她低下头去没有看我。
我再一次来到那个叫做CHOCK的小店是一星期之后。暮野四合的晚上。路灯闪烁着忧郁的光,在相等的距离之间弥漫和延续,直至路的尽头。
欣然把小狗摆放在桌上整整一星期,它开始发出变质的味道,粘稠的毡在包装纸上,半融化的状态像恐怖片中的怪兽。
她为此难过了一天。
我告诉她巧克力是用来吃的,不管它怎么样包装精美都是为了引起人们更大的食欲,而并非为了观赏。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央求我再去买一只。
我手里握着那张淡淡的黄颜色的卡片,在踏进小店的时候把它递给了RAIN.我告诉她,我要再买一只一模一样的巧克力狗。
没有。她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让我想起赫拉克利特的著名理论:人不能同时量词踏进同一条河流。
然而我却两次踏进了一家叫做CHOCK的小店,在一个暮野四合的春日夜晚。
灯光很柔和地照在并不太大的空间里,墙壁互相反射着光,均匀的淡黄色的光。
RAIN的皮肤在灯光下呈现出麦牙一般的颜色,她看上去很健康。只是有别于欣然的红润。
可以再做一个吗?
我坚信她可以再做一个,只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不行,我从来不浪费。
她的脸上有毅然的拒绝之意,双目盯紧我,眉头微锁。
我发誓明天晚上之前一定把它吃掉,一点儿不剩。
她看了我许久,似乎目光聚集在我的嘴唇上,接着我听见她叹气的声音。
跟我来吧。她转身向里间走去。
这是一间小型的作坊。整洁而干净,橱柜中码放着各种品牌的巧克力酱和模具。
RAIN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和口罩,衣衫外面套一件白色的围裙,手上还有一双薄薄的橡皮手套。
你要用什么口味的巧克力酱?
她的声音隔着口罩传了过来,有些沉闷。
欣然喜欢有着浓郁香味的牛奶巧克力。我也一样。
我告诉她用牛奶巧克力。
RAIN迟疑了一下,点燃火,在平底锅中倒入一些巧克力酱,用银制的勺子轻轻搅动。
她的动作很舒缓,但是丝毫不会令人感觉拖沓,好象静静淌过的流水,温柔酣畅。
有种浓郁的香气在房间里面蔓延开来,随着她的搅动的频率,一下,一下,一下地飘进我的嗅觉之中。
突然我有一种幻觉,仿佛看见那朵花蕾一点,一点,一点地张开,绿色的花萼开始破裂,露出里面洁白的花瓣,有清香的芬芳弥散开来。
在熬煮酱料的过程中,这种幻觉由始至终。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短碎的头发,白色的装备,觉得异常的熟悉。
她将粘稠的酱倒进特制的模具之中,封口,然后放进冰箱中冷冻。
动作在瞬间完成,花却只开了一半。
我们又回到小店中,继续等待。
她让我坐在她的对面,又恢复了那种不经意的微笑的样子。
我会算命呢,你信吗?她轻轻地问我,发丝有一缕垂到额间,她用手把它抿回耳后。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伸出左手来。她把右手伸出来,问我要我的左手。她的手指很纤细,与我宽厚的手掌相比显得小巧而秀气。
我将左手伸向她的时候我们的手交握在了一起,这个画面很象那一次我看见的巧克力制品。我感觉到她手指肚上传来的温度,37度,不多不少,刚刚正好。
她将我的手掌平摊,仔细地看。
我的手掌上的纹路很复杂,交错着好象田间荒芜后的野草,杂乱无章。
白羊座的男生。她简单下了个结论,指尖在我的掌心滑动着,让我忽然有中想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的冲动。
她继续说,你有时会很冲动,个性中有火星热烈的成分。你的一生很平坦,事业顺利,身体健康,因为你一直有着向上的激情。
那么爱情呢?我问她。
她那么近距离地看着我,延伸有些虚无缥缈,涣散的样子象个思考中的仙子。
你的爱情?她紧闭双眼后睁开,换了一副眼睛似的看向我。会出一些小小的纰漏呢。
她说话的时候样子有些神秘,嘴角带着些微浓一点的笑意。这时桌子上的小闹钟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她收敛起笑容起身去里间的冰箱中拿模具。
我在她背后问,会出什么纰漏?
