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了吗?”谢观棋在电话里问。
“来了来了,马上到。”线路那端难掩愉悦。
从负一楼电梯出来后进入地下停车场,四下寂静无声,秋露走前几步,不知往左往右:“小帅哥,让我看看你在哪……”
斜后方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灯闪两下,她望一眼便轻快跑去,钻进副驾驶的瞬间,整个车厢的甜味都浓了:“好开心,今天和亲爱的老公一起下班。”
谢观棋面上的暖意从见到她起便浮现,看她犹如一只小猫欢腾地蹦进车时直接笑了声,不受控地伸手捏扯她的脸。
“我们的劳模终于肯下班了。”他取笑她。
她哼道:“要先等大家走呀,我可不想让他们以为已婚的谢总监可以随意送女同事回家。”
秋露侧头想咬他的手,他快她一步收回,含笑注视她经年不变的落座流程。
放包、喝水、连接蓝牙,音乐调到她满意的曲目后,谢观棋上半身朝她倾斜,正好对应她凑过来吻他脸颊的动作。
一气呵成,很有默契。
她心满意足地系好安全带指挥:“出发出发。”
“嗯。”他笑,引擎启动,轿车开出地下停车场。
天空露出的那一霎,眼前的光反而变暗,秋露望着窗外喃喃:“快到冬天了,天黑得好早。”
镰刀似的月嵌在暗蓝色的天幕上,乳白与雾蓝的交融,让黑夜来临前的瞬间总透着无法言喻的寂寥。
谢观棋想起什么,眉头轻蹙起:“你下班的时间,天应该已经暗了,以后从公司出来尽量走大路,别走小道,知道吗?”
“好多人呢,大家都走。”她嘀咕两句。
“不安全,别让我担心。”他说得很认真。
秋露转头看他,这张脸真是赏心悦目,姑且应下:“好吧,以后我就走大路,反正也差不多。”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肯定在想,反正谢观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揭穿。
她眼帘忽垂没吭声,他拿她没辙,教育战术永远是一而再,再而三:“我每年的生活目标之一,就是让你在自我安全与健康的问题上再听话一点。”
秋露侧过身体面朝他,好奇地问:“我今年能得几分?”
“不及格。”
“哪有这么差?”她不服气,学生变主任,“重新打分。”
他沉默片刻:“58分。”
“怎么连60分都没有?”这一下直接从座位弹起,“除了上次开错路还有车爆胎这种意外情况,今年我都没有闯祸。”
谢观棋:“你倒是提醒我,去年52分,今年是比去年有进步,去年开别人的电动车撞到树,今年没有把小汽车开进河,真是万幸。”
秋露:“我饿了。”
“今晚想吃什么?”他没有不依不饶,顺势报出几家店名,“线上拿了这些号,最近没吃过,你再看看有没有更想吃的。”
她又悄悄瞄他,窗外射进来的灯光在他脸上短暂变幻,停了又走。
这一看又想起办公室里伍通和白焰讨论,谢观棋人如其名说话极少,只说重点不爱闲聊,所以猜测他的妻子是个活泼开朗爱说话的人,正是因为互补,感情才维系得好。
其实不然,和她在一起的谢观棋身份众多,当了老公再当老师,现在还是她的领导,话就没少过。
他是因人而异。
“我知道了。”谢观棋踩着音乐落停的节点开口。
“什么?”她回过神。
“开车的时候你只看我,不看路,难怪和创汇见面那天,你连去过的地方都不记得。”
秋露言之凿凿:“谁知道这么巧,况且露营那天开车的人又不是我,路上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还不如看老公帅气的脸,性感的喉结,紧实的胸肌,修长的腿。”
他略停了会,目视前方说:“看就看吧,肚子饿了先别说话。”
她微微抿唇,偏要继续:“还有个地方我没说,你心里清楚就好。”
“我懂。”
“但我喜欢那里,我还是想说。”
“别说了,我知道。”他回得很快,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你想吃什么?”
身旁的人没了动静。
长桥上那盏路灯愈来愈近,光影掠过人面时,她忽地启声:“我想吃你——”
谢观棋低咳盖住她的尾音,后半句戛然而止。
“干嘛!”秋露知道他的意思,肯定是觉得她色|欲熏心,于是一鼓作气说完整,“我想吃你喜欢的那家湘菜。”
他顿了下,而后镇定地点头:“好,就吃湘菜。”
车厢里还在播放她喜欢的音乐,当毫无征兆的寂静来临时,意味着接下来将会有一段她释放情绪的碎碎念。
须臾,嘀嘀咕咕的话语传入他耳内,很有她半娇半闹的特色:“喜欢看你也不行,还要被想成不怀好意的样子,那下次就不看咯,反正只要老公开心,我一个人面对孤独和寒冷也是可以的。”
终于等到一个较长的红绿灯,谢观棋偏过头去看她,温和又无奈地笑:“我想,喜欢你看我。”
“你不用勉强自己。”秋露撅嘴,故意说,“很多时候,女人在爱情里都要独自承受夜的黑。”
“不勉强。”他诚恳地解释,“只是开车的人心不能乱,如果你一直用可爱的眼神盯着我,我不敢保证。”
“真的?”她尾音上扬,“你觉得我可爱呀?”
