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雨,地面还有潮湿未干的水迹,晨风刺骨。
秋引岚目睹这惊撼的一幕,匆忙跟着下车,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秋露至今记得谢观棋当年的神情,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如青松目如玉,可那根支撑他站在这个世界、人群前的弦就要断了,他的身体和目光变得摇摇欲坠。
他定在她面前,眼眸垂得很低,似梦似醒地喃喃:“明天已经到了,我没见到你。”
她睁大眼睛,没问他秋风萧索里的奇怪举动,而是急忙解释当下情况:“谢观棋,我外婆的忌日要到了,我和靓靓准备回乡下帮她扫扫坟,拔拔草,给她送点好吃的。本来想问你要不要跟我去乡下玩,外婆家后面有一大片桂花树,香味能飘到窗边哦。可是你这几天病得有点严重,谢叔叔说让你在家休息,昨天你发高烧一直在睡觉,今天我们走得早,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风吹动地上枯黄的落叶,刮出清脆的摩擦声,慢慢滚过他们脚边,毫无目的地自由来去。
她又说:“我们周日下午就会回家啦。”
他的额发凌乱地盖在眉上,高烧中的双眸,朦胧、发烫,眼眶边沿红得像被火烧过。她在无言的寂静中消化这十几分钟的一举一动,有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
他需要她。
秋露认真凝视他的脸,心跳砰砰地朝前挪一小步,他的肩背已经慢慢弯下,双臂无力垂着,额头抵靠她肩窝,不动了。
滚烫的触感从肩膀蔓上脸颊,她望着出租车扬长而去,秋引岚拿着手机走过来,免提里有谢章焦急的声音:“观棋,秋阿姨带露露是回乡下给外婆扫墓,不是要离开丰城,你连话都没听完直接冲出去多危险啊!而且上次不是说了吗,在露露大学毕业之前,她都不会跟着妈妈出国。不许乱跑了啊,她们这周不回去了,下周才回……”
这些话撞得秋露喉头一窒,原来他的孤注一掷,这般沉痛伤心,是以为两人要永远分别了。可他们有约定,她不会食言。
“没事的。”秋引岚轻拍谢观棋的肩膀,就像母亲在看自己的孩子,难掩心疼怜惜。
或许对眼前这个男孩而言,离别是生命里最痛苦的事。她将空间还给这两个相伴多年的孩子,慢慢走到树下,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
风在吹,树在晃,晨练的路人好奇张望,秋露不知道此时的谢观棋是在沉思还是沉睡,他不动,她也不想惊扰他,就这样望着天边一道青光破出灰色的裂缝,她后知后觉谢观棋像一种糖,融在舌尖上先苦后甜,她在他身上嗅到这种气息。
“谢观棋。”秋露的双手渐渐抬起,情不自禁地拥住他,这是她第一次抱他,“我们说好的嘛,以后考同一个城市的大学,还能一起回家,我不会跟靓靓出国。”
他的呼吸缓而重地压她肩头。
她话锋一转,想说点开心的事:“如果你的病好了,下个周末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乡下玩?”
光不再藏于云层,天色渐亮,秋露悄悄回头,正巧撞上秋引岚的目光,心头一颤,近他耳畔小声说:“其实外婆的忌日是下周,我跟靓靓说这周回去,因为下周我们不是约好月考结束后去逛书市嘛。”
见他不说话,她不确定地问:“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终于开口,嗓音像被浓烟熏过,比刚才更哑更沉。
“记得就好。”她弯弯眼,像哄孩子一样拍他后背,笨拙中透着可爱,“那我们一起回去哦,这样我就不用打电话问你数学题了,你可以直接教我。我带你去后山坡玩,以前我在那棵枇杷树下挖了个洞,埋了我的秘密宝贝,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身体恢复知觉,感受到了冷,被她抱着,心口也团着热意。
他想起身,却不知如何面对那双澄澈的眼睛,在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慢慢阖眸。
仓皇,滑稽,悲伤又寒冷的清晨,他在长久的沉默里无法回避地承认,他需要她。
就像花木需要土壤,游鱼需要水流,幼鸟需要巢穴。谢观棋需要秋露,如同大自然中不可违背、逆者消亡的规律。
16岁,少年心事的年纪,他有了一个很喜欢的人。
就像来自生命的本能。
***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谢观棋虎口抵她下颌,手指捏挤她的脸,上下左右微微晃动,“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她像个毛茸茸的玩具,乖巧地任他摆弄,无论小脑袋被他转往何处,大眼睛里只装有他。他微笑道:“又想萌混过关?”
“我很可爱吧?”秋露眨下眼,一本正经地说,“刚才可爱的我迷路了,不过我听见你的心在呼唤我,我就找到你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萌混”,而不是“蒙混”,夜夜同床共枕,夫妻恩爱,他就吃这套。
他们站在边缘一角,人潮和目光不及此地,她在诉说刚才的一面之缘,他就安静听着、看着,出神又专注的模样。
“怀孕”二字让他眼底积聚笑意,左手抚上她的脸,温柔地将碎发带至耳后:“你怎么不告诉她,肚子里装的是剁椒鱼头?”
