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楚氏气急,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浮起淡淡杀意。
她这些年一直在悔恨不已,悔不当初对二夫人毫无戒心。
误以为她是二夫人的陪嫁,二夫人婚后迟迟未孕,不得已抬她为妾,即便她先于二夫人怀孕,二夫人也不会疑她害她,诞下男婴,日后养在二夫人膝下也无妨。
她如此真诚以待,毫无戒心,却害的二郎成为如今模样。
他们母子二人被二夫人所害,她却找不到证据。
她找到当年的药渣,私下让大夫细细查验,然而安胎药并无问题,且她的衣物早已清洗干净,查不到蛛丝马迹。
俨然在她怀孕初期,二夫人便步步为营,将她逼进死胡同,伸冤无门。
二郎四岁那年,二夫人有喜,怀胎十月生下二姑娘。
她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不敢与二夫人正面交锋,只好向二爷自请离京,整日缩在庄子上,躲避京中是是非非。
二十多年过去,日日看着亲生儿子那般模样,她心中怨恨难消,恨不得饮仇人之血,啖仇人之肉。
顾婵漪丝毫不畏惧楚氏的凶狠杀意,她抚摸腕上长命缕,慢悠悠地开口。
“既找不到物证,我们还有人证。”
楚氏闻言,顿时一惊,随即双眸明亮,甚至顾不得旁的,伸手紧抓顾婵漪的手臂。
“什么人证?!三姑娘手里有人证?!”
“姨娘当年生产之时所用的稳婆,亦是我出生时,为我阿娘接生的婆子。不仅你与我阿娘,连府中刘姨娘生大姐姐时,也是这位婆子接生的。”
顾婵漪盯着桌上的茶盅,眸光狠厉,声音亦是冷然。
顾家已逝老太爷与原配发妻生有一子,即顾婵漪的父亲顾川。
发妻去世后,老太爷迎娶继室王氏,王氏亦生下一子,便是如今国公府里的二爷,顾砚。
顾砚有一正妻三妾室,正妻王蕴是他母亲王氏的亲侄女。
顾砚生性风流,王蕴姿色平平,不得顾砚喜爱。
顾砚婚后流连秦楼楚馆,王蕴迟迟无所出,虽是亲侄女,却也时常被婆母挑刺。
王蕴不得不将身边陪嫁抬为媵妾,楚氏姿容艳丽,楚楚动人,最初那几个月,顾砚颇为宠爱她。
楚氏怀孕后,身形有变,顾砚重回青楼楚馆,先后纳妾室刘氏与苗氏。
妾室刘氏进门便有身孕,头胎为女儿,乃顾家的大姑娘,仅比楚氏所生的二郎小几个月。
这位大姑娘身康体健,却被王蕴许给商贾之家为妻,远嫁江南。
妾室苗氏后进门,听闻二房种种,心生警惕,有孕后倍加小心。
临近生产时,更是离府住在乡下庄子,用的是她事先找好的稳婆与大夫,这才平安生下顾三郎。
然而,便是这般小心,顾家三郎仍死于十二岁那年的寒冬腊月。
顾家大房,已逝郑国公顾川与发妻盛琼宁鹣鲽情深,从未纳妾。
盛琼宁生有一子一女,即顾家大郎顾长策,三姑娘顾婵漪。
二房之中,顾砚与楚氏所生的顾二郎,眼下正在华莲山下的庄子。
顾砚与刘氏所生的顾三郎,年幼便没了。
如今住在国公府里的小辈男丁,除王蕴所生的顾五郎外,只剩刘氏所生的顾四郎。
顾四郎与嫡出的顾五郎,相差十二岁。
相比稀少的男丁,顾家二房的姑娘们倒是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刘氏所出的大姑娘已经出阁,二姑娘是王蕴所生的嫡女,苗氏后来还生有一女,便是四姑娘。
“若非刘姨娘生的是女儿,你以为大姐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顾婵漪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记得大姐姐可比二姐姐大三岁。”
楚氏闻言,顿时一惊,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她有孕后没多久,顾砚便纳了刘氏,不到两月,刘氏便有身孕。
刘氏生产时,她站在院子一角,看见管家婆子领着稳婆进去,她看到那人的脸,确实是曾经为她接生过的稳婆。
只不过刘氏生产时并无意外,大姑娘也健健康康,而她的二郎……
是以,虽是同一个人,但她从未怀疑过稳婆有问题,只以为是二夫人在别处下的手。
楚氏面上仍旧半信半疑,但心底已然信了九分,她端起微凉的茶盅抿了一口。
“三姑娘仅凭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我如何相信你所说皆是真的,而非拿我当刀使?”
