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泸是礼亲王沈嵘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平日跟在礼亲王身边,近乎寸步不离。
湛泸在这里,那礼亲王此时应当也在这里。
顾婵漪有些不安,前世她直至病逝,她都从未在崇莲寺中见过礼亲王,更未听闻礼亲王上崇莲寺礼佛。
她还是死后化为灵体,飘至北疆,栖身在阿兄的长命缕上时,才见到这位礼亲王。
眼下既非逢年过节,也不是初一十五,礼亲王怎的会突然来崇莲寺?
顾婵漪咬了下唇,思索许久,眼见住的小院就在前方,顾婵漪下定决心,“小荷,你刚刚看到大殿外的人了吗?”
小荷点点头,“似是从京里来的贵人。”
“你去打听打听,他们是何人,为何而来?”
顾婵漪担心小荷多问,欲盖弥彰地解释,“我们离京太久,京中许多人与事皆不甚清楚,我们迟早要回京,现在多打听些总没坏处。”
小荷不疑有他,一副姑娘怎的如此聪慧的表情,点点头。
“姑娘说得有理,婢子这便去问问!”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荷才回到小院。
顾婵漪已经等得心焦,见她进来,急急出声。
“可打听清楚了?”
小荷端起茶杯连喝三大杯,长舒一口气。
“慈音师父说,来人是礼亲王府的老王妃与亲王。上月,有刺客潜入亲王府,亲王身受重伤,老王妃在佛前许下宏愿,若是亲王身体康健,便为我佛重塑金身。”
“亲王日渐好转能下地行走,老王妃今日便带着亲王来还愿了。”
顾婵漪越听越心慌,前世她长居崇莲寺中,有喜鹊和李婆子看着她,外面的消息轻易入不了她的耳中。
她不知道前世礼亲王有没有遇刺,但她知道,礼亲王身上有许多伤疤。
其中有道陈年旧伤,长箭穿肩而过。因受伤后没有养好,不能轻易受冻。
西北边疆冬季漫长,狂风肆虐,积雪过膝。
礼亲王初到北疆时,一时无法适应边疆气候,每每出行,便要穿裘披氅,没少被阿兄笑话。
边疆有位擅治箭伤的土郎中,阿兄得知亲王的旧疾后,便将老大夫请了过去。
老大夫摇头叹息,旧伤拖的时间太久,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顾婵漪无法确定,此时亲王受的伤,是否就是那道折磨得亲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旧伤。
顾婵漪想要看看礼亲王的伤口,若果真是那道旧伤,眼下离亲王受伤不过几日,只要用上老大夫给的方子,好生调养,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
前世礼亲王帮她许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王再受旧疾之苦。
只是,该如何查看礼亲王身上的伤口,如何让礼亲王相信一位从未见过面的小姑娘的话呢?
丑时末刻,崇莲寺响起钟声,钟声悠远,回响在群山之间。
东院厢房的比丘尼们陆陆续续从睡梦中醒来,穿衣洗漱,缓步前往大殿,准备今日的早课。
殿中观音,宝相庄严,殿外虫鸣阵阵,盛夏晚风拂面。
身穿海青、头戴僧伽帽的比丘尼们,沿着长廊走向大殿。天色未亮,无人发现队伍最末多了两个人。
队伍拐进大殿,最末二人借着夜色遮掩,快步走到另一侧。
小荷紧跟着自家小姐,胆战心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四周,夜色深沉。
小荷压低音量,“姑娘,西厢眼下有不少人,我们不如等天亮后再来?”
顾婵漪摇头,灵巧地躲到柱子后面,避开走过来的比丘尼。
礼亲王一行人,天亮便会离去,不知几时才会再来崇莲寺。顾婵漪要过完下月的佛欢喜日才会归京,如此耽搁,一个月便过去了。
亲王身上的伤,若不是那道箭伤便罢了,若真是那道穿肩而过的伤,越早用药越好,拖延不得。
礼亲王是京里来的贵客,住在崇莲寺的西侧。
东西院厢房之间有小院门,平日落锁,只有早晚课时会打开一刻钟,以便西院的香客居士们,走近道前往大殿礼佛。
顾婵漪住在东侧,只能趁早课时间过去。
顾婵漪曾以灵体之姿,在礼亲王身边待了几十年,亲王府的侍卫更换时间、巡逻路线,甚至连影卫平日的藏身之处,她皆知晓。
趁夜色潜入西院,找到亲王所在,对顾婵漪来说并非难事。
二人沿着长廊向西而去。
不远处便是西院厢房,小院门敞开,偶尔有心诚的香客居士从里面出来,轻手轻脚地前往大殿上早课。
顾婵漪蹲身躲在院门口的花丛中,低声嘱咐小荷。
“你在正门外等我,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没有回来,便按我们之前说好的做。”
她们出发前,在自己的院子空地上架了柴堆。
若顾婵漪发生意外,小荷便会回院子燃起火堆,呼喊众人前来灭火,顾婵漪便能趁乱逃走。
小荷握紧顾婵漪的手,声音急促。
“婢子听说,这位礼亲王自幼体弱多病,性情多变喜怒无常。姑娘,婢子陪你一起进去吧。”
顾婵漪险些轻笑出声,“他哪有那么吓人,他明明……”
顾婵漪不知想到什么,笑着摇摇头,“罢了,日后你见到他,自然明白外面那些话皆是谣言,当不得真。”
顾婵漪再劝,“你身上没有功夫,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形,跟我进去只会拖累我。再者,你若跟着我,万一真的出了事,谁来救我们?”
