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天亮得极早。
华莲山山腰,青松翠柏间有袅袅香烟弥漫。
卯时二刻,山上崇莲寺的早课已经结束,安静一夜的寺庙逐渐热闹起来。
崇莲寺东边,有座用竹篱笆单独隔开的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两间屋子并小厨房。
院门口靠墙处搭着葡萄架,葡萄叶郁郁葱葱,将整个院子衬得越发小了。
天光大亮,“嘎吱”一声轻响,房门由内打开。
从里走出位身穿葱白褙子的少女,二八年华,瓜子脸杏仁眼,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顾婵漪推开院门,沿着记忆走到山顶瞭望台。
朝霞漫天,一轮红日缓缓升起。
顾婵漪沐浴在晨光中,眼睛微眯,嘴角上扬,静静感受着日光。
昨日是她的十六岁生辰,亦是她的重生之日。
最初的惊慌散去,只留下满满惊喜。
前世她过得太憋屈。
两岁失恃,八岁失怙,孤苦无依。嫡亲兄长远在边疆,身边唯一的丫鬟被恶人生生打死,她却无力为丫鬟收尸。
视为至亲之人的祖母叔婶,暗藏祸心,先以“为父母尽孝,为大军祈福”为由送她到崇莲寺苦修,后强逼她落发为尼,最后甚至杀人灭口。
许是她死时怨气太重,许是她憋屈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死后她化为一抹孤魂,飘飘荡荡竟到了北疆,栖身在她送予兄长的长命缕上,以灵体之态看尽身后事。
兄长虽远在北疆,但日日牵挂她。
奈何顾家二房将消息瞒得如铁桶一般,兄长直至战死都不知道他的亲妹妹已经死在深秋寒夜中。
兄长临死前,将她托付于在北疆的礼亲王沈嵘。
礼亲王君子端方,信守承诺,归京之后,不仅将化为一抔黄土的她重新收殓,还让顾家二房得到应有的报应。
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她却迟迟没有入轮回,依旧以灵体之姿陪伴在礼亲王身边。
看着他从亲王一步步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看着他在烛光下殚精竭虑为民操劳,看着他寿终正寝葬入皇陵。
她原以为她最后会烟消云散,化为尘埃,谁知闭眼睁眼,她竟回到了十六岁。
顾婵漪双手紧握成拳,眸光冷厉,盯着山脚下升起炊烟的庄子看了许久,才缓缓抬头,迎着东升红日,嘴角含笑。
“我回来了。”
那些该报的仇可以亲手报了。
该还的恩也可以好好还了。
日头渐高,顾婵漪转身下山,走了没两步,便看到位身穿浅紫窄袖衣的少女沿着山路而上,面色焦急。
顾婵漪眉眼间的狠厉怨恨随风散去,眸光柔和,提高音量,“小荷,我在这里。”
小荷是顾婵漪的贴身丫鬟。
她的娘亲是顾婵漪母亲的陪嫁,从顾婵漪会走路起,小荷便陪在她身边。
小荷性子稳重,聪慧机敏,更是忠心耿耿,这么一位好姑娘,最后竟被二婶活活打死了。
顾婵漪咬了下唇,二房欠下的血债,她要他们一笔一笔还清楚。
小荷听到喊声,小跑上前,拉着顾婵漪上下好一通细瞧,轻松口气。
“山上晨间雾气重,姑娘怎的不多穿件衣裳?”
顾婵漪避而不答,反问道:“今日朝饭吃什么?”
小荷的注意力被引开,轻轻柔柔地说着准备好的朝饭。
主仆二人在日光下,沿着山间石阶往回走。
小院厨房,靠门处摆着竹桌与两张矮竹凳,淡淡竹香中夹杂着米粥清香。
小荷揭开锅盖,水雾上涌,模糊了视线。
小荷睁大眼睛,快速端起里面的碟子,小跑到桌前,稳稳放下后,手指在耳垂处搓动,笑着道:“姑娘趁热吃,多放了些红糖呢。”
三个红糖杂粮馒头,以及两碗小米粥,便是顾婵漪主仆二人的朝饭。
顾婵漪前世成为灵体后,只能看着旁人享用美食,自己却连味道都闻不到,几十年没有吃过热汤热饭,早已馋得不行。
朝饭虽简陋,顾婵漪仍旧吃得很香。
喝完碗中粥,祭好五脏庙。
顾婵漪回到正厅,厅子左侧是紫檀制的佛龛,供奉观世音,菩萨向西而立。
菩萨低眉,面露慈悲。顾婵漪在佛前蒲团跪下,恭恭敬敬地上好三炷香,起身走向里间。
里间朝南处,有张紫檀供桌,上面摆放着顾婵漪父母的牌位。
顾婵漪点燃三支香,在蒲团前跪下,磕头上香。
“爹娘,女儿有幸重活一遭,必让二房血债血偿。若爹娘泉下有知,望保佑女儿万事顺遂。”
上好香,换上新鲜供果,顾婵漪转身出门。
院子不大,顾婵漪站在屋檐下,环视四周便能将小院布局尽收眼底。
她被二婶花言巧语哄骗上山时,崇莲寺中便有这间院子。
她当时年幼懵懂,更是将二房众人视作血亲,以为是二婶怜惜她独自在山中苦修,特意修建的小院,行事方便也安全。
院子确实是二婶特意准备的,但不是出于好意,而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她,以及将她隐藏于寺中。
崇莲寺虽比不得护国寺香火旺盛,但平日来寺中的香客居士不少。寺庙西侧厢房供居士游客借宿,东侧厢房则是寺中比丘尼的住所。
东西院厢房之间有院门隔开,平日上锁,两边并不相通。
二婶将她安置在寺庙东边,另建小院,让她每日在小院中苦修念经,为父母与边疆战士祈福。
在寺中借宿的居士游人不知寺中有位小姑娘,而寺内比丘尼们不知顾婵漪的身份,不会随意打探,更不会往外乱说。
久而久之,京中圈子渐渐淡忘顾家还有位大房嫡出的三姑娘,只知二房的儿女们。
顾婵漪搬了矮凳在葡萄架下坐着,双手托腮,仰头望天。
既然回来了,她便要好好打算打算,第一步该怎么走。
小荷收拾好灶台,从厨房出来便瞧见自家姑娘坐在院中,而不是如往常一般在屋内念经礼佛,再联想姑娘清早独自上山,小荷眉头微皱,面露担忧。
“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顾婵漪回神,偏头看向身侧,眸光温和。
“小荷,我要下山。”
要下山而不是想下山。
小荷愣了一瞬,眼睛逐渐亮起,满是欣喜,“姑娘终于想通了!”