她没有回答我。
5分钟后我看见一只和上回一模一样的小狗,它用白色的透明纸扎着,封口处有一只淡紫色的蝴蝶在轻轻飞舞。
我看见它的铃铛上面用花体字母写着:CHOCK,我的名字。有一张淡淡的黄颜色的卡片放在它的脚下,上面是黑色的娟秀字体:HERSHEYS巧克力酱500ML.4月14日晚制于CHOCK.RAIN轻轻捏着封口处的蝴蝶结,仿佛女主人溜着豢养的宠物狗。狗的名字叫做:CHOCK.我付了钱,从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包装袋,转过身,迈出了门。
她又像上次叮嘱欣然一样叮嘱我:后天早晨之前把它吃掉,否则会变质的。
我对她说我知道,我从来不浪费东西,特别是美味的巧克力。
她对我微微屈膝、颔首、微笑,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十点三十五分。还有一小时二十五分钟,是我21岁的生日。我是4月15日出生的男孩,白羊座。
在学校规定的关门时间之前我把小狗送到欣然手上,告诉她明天我生日的时候一起把它吃掉。
欣然吻了我一下,跟我告别。笑容里荡漾着牛奶的芳醇的气息,混杂着CHOCKLATE特别的浓郁。
她轻轻笑着,像那只淡紫色的蝴蝶。
生日快乐哦!她说。
嗯。我点头,跟她挥挥手。道别。
鬼使神差的,我又站到那扇有如山中青苔一样斑驳的绿色门前。
RAIN看见了我,跟我说:嗨。
我和欣然在下午的时候一齐吃那只巧克力制的小狗。我把它的铃铛咬在嘴里,用舌尖轻轻卷住,顶住上腭在蠕动中将舌尖滑向上齿龈,有别于牛奶巧克力的一种微苦的味道在唇齿之间蔓延,然而香浓不减。
欣然俏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她不喜欢黑巧克力的味道,就像她从来不喝咖啡只喝牛奶一样。
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我的21岁生日,应该和RAIN一起过,一起品尝微苦的黑巧克力,相视而笑。
所以我对着RAIN微笑,嗨,我说。
她的嘴唇画着一种深棕色的唇彩,神秘而美丽。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进来吧。她让了个位置给我,转身去里间捧出一个很精致的小匣子。深蓝色,大海一般。
生日快乐,她把下巴磕在手掌中,弧线与弧线之间结合得很完美。
谢谢你。
我打开盒子,那是一只粗犷的带有藏族风味的男性手镯,银色的质地,均匀分布着四颗豹纹石,带在手腕上刚刚合适。
原来她昨晚主动握我的手是想度量尺寸。
豹纹石是白羊座的幸运之石。传说来自火星的殒石之中,有着火焰一般热烈的能量,戴在身上会给人带来好运。
她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用一种平和的口吻,略显沙哑的声音,营造出神秘莫测的气氛。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中有疲惫过后的血丝,细细密密的。
谢谢你。
我再一次地说。
是我亲手做的。她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掩盖着什么。我希望看到你快乐,她说。
我知道,我很感激你。我说。
她的目光与我的对视。
我听见自己轻轻地唤她,RAIN.然后我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最后是她深棕色的嘴唇。
那朵半开的康乃馨在黑夜中无声地绽放,弥漫着满室的清香。有微苦的黑巧克力的味道。
RAIN,我叫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笑得像一只深海中的鱼,眼角处露出它调皮时吐出的水泡,晶莹透亮。眼睛闭起来享受片刻的陶醉。
没有谁问为什么,好象爱情发生得再自然不过,仿佛秋天的时候叶子会从树梢上方下落,履行年复一年对大地的承诺。
RAIN.我在她看向我的时候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
你的名字很好听,念起来的时候舌尖微微卷起,从上腭滑向上齿龈,接着趋于平缓,舒展成最初的状态。
好听吗?她笑。
笑的时候那条鱼吐出了很多的水泡,一颗颗从她的脸颊上滑落。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哭。只是温柔地拍她的背,把她眼角边的珍珠一一拭去。
可是我拭去了她的,却拭去不了欣然的。
因为我看见欣然站在绿色的门边,泪流满面。夜晚的风扬起她的长发,她一袭白色的身影消融在黑夜之中,好象在巧克力中加入的牛奶,瞬间便不见了。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地忏悔,然后告诉自己尽管牛奶巧克力味道甜美,我还是比较喜欢甘苦的黑巧克力。
BLACKCHOCKLATE好比天蝎座的女子,神秘而冷静的外表之下,同样有一颗柔滑如丝绒的心,回味无穷。
(二)
在那场事故之后,我学会变得坚强。