顾婵漪闻言,不恼不怒,对着楚氏勾起嘴角,笑意极淡。
“姨娘只需找到当年接生的稳婆,仔细盘问一番,自然明白阿媛今日所言是真是假。”
说罢,顾婵漪顿了顿,嘴角微挑。
“只不过,以姨娘的处境,找到那位稳婆,再顺利地问出话来,并非易事。”
楚氏闻言,眉头一蹙。
她是王家的家生子,虽跟着二夫人到了国公府,后来又成为姨娘,但她的身契还在二夫人手中,身边更是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楚氏抿唇,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对面的顾婵漪。
“三姑娘既明白妾身的难处,想来已有了法子。”楚氏眼珠一转,“若妾身没有记错,大夫人当初生姑娘时,用的也是这个稳婆。”
顾婵漪眸光微冷,颔首道:“姨娘好记性。”
“阿媛如今被困在崇莲寺中,身边仅小荷一人,委实抽不出人来。只好请姨娘先派人将那婆子看住,以防某些人听到风吹草动,提前将那婆子藏起来。”
楚氏莞尔,抬手将脸侧的头发撩至耳后。
“看着个婆子罢了,算不得难事。只是,日后若那婆子矢口否认……”
楚氏话未说完,顾婵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轻笑一声,“届时可由不得她了。”
明明三姑娘脸上带笑,声音亦是温婉柔和,但楚氏仍旧在盛夏清晨感受到一丝寒意。
日头渐高,蝉鸣声起。
楚氏仔细收好顾婵漪写的稳婆住址,起身告辞。
顾婵漪送她到院门外,拿出一封加盖火漆印的书信,递至楚氏身前。
“烦请姨娘将此信送至我阿兄手中。”
顾婵漪说得坦坦荡荡,面上没有丝毫窘迫,“阿媛住在山中,诸事不便,只好劳烦姨娘。”
日光下,年华正好的少女微微仰头,露出姣好的面容,衣袖沿着手臂下滑些许,露出手腕上稍稍褪色的长命缕。
神正眸清,笑脸盈盈。
楚氏接过书信,看了眼封面上娟秀的字迹,颔首浅笑,“三姑娘既信得过妾身,妾身必不负所托。”
楚氏拍拍顾婵漪的手背,声音轻柔,“三姑娘留步,妾身寻到稳婆后,立即让人告知姑娘。”
目送楚氏离去,顾婵漪在院门口站了片刻,正欲转身进院,却见院前不远处的小竹林,无风自动。
顾婵漪顿时心生警惕,附近只有她和小荷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不敢轻易走上前。
在门口等了半晌,不见小竹林再有异动。顾婵漪拧眉,迟疑地转身回院,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顾婵漪缓慢走进院子,小荷手捧丝瓜站在厨房门口,笑问,“姑娘,今日我们喝丝瓜汤如何?”
顾婵漪在竹桌前坐下,低头整理楚氏带来的一篮子线香蜡烛,随意道:“你看着做便好。”
便是此时,她身后幽静的小竹林,青翠竹叶间,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
顾婵漪归置好这些香烛供品,起身回屋。
下月十五便是佛欢喜日,她便是以楚氏帮忙采购供品为由,邀楚氏上山一叙。
佛欢喜日,崇莲寺一年一度的热闹节日,最适合让世人重新记起她这个人。
顾婵漪跪在爹娘牌位前,恭恭敬敬上好香,转身进了卧室。
靠近梳妆台的角落,放着一个红木箱子,她低头翻找好一会,才翻出压箱底的鞭子。
爹爹与阿兄皆是武将,在他们出征西北前,她一直在爹爹的身边,由爹爹和阿兄亲自教导。
她虽是女儿家,但爹爹并未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女红针黹。
唯有一点,需得有武艺傍身,能自保能护人,若是日后受了委屈,即便爹爹阿兄不在身边,她也能自个出气。
爹爹精挑细选,为她选了长鞭,好使且能随身携带。
顾婵漪抚摸手中鞭子,心底无比懊悔当初听信二房歹人的话。
爹爹阿兄去西北后,她便养在二房,王蕴不让她再碰鞭子,说世家贵女无人会舞刀弄枪,皆是娴静端庄。
顾婵漪抚摸手中长鞭,冷嗤一声,她真是信了王蕴的邪。
顾婵漪走到院中,右手往外一甩,鞭子破空,“啪”的一声脆响。
小荷听到动静,举着菜刀就冲了出来,看清自家姑娘手中的鞭子,先是一愣,随即鼻子微酸。
她揉了揉鼻子,眼眸湿润,嘴角带笑地重新回到厨房。
许久不练,动作便有些生疏。
磕磕巴巴动了几下,勉强活动开筋骨,顾婵漪单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前世她在西北时,曾经看见阿兄特意为她编的一套鞭法,甚是灵巧轻盈。
用白宣纸写就,一招一式画得甚是精致,她看着阿兄将这套鞭法装订成册,打算归京后亲自教她。
然而,阿兄却和爹爹一样,永远留在了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