这一刻他脑子里在想,究竟要以心换心还是挖心自证。
“除了你,还能有谁?”谢观棋稍叹,“被你看到七老八十也不嫌多。”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倒有了一生一世的意味。
此话一出,她愉悦的情绪饱满到从双眸中溢出,他又看见她身后那条隐形的、毛茸茸的尾巴,在冲他欢快摇摆。
谢观棋右手再捏她脸颊,从小就好奇她忽上忽下的情绪,但细想后,总有无法言说的伤感。
“还好只是在意潮坐班一周,时间再长点,都不用主动承认,大家自然会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笑得很轻。
“为什么?”她可是每天都念清心咒,克制想扑向他的欲望,“难不成是怕大家发现你看着我时爱意满满的眼神吗?”
他眉头极轻地掀了下:“难道不是你?”
“当然不是。”秋露坦诚地说,“我看你时都是如狼似虎的眼神。”
谢观棋被她直言直语逗笑:“这不就是不攻自破?”
她很自信:“我只有晚上才会露出来,大家不可能发现。”
笔直宽阔的马路上,红绿灯交替,又一波车流缓慢涌出。二人结束短暂的互动,他的手再次被方向盘桎梏。
安静的空间里,他觉得自己在等待什么,可能是期待能再次听到她的声音。
秋露懊丧地开口:“哎,什么时候才到呢?”
“饿了?”他回应,“下个路口右拐,很快。”
“嗯。”她的心情顿时好转,像在自言自语,“马上就可以和老公牵手了。”
谢观棋恍惚数秒才反应过来,余光里的她刷着手机哼歌,这样平淡又幸福地陪在他身边很多年。
很久以前谢章曾说,他是个情感充沛的孩子,骤失双亲的痛苦让他对周遭来往的人事物漠不关心,他的爱裹挟了自己。
但他的内心又是善良、怜悯的,才会心甘情愿走进那片秋雾里,任露水将枯败的他浸润,抽枝新芽,重新在那座孤岛上开出一朵花。
***
第一期剧本告一段落,下个阶段还能和他一起出差,这是秋露近期收到过最好的消息。
晚饭后在商场里闲逛,她抱着谢观棋手臂,身子倚靠他,以龟速行动:“那个剁椒鱼头真好吃,就是太饱了。”
“一个人吃完两碗米饭,能不饱吗?”他人高腿长,迁就她的速度自然走得更慢,心里已经默默记下这道让她夸过几遍的菜。
她突然抬起头问:“你在看什么?漂亮的小姐姐?”
“在看要不要帮你买明天的早餐。”谢观棋好笑地瞥她。
面对她跳脱的脑回路,他早就习以为常,下颌微抬示意,透明橱柜里,金黄、奶白、莓粉琳琅满目。
秋露在美食和懒觉之间选择后者,果断拉着他往反方向走:“帮你买衣服比较重要,我们去买衣服。”
……
女人是否都如此,会享受在为男人挑选私人物品时的“专权感”,尤其进入这类大众休闲店时,美女们发号施令让自家男人穿上换下,左转右看,这样的场景秋露百看不厌。
她挑一件就往后递一件,最后停在试衣间前排队,一样样清点:“衬衣、毛衣、外套、裤子,各两件,天气还不算冷的时候,穿衬衣或是毛衣都可以。”
谢观棋注视臂弯里沉甸的衣物,寻思道:“都要试?”
“当然,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看?”秋露边说边打量他。
其实只要码数合适,他穿上就自带特效,这是他的先天优势。
她灵光一现:“要不我陪你进去换,帮你拿衣服?”
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想看”。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谢观棋左手臂弯叠衣,右手又牵她,来不及捂住她的嘴,只能好笑地婉拒:“不用,你乖乖的别乱走,看好自己就行。”
白色木门打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低头扯着衣衫下摆走出来。小女孩绕着他转圈,束起马尾的蝴蝶结发带也在起舞,最后扑进一个女人怀里,大笑道:“爸爸穿这件好丑!”