“她超自信,我也不忍心说。”秋露窘道,“况且我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让我当众揭穿自己吃成这样,我也会不好意思的。”
是很可爱,他完全没办法对她说“不”,见她侧头看窗,仰头看灯,最后发愁地瞪他:“在你身边我太放松了,压根没注意,你看到了也不提醒我,都怪你。”
“有什么好提醒的,你是个可爱的女孩。”谢观棋借用她的话,“小肚子也是可爱的一部分。”
……
回程路上,窗外风景如旧,她对红尘烟火提不起劲,爱意满满的眼神也没留给他,安静地发怔。谢观棋分心想她,尝试走进她心里:“还在因为刚才的事不高兴?”
她不吭声,他再道:“下次别吃这么撑,小肚子不就没有了?”
副驾驶座上的人闷闷叹气:“你不懂。”
他觉得不是问题:“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心事,我或许能懂。”
秋露摇头,无精打采好似另藏心事。
“我想知道。”
“好吧。”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她说,“上床的时候我告诉你。”
谢观棋沉吟,很有领悟精神地点头:“回去就上。”
这句话灼她的脸,寂静一霎,秋露以证清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却道:“我的意思是,我想你。”
心里那只小鹿不安分地待在它的圈里,跳着,晃着,撞她心墙。秋露慢悠悠地侧身,眼底又涌出他想看的东西:“今晚没有工作了吧?”
“不工作,都陪你。”谢观棋笑道。
哄她开心的成就感永远能填补他的心。
……
粉色泡泡汩汩冒出,一直持续到回家洗漱完毕。谢观棋好奇卧室里的寂静,往常他在浴室洗澡,她总会过来撒娇催他,今天却没有。
又开始惆怅了?
他的目光一路寻她,发现她安安静静地待房间里,侧身躺在浅蓝色软被上,纯白棉质睡裙柔软贴肤,像一朵蓬松的云。
谢观棋绕过床尾瞧她,那双盯着某处发怔的眼骤然一亮:“快来,睡在我身边。”
他刚坐稳,两只小手按他肩上,力度不足以使他倒下,是心甘情愿受她掌控。壁灯的光将两人困在这方寸之间,他望着上方,那双映有灯影,也藏有他的眼。
她是主导,他便用爱将她托起,现下的她不仅想扑倒他,还想做别的事。
“哎,谢观棋。”秋露用食指描绘他的面容轮廓,轻声询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看来是想追忆似水年华。
谢观棋微微笑着,她的黑发从他指尖溜走,再从她肩头滑下,痒而刺的感觉蔓延到心脏。他说:“你不是知道吗?”
她推断:“你高二跟我告白,那肯定是高二之前就喜欢我了。”
“我们是两情相悦吧。”
“是你先告白的,别以为把我搞到手了就能赖账。”秋露低低地哼了声,手指戳他脸颊,再到嘴唇,被他警告似地咬住。
她顿时抖肩笑了,回勾的小腿晃啊晃,一副就吃这招的模样:“我越想越后悔,如果你高二之前就跟我告白,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和你同班。”
“你还真敢说。”他偏过身子一压,食指点她鼻尖笑道,“是不是想小学就在一起?我告诉你,不可以。”
秋露的笑隔云雾,渐渐变得朦胧、安静,望着他,认真地说:“谢观棋,我就想早点爱你。”
他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下,她又说:“一想到我们已经结婚了,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就好开心。”
馨香的发拂过他耳边,她勾住他的脖子支起身,脸颊碰他,承诺道:“我想陪你久一点,以后我会乖乖起床吃早餐,让自己健健康康的。”
二人的影子投到墙上,忽高忽低,似黄昏水墨图。
谢观棋的脸挨上去,温热的触感落她嘴唇,亲着,咬着,像把时间在唇上无限延长,又像乘着小舟晃荡在翻浪的海上,摇摇欲坠就快跌下去。
“我不相信。”他低声说着,垂眸看臂弯里的小妻子,“要是没起来怎么办?”
这句话好似撬动了她的机关:“那就罚我去书房当你的小侍童,帮你捏肩捶背,端茶递水。”
这不是正合她意?可以来书房捣蛋祸害再扑倒他。
他抱着她笑,昏黄灯影里,她舒适地窝在他怀里撒娇:“好嘛,好不好?”
“我是不是着了你的道?”
“我对你只用心,不用道。”
“好什么?好事全让你占了。”谢观棋享受着她又笑又闹的亲吻,末了微叹一声,“不过我怎么就这么开心。”
屋外飘起夜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窗台,水意弥漫,秋色愈浓。
“下周开始,就是谢总监和小编剧了。”他眸色渐深,与她亲密地咬耳朵,“晚上不可以再祸害我。”
她哀吟一声,瞬间化身饥饿的小灰狼,扑倒眼前肥美的大绵羊。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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