当初姑娘被二夫人哄着上山,她便觉得不妥,奈何当时她娘亲已经被二夫人罚去了乡下庄子,她孤立无援,只好随姑娘出京上山。
去岁姑娘十五生辰,二夫人却没有接姑娘家去,反而让姑娘继续在寺中念经。
京中官家女眷,虽有不少十五岁还未许嫁行笄礼,但长辈们都会为家中女郎们操心婚事,带着她们外出赏花踏青相看儿郎。
大夫人去得早,二夫人是姑娘的婶婶,且如今府内花用大多出自她们大房。
然而,二夫人去岁上山,整整一日,绝口不提姑娘下山之事,小荷不得不恶意揣测,二夫人哄骗姑娘上山别有所图,用心险恶。
从那日起,小荷明里暗里不知劝了姑娘多少回,姑娘却一心在寺中念经。
小荷劝了一年,收效甚微,不由自我安慰,姑娘心性单纯,在寺中住着也好,等边疆安稳,将军归京,自然能风风光光地接姑娘下山,届时,姑娘的婚事自然不是难事。
谁知,柳暗花明,姑娘竟然自己想通了,小荷喜不自胜。
“婢子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回府还能赶上午饭。”小荷起身,作势便要进屋收拾行李,顾婵漪快速伸手拉住她。
小荷面露不解,“姑娘?”
顾婵漪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嘴角微弯,“不急,我要让二婶亲自来寺里接我们回去。”
主仆二人沿石阶而下,到达华莲山山脚。
顾婵漪在一座庄子门前停下,小荷上前叩门,没过多久院门打开,从里走出位身穿蟹青窄袖衣的中年妇人。
李婆子看清来人,惊了一惊,“三姑娘怎的下山了?”
顾婵漪低头,往小荷身后躲了躲,做出一副胆小怯弱的样子。
小荷上前半步,挡住李婆子的视线,笑脸盈盈。
“姑娘有事找楚姨娘。”小荷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个荷包,借着身形遮挡,塞进李婆子手里。
李婆子掂了掂手中荷包,换上带笑面孔,打开大门,“姑娘快请进,楚姨娘眼下应当在屋里教二郎练字。”
李婆子在前引路,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楚姨娘住的院子。
院内栽了一棵桂花树,树干粗壮。树下搭了秋千,木板干净,绳子老旧,应当有人时常在树下荡秋千。
顾婵漪瞥了一眼,微低着头,踏进屋子。
屋内光线明亮,上首坐着位身穿槐黄褙子的妇人,眼角有细纹,眉眼间透着淡淡疲态。
楚姨娘是顾婵漪二叔的媵妾,生育顾家二郎。
但顾二郎生来便痴傻,眼下二十二岁,行为举止却与三岁孩童无异。
顾二郎四岁时,楚姨娘自请离京,带着儿子在庄子上度日。
“三姑娘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楚氏偏头看向门边,声音婉转轻柔,眸光温和。
楚氏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后为媵妾。顾婵漪出生时,楚氏就已经在这庄子上了。
顾婵漪正欲开口,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作者有话要说:古言,轻悬疑向,《县衙今日有命案》
文案:
苏隐是永宁县仵作,在职三年,经手的人命案子不足三起。
平日主要为寿终正寝的老者开死亡证明、为碰瓷的地痞流氓验伤,以及给后院的马儿治脚伤。
工作量少,且工钱足,日子悠闲还是铁饭碗。
谁知,突然换了个京中权贵当县令。
小道消息,新县令背景强大,轻易招惹不得。
苏隐铭记于心,每每碰见恨不得隔着三丈远。
第一起人命案子报上来,苏隐保持沉默。
第二起人命案子报上来,苏隐嘴角抽抽。
第三起人命案子报上来,苏隐忍不住了。
……
短短三个月发生的人命案子,比过去三年发生的还要多…
苏隐:大人,敢问您是否阎罗王转世投胎,到哪儿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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