秋露慢吞吞移开视线,怕自己露出不合时宜的笑。谢观棋揉她发顶,身高腿长的背影消失在白门后。
“哎,你几个月啦?”身后的人戳了下秋露手臂。
她被那道声引回头,与面带笑容的短发女人对视:“你在问我吗?”
“是啊。”女人臂弯搭一件藏蓝色男士外套,端详她一会儿,称赞道,“怀相很好啊,而且看你皮肤也好,感觉是个可爱的小公主。”
秋露低下头,看着自己浅蓝色针织长裙下,因怀着剁椒鱼头、辣炒猪肝、干锅豆腐等美食而微微隆起的肚子,抿了抿嘴角,好奇问出:“怎么看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女人一副经验之谈:“我怀我女儿头几个月,皮肤也特好,以前脸上毛孔能插秧,没想到怀孕后皮肤反而细腻了,也不长痘。”
秋露恍然,在女人等待的目光里,轻咳回答:“我……嗯,三个月?”
“果然是三个月,我看也像。”女人自信地笑,“要控制宝宝的大小,不然太大了生起来也痛苦。”
两人就怀孕与育儿的话题闲聊一番,女人忽而道:“刚才看你老公好高啊。”
谢观棋就像某种开关,能在一瞬间让秋露唇角勾弧:“他186。”
女人的“哇”带着艳羡和感叹:“以后你们的孩子肯定也高,而且一定长得好看。”
和他的孩子……秋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红色刺绣肚兜挂在糯米团子似的身体上,咿咿呀呀地朝他们爬来。
“你老公肯定很宠你吧?”女人间总能寻到可以延伸的话题,“刚结婚不久?”
“我们结婚三年了。”
“我还以为新婚呢,你们看着都是小年轻。”女人再次点赞,“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啊,怀相好,人也养得圆润,我猜你的胃口应该不错。”
圆润……秋露默默消化这个词:“嗯,他做饭很好吃。”
“都是他下厨?”
“一直是。”
“哎,那句话是真的,越帅的男人越会做饭,越疼老婆……”
她们站着聊天的位置人来人往,为了不挡道,两人顺着人潮往前走,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童装区,这才笑着告别回去找自家男人。
秋露凭着为数不多的方向感,成功把自己绕晕,连最初的试衣间也像迷宫一角再难寻。
她拿出手机拨号,刚贴到耳边,远处一个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是的,在她的世界里,他一直和别人不一样,暗沉缓慢的布景里,他的灵魂像在发光。
“谢……”刚想跑过去,她又将身子藏在柜架后,掐断线路望前方,两个女生正在朝他身后靠近。
谢观棋四下张望,又因背后的动静诧异回头,微微低头后左手做出婉拒的姿势。
礼貌得有距离感,他的一贯风格。
他惯用左手拿东西,因为右手常牵着她,如今也是。满是衣物的左手臂弯里,右手空空如也,可他在拒绝旁人靠近时,举起的仍是左手。
像是下意识,又像在宣告什么。
秋露不自觉地去抚摸无名指上,那个将他们生命紧系成环的东西。
很快,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两个女生离开后,不断有路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不再张望寻找,而是停留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孤独。
这是秋露从他背影里读出的感受。
十几年来,他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这种情绪,可靠近他时,他又如春风和煦,用温柔和爱紧紧将她包裹,一度让她以为,寂寞的他只是幻觉里的他。
秋露最怕这样的谢观棋出现,那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懒惰,麻烦,又没用的小废物,自顾自享受他连绵不绝的爱,什么也无法带给他。
她要去抱他。
静立不动的男人低着头,看见通讯录里只响了两声的未接来电后,马上回拨。
“谢观棋。”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划破嘈杂的空间,敲在他心坎上。
紧接着,那个叫他名字的人,用一双手臂环住他的腰,温暖的身体挨上来,脸贴他后背蹭了蹭:“哎,我迷路了。”
他内心震动立即回身,紧搂着她的腰就像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里有如释重负后的柔和:“不是说好,乖乖等我别乱走吗?”
秋露仰起头,因为这句话,还有他此时温情中流露伤感的神色,愣着没说话。
被她不言不语盯着,他反倒挑眉,用目光询问:怎么了?
她想到十年前的那个深秋清晨,谢观棋衣衫单薄开着电动车冲进风里,像是被高烧冲昏了头脑,毫不怕死地横车拦下她和秋引岚的出租车。
司机啐骂,妈妈错愕,她大声叫停开门下车,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他光脚踩在泥土上,走到她面前近乎哀伤地说:“不是说好明天见吗?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天不见,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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