放弃学业,开了一爿小店。我把它叫做CHOCK.发这个音的时候嘴唇会撅起一些,声音在喉头最后发出一个轻微的塞音。我可以在别人撅起嘴唇的时候辨认出来,他们是在叫我的店名,CHOCK.一个经营各式各样巧克力的CHOCKSHOP.我叫做RAIN,一个天蝎座的女子。
每天早晨我会七点钟起床,打开一扇厚重的绿色斑驳的门,推出壹个贴着红红蓝蓝招贴画的冰柜,开始经营。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去里间做一些巧克力制的玩意,用一种透明的或是半透明的包装纸扎紧,封口处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看它们的翅膀在透明的玻璃橱柜中轻轻舞动。
一张淡淡的黄颜色的CARD,注明分量和日期。
我把生活制定得有条不紊,好象码放着的一罐罐巧克力酱,分们别类。从来都不会有弄错的时候。
RAIN,朋友有时候会说,你是一汪湖泊,湖畔长满了很长很高的植物,遮蔽了你,因此你安静平和。但是有一天终究会有人穿越这些植物,走近你,将这种宁静和谐打破。
我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翕,然后不经意的笑。这种笑容我演练了很多遍,在镜子前面。
每当有顾客踏进我的CHOCKSHOP,我就会露出这种淡淡的笑,用我自己的舌尖与嘴唇之间的互动与摩擦,发出几个声音:我是RAIN,欢迎光临。
名字是妈妈取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那时不需要用眼睛看着她们的嘴唇,而是在她说话时眼神四处游移,和正常的健康的孩子一样。
我听见她的声音温柔而和蔼,她对我说雨是世间上最美好的东西,她希望我像雨,呈现一种最完美的姿态。
然而我叫她失望了,我微笑着想,也许自己只是一块有瑕疵的玉,是一颗沾上了灰尘的雨滴。尽管我刻意掩盖,可是事实上我害怕看见母亲眼中隐忍的忧伤,它会像影子一样跟随我,提醒我与别人的不一样。
我喜欢吃巧克力,BLACK的那种,我可以用舌尖在唇齿见很明显地感觉到它在融化时发出的那种像丝绒一样互相摩挲的声音,有一些苦涩,很像我的整个儿的生活。平和,甜美,还有些微的苦涩。
闲暇的时候我会跟朋友学一些算命的方法,神秘而怪异的手掌纹路中,她总是能告诉我如何辨认出有用的信息,准确无误。
她说,他快出现了。
他?
一个白羊座的男子。她轻轻地笑,嘴角边荡漾起一轮涟漪,很好看的唇型饱满丰润。
四月的时候天蝎座的守护星会与白羊座的火星相遇,那时天空会有很洁白的云朵,灿烂的阳光,空气之中飘过来花的香味,有和煦的风在吹。
爱情在等待与期盼中到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很早的时候我会起来洗个澡,喷一点AVON的香水,西柚的味道,淡淡的不带一丝矫情的痕迹。
我用拧得很干的绒布擦拭摆放着巧克力的玻璃橱柜,有时我会听见它们小声地对我所,谢谢。因为我让它们保持干净的状态。它们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美丽,透亮。
我低头摆弄我潮湿的有些泛白的手指,纤细瘦弱,但是泛着健康的光泽。
有阳光透过屋檐像水一般流淌下来,给我一个淡淡的影子,随即有一双女性的脚,踩进了我的影子里。我迟疑了一下,抬起了头,跟随女孩的是一个阳光般的男孩。他的样子有些瞠目结舌,表情充满疑问。可是我却觉得他像是熟悉了多年的朋友,亲切而随意。
他穿一件深蓝色的T恤,白色休闲裤,球鞋。和大学校园中所有热爱运动的男孩一样,我喜欢他衣服的颜色,深蓝,海一般的辽远与壮阔。这时波涛澎湃的浪花向我迎面卷过来,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小颗泡沫,在与岩石的撞击中激越,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来。
我对他说,我是RAIN,欢迎光临。
然后双手向内微拢,半搭在裙摆上方,略略屈膝、颔首、微笑。目光注意他的双唇。
他的唇微微撅起,发出一个简短的声音,唇型的我再熟悉不过的,我知道,他说的是,我是CHOCK.和我的小店一样的名字。
CHOCK,我扬了一下眉,重复了一下他的唇型,仿佛深海中的一尾鱼,卜卜卜地吐着一串串水泡,并非模仿,而是一种下意识的生理上的需求。
它需要呼吸,需要氧气,在黑暗寂静的大海里。
他对我笑了一下,我看见天空中飘着大片大片的云朵,有灿烂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
他在我的CHOCKSHOP中随意地看着,橱柜里的巧克力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
他站在那个叫做“执子之手”的巧克力制品前站定了一会,很仔细地看。
那是朋友昨天订购的,她说晚上会过来取。它花费了我不少气力。
他的手放在透明的橱柜上,我看见他的手掌很宽厚,手指修长然而有力,很符合白羊座男生的个性。
那个戴着棒球帽的长发女孩用很亲昵的动作拉下他覆在橱柜上的手,带他去看我的小店中卖得最好的一只巧克力狗。
然后她抬起一张精致而美丽的脸问他:我可以把它买下来吗?
