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儿女的人家,在儿女年岁到了后,便会开始为儿女相看人家,明面上是赏花品茶,实际上却是彼此相看。
曹婉并未明说,顾婵漪心下却了然,眼下她是俗事不知的小姑娘,自然装作懵懂的模样。
曹婉轻咳两声,正色道:“我每次见到顾家二夫人,她身边只有顾玉娇,在今日之前,我从未见过顾家其他姑娘。”
闻言,顾婵漪在心中冷笑,果然在王蕴眼里,庶出的姑娘不配得到好姻缘。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莲花池旁边。
沿池而建的栈道,池上曲廊,皆站满了人,挤挤挨挨。
曹婉不得不踮起脚尖,便是如此,她也只能看到满满的人头,不见一朵莲花,她不自觉地跺跺脚。
“早知我便不跟着阿娘去客堂了,这般迟了,必然进不去。”
曹婉回过头来,对上顾婵漪干净的眸子,连忙补充道:“早早地见到阿媛,即便看不到莲花也没关系。”
顾婵漪反手牵住她,对着她眨眨眼,眼底快速闪过一抹狡黠,“跟我来。”
莲花池极大,顾婵漪带着曹婉左拐右拐,行了半炷香,成功将熙熙攘攘的游人甩至身后。
嘈杂声渐远,穿过一片小树林,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青翠莲叶,或粉红或深红的莲花。
最妙的是,不远处还有座水榭,正好供人休息赏花。
早已走得脚累腿酸的曹婉,顿时眼前一亮,连腿酸都忘至脑后,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阿媛,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妙处的?!”
顾婵漪轻笑,牵着曹婉往水榭走。
“我在这里住了六年,若是连这都不清楚,那可真成了笼中鸟。”
水榭临池而建,四面窗户皆敞开,夏日清风拂过莲叶莲花,将清香送至水榭中。
水榭打扫得甚是干净,墙上挂着幅簪花小楷写成的心经。
顾婵漪带着曹婉在临水蒲团上坐下,小荷对水榭甚是熟悉,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上端着粗陶制的茶具,并两碟茶点。
山中水榭,用精致瓷器茶具倒显得格格不入,粗陶茶具正好。
曹婉回头看向身后奴仆,面露不耐,摆摆手让她们离开。
“你们自去玩耍,有事我自会唤你们。”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踟蹰不前。
顾婵漪抬手执茶壶,对着小荷道:“你带她们去周边转转,切莫走远。”
小荷笑眯眯地点点头,拉着两个女婢便出去了,剩下的婆子们不敢走远,只在门边守着。
曹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顿时皱紧眉头,疑惑道:“这是什么茶,怎的有股淡淡的苦味?”
顾婵漪轻笑,指着池中莲叶,“便是用这池中的莲叶所制,你仔细品品,回味甘甜。”
曹婉听罢,又抿了一口,细细地品了品,舌尖果然有淡淡清甜。
碟中茶点,虽外表平平,与普通糕点无异,但配上青莲茶,味道却俨然不俗。
品过好茶好点心,曹婉便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美人靠前,指着池中一朵绽放红花,语调欢悦。
“阿媛,那是什么品种,怎的那般好看?!”
顾婵漪起身,正欲走上前,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乡下农家女,真是没见识,连红台都不认识。”
字里行间尽是轻蔑傲慢,顾婵漪与曹婉对视一眼,齐齐回头。
只见水榭外面站着不少人,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位娇俏少女,头戴金簪,手戴玉镯,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璎珞。
顾婵漪没有见过她,但瞧此人的穿衣打扮便知身份不低,她扯了扯曹婉的衣袖,正想问问曹婉此人的身份,却听到对方再次出言不逊。
“原来是曹婉啊,那不识得这花也不足为怪了。夫子都说了让你平日多看书多读书,不然现在也不会连红台都不识得。”
曹婉的父亲乃御史中丞,统领整个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职,身份清贵,此人却能如此嘲讽曹婉。
且瞧曹婉气得双颊泛红,却并未贸然回嘴。
顾婵漪眼睛微眯,盯着那人的脸看了几息。
奈何她前世不论是跟着阿兄还是在沈嵘身边,见到的大多是男子,甚少见到内宅女眷,实在认不出此人是谁。
那人微微偏头,直直地对上顾婵漪的眸子,却不闪不避,眼含轻视将顾婵漪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
“你这自降身份整日和一些不入流的人在一块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说罢,她直接翻了个白眼,用帕子扇了扇风。
此人说话如此不客气,显然后背有所倚仗,顾婵漪不清楚她的底细,不好贸然出声,只想带着曹婉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曹婉上前半步,将顾婵漪护在自己的身后,怒目瞪向外面的人。
“舒云清,你太过分了!”
“你我的恩怨,何必牵连无辜?!”
