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堪称石破惊天,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却原来是沈荣回家的时候过于着急,没有关门,这张福张神医的话,让人听了个正着。
“林娘子,你说什么。”只见一个妇人怯生生的走了进来,年岁也不见多大,神态却很老成,这不就是在巷子口一直默不作声的妇人么。
“我说,我有办法能救姐儿。”好似被韩薇娘的声音惊到,林娘子身体瑟缩了一下,说出来的话语却很是肯定。
“你这妇人,这可不能胡说。”
不等沈荣和韩薇娘言语,张福率先说道。
“我自是没有瞎说。”林娘子不高兴地撇了下嘴,蹲下身握住韩薇娘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韩娘子,姐儿比我家哥儿也大不了多少,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在我心里,她和我的孩子也是没差哩。刚刚我过去的时候,你们家的门没关,神医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只要姐儿退了热就有救,我家有个祖传的方子,不用吃药也能退热哩。”
这,韩薇娘犹豫地看向了沈荣。
这倒不是怀疑林娘子说的话,只是他们也没有把握,林娘子的方子有没有作用。
织染巷的人呢,多为织染局工匠,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但林娘子家,却是后头搬进来的,搬过来没多久她家男人又没了,从此她们家的人更是轻易不出门,对于她的底细,莫说沈家,巷子里的人家都没几家清楚的。
要不是姐儿病得太重,见到林娘子,韩薇娘还得诧异一下。
见到沈荣和韩薇娘犹豫,下不了决定,林娘子咬了咬嘴唇,细细分说:“韩姐姐,我们搬过来后出门少,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娘家祖上是前朝的宫廷御医,在那里学了几手他们的方法,你也知道,前朝人和我们不一样,入关前缺医少药的,遇见发热也有自己的处理方法哩。”
韩薇娘眼神一动,林娘子就知她已然心动,再凑近,添了把猛火:“再说张神医都说了,姐儿已经喝不了药了,再不退热人就不好了,这个方子试了,也就...”
剩下的话林娘子没说了,只留韩薇娘自己体会。
韩薇娘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妇人,特别是涉及到女儿,反应更是快,心念电转间,迅速就做了决定,挺直腰肢,顺势冲着林娘子跪了下来:“好姐姐,就当可怜可怜妹妹,告诉妹妹方子内容,等姐儿好了,妹妹在家置好席面,让姐儿拜你当干娘。”
“姐姐这是干什么,折煞我了,赶快起来。”林娘子也被韩薇娘唬了一跳,时人跪天跪地跪祖宗,其他人就算皇帝来了也不要跪,别的不说,韩薇娘这个礼诚意是足足的。
见目的达到了,林娘子也是个爽利的人,赶紧扶起韩薇娘,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递到韩薇娘手里:“可怜见儿的,方子我都带来了,赶紧试试吧,赶紧退了烧姐儿也少受点罪。”
要说这林娘子,也是个苦命的。林娘子家的男人姓谢,人称谢秀才,谢秀才这一支三代单传,他从小就天资聪颖,不到弱冠之年已然中了秀才,奈何从小体弱,考中秀才已经去了他半条命了,家里父母强压着不许继续科考,做主帮他娶了妻子,这个妻子就是林娘子了。
当时的法律规定,凡秀才者,名下田地免税八十亩亩,谢秀才家里没田,但挡不住人家愿意将田挂在他的名下,谢秀才也是个厚道了,凡是将地挂在他名下者,每亩地只收一斗粮食,比起农业税的三、四斗自是合适多了。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本明白账,靠着这笔收入,谢秀才日子就过得滋润无比了。
更何况谢秀才还替人写信,给人作保,甚至衙门里的事情,也能穿针引线一二,种种事情下来,也就积攒了一份家业,在织染巷里购置下了一片家业。
别以为这是简单的事情哩,购置宅院可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么简单,细细寻找到合心意的宅子后,还得征求四邻的同意,要不是谢秀才有功名在身,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
林娘子也争气,一进门就生下大胖小子,把谢家二老乐的不行,走的时候都带着笑意,没成想谢秀才守孝哀思过重,没有撑住跟着父母走了,留下娇妻幼子,从此林娘子闭门谢客,一心一意照顾儿子,行事原则是不干己事莫张嘴,一问摇头三不知。
这次之所以主动找沈家示好,也是看中了沈家有个在织染局当小吏的男主人,别看是不入流的小吏,但是在这个巷子里,和沈家打好关系,她和儿子这孤儿寡母也算有依靠了。
“妹妹记住了。”韩薇娘说了一句,赶紧将沈荣招呼过来,让他照着方子准备。
“且慢。”
正当沈荣接过方子的时候,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喊止住了他的动作。
维持着手微微伸出的动作,沈荣看向了声音来源,从林娘子进来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默默看着的张神医。
“神医,这?”沈荣困惑地问道。
“哼”,张福哼了一声,鼻翼中喷出的气息将两撇白胡子吹得一上一下,“你们这些无知小儿,要是能乱用的吗?用不好孩子更难受。”说完又瞪了林娘子一眼:“你这就是在害人。”
听了张福的话,林娘子脸都憋红了,难得硬气一回,张嘴驳道:“你这老儿,胡沁沁些什么哩。”
语毕,林娘子的眼圈霎时红了,她抓着韩薇娘的手,殷殷切切地说道:“妹妹,我比你痴长几岁,我也托大叫你声妹妹,我们家虽然祖上不在这儿,但搬过来的年头也不短了,说句知根知底也不为过,姐姐真真个没有坏心,姐儿出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看着难受哩,姐姐也知道这个方子少见,效果如何也不敢打包票,但这不……”
林娘子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言下之意韩薇娘自是清楚。
强自将慌乱的心绪镇定下来,韩薇娘细细思索,眼神一瞥,看见心肝肉一样的孩子躺在不远处的床上,干裂的嘴唇微张,正极为艰难地呼吸,她就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张神医,”韩薇娘走到张福跟前胡乱行了个礼:“我知道您是医者仁心,怕方子不对,孩子再受苦,但为娘的只想把孩儿留住,这个方子就在我眼前了,不让我试试,我实在不甘心。”
顿了片刻,接着说到:“神医,您放心,不管姐儿最后怎么样,我们夫妻都记得您的恩德?”
谁成想听了韩薇娘的话,张福勃然大怒:“老夫要你们记住恩德有何用。”
见韩薇娘好似被吓住,不再言语,张福再次发问:“你们下定决心了,什么后果都不后悔?”
沈荣三两步走了过来,握住媳妇的手,夫妻俩对视一眼,同时说道:“不后悔。”
话音刚落,张福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老夫才疏学浅,要是孩子能救回来也是件好事,只一点,要是方子里用了什么剧毒之物,你们一定要再三斟酌,我留个方子,要是姐儿不发热了,你们按照这个方子熬药给姐儿喝吧。”
语毕,张福摆摆手,也不要酬劳了,领着药童离开,一直挺拔的背影看上去无端有些佝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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