他看了看HERSHEYS,对她宠溺地点头。
我的心在此刻如同西坠的日,殒落的星,沿着生命的轨道,下滑……
他付了钱,而她则跟在他的身后,捏着包装纸上面的蝴蝶结。我觉得它既苍白又黯淡,宛如折翼的鸟儿,在空旷的山野悲伤鸣叫,嘶哑得像一匹裂碎的锦缎。
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话语说:明天晚上只前一定要把它吃掉,否则会变质的。
女孩美丽的双眸中含着惊悚,不忍心的样子。
走在前面的CHOCK回头看了我一眼,于是我对他微笑,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接着再微笑,屈膝、颔首。
他的目光中有阳光的味道,我低下了头,在暗自低徊的微风中陶醉。
朋友叫做枫,一个迷人的有如秋天枫叶的女子,身上总存在一丝萧瑟的气息,每每浮现在她的眼眸中,让我时常感觉到落拓的危机,她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她是来取订制的“执子之手”的。
我告诉她,他出现了。
她微笑,嘴唇像鱼一样优雅地张合着。我看见她说,我知道,空气中还残留着火星的味道。
可是他的身边有一颗美丽的卫星,正在正常的轨道上运行着。
枫的嘴唇丰润饱满,她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然后她递给我一颗温润的绿荧石,是天蝎座的幸运石。
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相信自己。
我将它握在掌心,顿时,头顶的一方天幽蓝幽蓝。我能推测得出他一定会再次出现,因为命运的车轮还在滚滚向前行驶着。
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天空有一种灰黄的颜色,依稀可辨有哭泣的云朵在缓缓游移,我坐在那里,心想着离上回见他足足过了一星期。七天,是一个劫数,同样也是一个转机。
他独自一个人走进我的CHOCKSHOP,递给我一张淡淡的黄颜色的卡片,上面有我用黑色的钢笔写的字体:HERSHEYS巧克力酱500ML,4月7日晨制于CHOCK.他想要一只巧克力狗,我想。上次的那只一定被融化成恐怖的怪兽模样,而且散发着酸腐的变质的气味。我很难过,然后忘记了微笑和礼貌。我告诉他,没有。
他的眼神有些像黯淡的路灯光。他问我,可以再做一个吗?目光近似哀求,为了那颗美丽的卫星。
我断然拒绝。
空气中飘过酸腐变质的气味,我的心在渐渐融化。
突然间他笑了起来,眼睛微弯的样子英俊至极,露出很白的牙齿,干净整齐。
我发誓明晚之前一定把它吃掉,一点不剩。他的嘴唇与牙齿轻轻摩擦,我看见他这样保证,语句之间意味很明显,是“他”,而不是别人。
叹了口气,总觉得那500ML巧克力酱仍然逃脱不了悲惨的结局。我唤他跟我去里间,现做一只巧克力狗。
我戴上白色的口罩和围裙,一双薄薄的橡皮手套。头上是一顶高高的厨师帽,看上去很滑稽的样子。每次我都是这样的行头,用来确保巧克力的纯净质地。
就像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颗小小的沙砾。
巧克力并不是一中宽容的东西。
打开壁橱,问他要什么样的酱料来做。事实上我希望他选择黑巧克力。清苦之中有醇厚的甜蜜。
他说了一句什么。
恍惚之中我不曾看见。稍稍犹豫了一下,我拿出我的希望,点燃火种,把它们缓缓倒进平底锅中煎熬,用银质的勺子,轻轻搅动,沿着椭圆型的轨道,像卫星一样将他围绕。
CHOCK安静地站在我的后面,犹如春日的阳光,安静照在我的身上。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空气中传过来他轻微的呼吸,拂在我的衣领上,微微的痒。
当巧克力酱熬煮成粘稠的糊状时,我关掉火,将它倒进准备好的模具之中,封口,放进冰箱中冷冻。
我们又回到前面的小店中,对面而坐。桌子中间有放置好的小闹钟,嫩绿的颜色。每每到了固定好的时间,它总会奋力从桌子上面跳起来,可以让我看见或者感觉到它强烈的振动。
我告诉他我会算命,可是他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伸出左手来。
我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平摊的手掌上有一颗脆弱的心在跳。
他看了我一眼,将左手放在我的手上,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我的心跳,我轻轻和他的手交握了一下,他的手掌温暖而宽厚,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然后我把他的手掌摊开,指尖在他的掌纹中细细摸索属于我的那一根。
他的掌纹很凌乱,可是属于我的那一根却异常清楚、明朗。
你是白羊座的男生。我告诉他早已预知的结论。纹路中显示了他的个性。你有时会很冲动,个性中有火星热烈的成分,你的一生会很平坦,事业顺利,身体健康,因为你一直都有着向上的激情。
他的眼神中有惊异的成分,我看见。他问我:那么爱情呢?