舒云清?
如此耳熟的名字,顾婵漪拧眉细思,仅仅是片刻,她便想起此人是谁了!
舒云清,长乐侯府舒家的贵女,父亲是长乐侯,母亲是忠肃伯爵府的嫡次女,舒云清乃长乐侯府长房嫡出的大姑娘。
宫中恩宠不断的淑妃娘娘,是舒云清的亲姑姑;封王后在外建府的瑞王,是她的亲表哥。
不仅如此,舒云清行笄礼后,赐婚于瑞王,成为瑞王正妃。
圣旨赐下的同一日,另一道圣旨送往郑国公府,顾家二房嫡出的二姑娘同样被赐婚于瑞王,成为瑞王侧妃。
前世瑞王大婚,瑞王一日之内既娶妻又纳妾,喜形于色。
顾婵漪当时已被强逼落发,在崇莲寺中吃斋念佛,对此事却也略有耳闻。
瑞王婚后一年之久,正妃侧妃皆未诊出喜脉,直至瑞王生辰,侧妃当众晕倒,被诊出喜脉,双喜临门。
当日,整个平邺城皆知瑞王府喜上加喜。
彼时,顾婵漪已经化为一缕幽魂,浑浑噩噩地飘至北疆,到了阿兄身边。
阿兄一心守卫边疆,得知顾玉娇身为瑞王侧妃,却先于正妃有孕后,深深皱起了眉头。
顾家大房与二房早已分了家,但世人却不知,仍将顾家两房视为一体。
瑞王在殿前下跪求娶顾家二姑娘,于同一日迎娶正侧二妃,直接将长乐侯府与忠肃伯爵府的脸面踩在脚下。
长乐侯府与忠肃伯爵府不敢记恨瑞王,只得将这笔账算在郑国公府的头上。
顾婵漪在北疆时,明明战事紧急,奈何粮草却迟迟不到,军士的饷银也有短缺,皆因长乐侯与忠肃伯在朝中使绊子。
阿兄并非不想回京,将顾家二房赶出郑国公府。
奈何主帅无故不得离开,且亲妹妹还在顾家二房手中,不敢贸然行事。
顾婵漪在心底默默算了算日子,宫中给瑞王赐婚的旨意在十月立冬日,尚有三个月的时间。
瑞王会在殿前下跪,请旨求娶顾玉娇,显然顾玉娇在此之前便与瑞王见过面,且略施手段便让瑞王魂牵梦萦。
顾婵漪抬头看向不远处颐指气使的舒云清,眼底浮起淡淡的嘲讽与极浅的可怜。
舒云清正忙着与曹婉吵嘴,根本没有发现顾婵漪的面色转变,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舒云清身份尊贵,自小被娇宠着养大,性子骄纵蛮横。
然而,她却不仅与顾玉娇同一日赐婚嫁予瑞王,甚至顾玉娇先她有孕,后来又有传闻流出,顾玉娇在婚前便与瑞王私相授受。
舒云清难咽这口气,是以前世才会冲动之下,在冬至皇族家宴之日,当着所有皇亲国戚的面,将身怀六甲的顾玉娇推倒在地。
顾玉娇的肚子着地,已经成型的男胎直接没了。
宦官将消息递到前殿,圣上大怒,令淑妃闭门思过,长乐侯教女不严罚俸两年,让长乐侯夫人将舒云清带回府中好好管教。
整个前殿战战兢兢,唯有沈嵘坐在偏僻一角,宛如在瓦舍听戏。
顾婵漪原本想飘去后殿,好好看看顾玉娇的惨状,奈何沈嵘坐在前殿,她只能在周边转悠,根本去不了后殿。
但她在前殿靠窗边,听到宦官女官窃窃私语,瑞王妃与瑞王侧妃发生争执,明明是瑞王侧妃先出言不逊,瑞王妃才动的手。
顾婵漪直觉此事并不简单,奈何她已成灵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着沈嵘回了礼亲王府。
沈嵘回京不久,便开始彻查她的死因,偶有瑞王府的消息传进来。
舒云清在长乐侯府抄写了三百遍《女诫》,终于在两月后回到瑞王府,然而,整个瑞王府尽皆被顾玉娇掌控。
舒云清这个瑞王妃彻底被架空,名存实亡,只有表面风光。
整个平邺城皆道舒云清乃恶毒妇人,对顾玉娇满怀同情,字里行间尽是怜惜。
直至沈嵘带人将整个郑国公府团团围住,一一清算顾家二房对大房做的种种恶事,世人才看清顾玉娇的真面目。
直至此时,世人方知顾家两房早已分家,不仅如此,顾玉娇并未有孕。
顾玉娇买通太医,假装有孕,且栽赃陷害瑞王妃之事暴`露,瑞王震怒,直接甩下一纸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