小荷只好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乖巧地蹲在花丛中,很是不舍地看着自家姑娘。
“姑娘你小心,婢子就在外面等你,哪儿都不去。”
顾婵漪莞尔,站起身揉揉她的头,转身朝西院而去。
小院门敞开,长廊上挂着三盏灯笼。
顾婵漪清楚,对于她这种毫无武功的人来说,这些灯笼只能看清脚下的路。然而,礼亲王府的那些侍卫们,却能凭借这微弱的光线,将周边环境尽收眼底。
顾婵漪在廊柱后面等了片刻,小院门处传来落锁声。
顾婵漪立即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沙漏,静静等待细沙漏完,她才贴着墙根,快速走向院中唯一点燃烛火的厢房的隔壁。
京中有传言,礼亲王夜间需点烛火方能入睡。但顾婵漪知道,这是亲王府故意传出的话。
若在亲王府中,沈嵘确实偶尔会点烛火入眠,混淆视听,让心怀不轨之人难以分辨真假。但在陌生之地,沈嵘往往住在烛火屋子的隔壁。
顾婵漪借着夜色摸到那间厢房外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她才试探性地推动房门。
熟料,房门并未落闩,稍稍用力便推开了。
顾婵漪动作一顿,直觉有些不妙,在门口等了几息,四周仍旧异常安静,不见旁人过来。
顾婵漪的胆子便大了些,暗自猜测,许是亲王初次来崇莲寺,外面又有侍卫影卫把守,一时忘记落闩。
顾婵漪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门,灵巧地蹿进去,反手关门,一气呵成。
她以往来西院的次数并不多,对屋内布局不甚熟悉,只好瞪大双眼,借着外面微弱光线看了好一会,才找到床榻的位置。
屋内光线幽微,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深怕撞到屋内物件,吓醒屋中人。
还好屋内摆件甚少,顾婵漪不费功夫地走到床榻边。
寺庙生活清苦,一应用具自然简陋。
简单架子床,青布床帐并同色棉被。
床上侧身躺着个人,脸朝外,双眸紧闭,眉头微蹙,似在睡梦中。
顾婵漪站在距床榻三尺处,屈膝蹲下,视线平直地看向床榻上的人。
面若冠玉,貌比潘安。
顾婵漪前世以灵体之姿,看了这张脸几十年,如今再看,仍旧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此人长得,着实好看。
礼亲王沈嵘,字子攀,高宗之孙,先帝侄儿,当今圣上的堂弟。
高宗五十五岁时,得八皇子沈斐,沈斐天资聪颖,甚得高宗喜爱。
沈斐及冠后,娶周太傅嫡孙女为妻,一年后生子沈嵘。
高宗甚是喜爱这位幼孙,据出宫的宦者言,高宗时常抱着不满周岁的沈嵘,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
高宗晚年缠绵病榻,有流言传出高宗欲传位于八皇子,日后再将皇位传于幼孙。
更有甚者,传出高宗驾崩前,特意留下一道圣旨,以便沈嵘日后登基。
是以,宫中贵人对沈嵘甚是忌惮。
然而,登上帝位的却是四皇子,如今沈嵘都二十岁了,仍旧老老实实地当着他的礼亲王。
顾婵漪不清楚这些是是非非,她只知道,前世沈嵘手握兵权,直到寿终正寝葬入皇陵,他也只当了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并未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如此看来,那道圣旨应当不存在,而传此流言者,更是其心可诛。
顾婵漪不自觉地咬了咬后槽牙,在心底又骂了一遍传播不实谣言者。
床上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
顾婵漪歪头瞧着他,嘴角轻扬,莞尔浅笑。
“还是头一次这般看你,感觉有些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