你的爱情?我闭上眼睛,头脑中浮现出他掌心中那条属于我的纹路。会出一些小纰漏。我告诉他,有些抑制不住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桌上的闹钟跳跃起来。
我站起身去冰箱中拿出模具,在温水里浸了一分钟,轻轻抖落了那只成型的巧克力狗,我用刻刀在它的铃铛上刻画它的名字,用的是漂亮的花体字母,我想叫它,CHOCK.他付了钱,从我的手中接过包装袋,那只淡紫色的蝴蝶在他手中翩跹着,十分美丽。
我忍不住提醒他,记得后天早晨之前把它吃掉,否则会变质的。
他转过身微笑,嘴角有温暖的阳光。他说,我知道,我从不浪费东西,特别是美味的巧克力。
我对他微微屈膝、颔首、微笑,说,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
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不然我的礼物怎么送给他呢?我从他的掌纹中知道,明天,是他的生日呢!
枫曾经教过我一些简单的饰物制法。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做了一只藏式风味的男性手镯,镶有代表白羊座的豹纹石,希望能给他带来好运。
我像一只冬眠的熊,在无边的寂寞中,等待春天的召唤。而在眼光普照的那一刻,缓缓苏醒。
没有一点儿睡意的,我坐在小店的左首处。在暮色即将弥漫的时刻。看见最后一缕阳光朝我走来。
我对他微笑,说,嗨。
我涂了深棕色的唇彩,想让自己变得像HOCKLATE,BLACKANDMAGIC.CHOCK忧郁地望着我微笑,他的嘴唇张开半高的空间,从里面发出一个声音,我想他说同样也是,嗨。
我邀请他进了门,从里间捧出一只深蓝色的盒子——那是属于他的颜色,海一笨辽远与壮阔。里面乘放着那只镯子,仿佛忐忑不安的心,不停地跳动。
我将盒子递到他面前。手托着下巴望着他微笑,生日快乐,我说。
他脸上有惊喜的神色。他将它拿起戴在手腕上,“咔”的一声,刚刚好合适。他轻轻吐出几个字,不用看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告诉他说豹纹石是白羊座的幸运之石,传说来自火星的陨石之中,有着火焰一样热烈的能量,戴在身上会给人带来好运。
他的目光温柔得象此刻如水的月光,刚才隐隐的忧郁已经不复存在了,他说,谢谢你。
我只是希望看到你快乐。
我轻轻地说,略带羞怯的。
然后他叫了我的名字,RAIN,吻我。先是眼睛,脸颊,之后是嘴唇。他的力度很轻,好象微风拂过水面留下的涟漪,宛如昆虫纤小的肢节沾上的花蜜,又仿佛是天上云朵的一抹淡淡的影子。
有巧克力醇厚的味道,微苦而浓郁。
我的心跳犹如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沿着崎岖的角度跌宕起伏。迷乱是路旁的草,战栗是草上的露。
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有星光从衣袖间轻轻飞出,变成眼角晶莹的泪珠。
他轻轻拭去我的泪水,告诉我其实我的名字很好听。先是将舌尖微卷,接着由上颚滑向上齿龈,最终平缓地舒展成最初的状态。
好象海浪。
先是卷起一朵小小的浪花,然后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巨大浪头,滚滚袭来,最终趋于平缓,风平浪静。
可是我听不见。我只能凭借牙齿和嘴唇以及舌尖的摩擦,来体会一种发音的快感。在十六岁那年的车祸之后,我丧失了做一个健康少女的权利。
原来人鱼公主要遇见王子的代价的付出美丽的声音,而我,则是永久的听力。
他微笑,嘴唇告诉我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给我一块巧克力,然后示范给我一个动作,将舌尖微卷住那块美味的巧克力,顶向上颚,慢慢蠕动滑向上齿龈。
顿时,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甜蜜。
他轻轻地说,听见了吗,这就是你的名字。
RAIN.(完)
眉儿完稿于2003年4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