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庄远在京畿郊外,整座山除了这处地方,四周人迹罕至。
山川的风拂面而过,带来阵阵清凉,不远处还有一面碧绿的湖泊在细碎的金光下荡漾开圈圈涟漪。
循着圣旨而来的太医们在山脚下聚集,大家都是共处多年的同僚,彼此之间相处也很了解。
然而,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年轻帝王行事毫无章法,大抵除了太傅陆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知晓天子到底想要做什么,眼下竟然还让他们所有人聚在此地,显然另有目的。
禁卫军首领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冷冷扫过,须臾沉声道:“陛下请诸位大人入内。”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一眼,其中一人不由好奇低声问道:“敢问统领,不知陛下为何要让我等来此?”
按理来说,陛下若是龙体抱恙,不应当直接将他们叫去宫里面吗?为何还要让他们聚集在此地?
其余几人佩服这位的胆子,居然敢直接问出口来,不过与其同时,他们的心中也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亟待解答,因此他们的视线纷纷落在禁卫军首领的身上。
岂料,这位禁卫军首领早就得了陛下的密令,关于谢琉霜的所有事情都不可以泄露半分,因此他依旧冷肃着一张脸,声音流露出点点寒意:“陛下让诸位大人来此地,自然有他的用意。诸位大人,请——”
显然,他不会透露出关于天子的任何消息。
虽说众人心底早有预料,眼下还是有些失望。
就在他们怀揣着忐忑的心情跨入内院的时候,却见萧长霆站在一道落地帷幔身后,声音淡淡道:“你们进来为她诊脉。”
她?
还未等众太医想明白,视线已经循着萧长霆的声音不由自主落在一旁贵妃榻上。
虽说只有一道帷幔遮挡,但是还是可以通过那道若隐若现的绡纱看清坐在榻上的似乎是位女子,玲珑婀娜的体态是遮掩不住的。
几位太医心下暗暗一惊,自从萧长霆登基以来,从未听闻他和哪位女子亲近过,大都传闻他极为厌恶女子,怎么今日……
众人心底瞬间划过万千思量,眼中也多了几分好奇。
不知到底是哪位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叫陛下倾心?
好在这样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随着第一位太医入内,却见坐在萧长霆身边的女子身段比从帷幔上看得更为窈窕,靠近一些,似乎还能隐约嗅到袭人芳馨。
女子的面上戴着面纱,唯独露出那双盈盈动人的水眸,仅是一眼,就叫人不禁心生摇曳。
“龚太医,可看出什么问题?”
萧长霆见他目光落在谢琉霜身上迟迟未曾移开,顿时心生不悦,故而沉声提醒一句。
帝王的声音不啻一道惊雷落在耳畔,龚太医这才回过神来,颤抖了瞬收回诊脉的手,恭敬回答道:“陛下,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身子有些虚弱,若是想要子嗣的话,最好还是将养一阵才好。”
闻言,萧长霆目光微微一顿,“子嗣?”
龚太医不明所以抬起头,怯怯望了帝王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陛下今日这番,不是为了子嗣吗?”
萧长霆:“……”
他怎么可能是为了子嗣?他连谢琉霜的人还没得到过,要哪门子的孩子!
谢琉霜却是因为龚太医的这句话,面纱下的唇角轻轻勾起。
真是难得看到萧长霆也有吃瘪的一瞬,不过说到子嗣,她倒是希望以后可以有个羡郎的孩子。
萧长霆很快回过神来,沉声道:“孤不是为了子嗣,她先前撞上头导致失忆,可有办法恢复?”
龚太医听完萧长霆的话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不过这位姑娘失忆了?
龚太医轻声问道:“可否让微臣看看这位姑娘受伤的地方?”
随着萧长霆轻轻颔首,龚太医才仔细观察了一番谢琉霜受伤的部位,随即眉头紧锁,正色道:“陛下,这位姑娘当初受的伤势确实有些重,至于失忆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从古至今,失忆这样的事情想要恢复还是要靠本人的意志,最好还是多和这位姑娘说说以前的事情或者是带她去过曾经到过的地方,这些对于恢复记忆有一定的帮助。”
闻言,萧长霆的眸色倏地一沉,神色变幻莫测,又接二连三把后面的太医一一叫进来。
然而,若是其余受伤的事情还好说,伤到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更别提失忆了四年之久,想要恢复记忆真是难于登天。
一直等到最后一位太医诊脉结束,萧长霆的脸色更是阴沉难看。
他抬手直接将手边的一盏茶挥到地面,“刺啦”的碎裂声几乎在每个人的心口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痕。
“孤要你们有什么用!”
萧长霆的脸色如覆霜寒,像是浸染着一重浓郁的墨色,叫人心悸战栗。
天子发怒,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整间屋子噤若寒战,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就连谢琉霜也跟着他们这些人跪了下来,她倒是没想到,四年不见,萧长霆的脾气居然变得这么大,简单一些来说,是喜怒无常。
她在心底幽幽叹息了声,也为这些太医们感到抱歉。
若不是事发突然,她也不至于撒下这样的谎言,如今还要累得这么些太医承受帝王的怒火。
然而,她还未跪多久就被萧长霆搀扶起来,他的声音温和了些许,无奈叹道:“孤说的是他们,你跪下来做什么?”
谢琉霜避开他的手,一字一句解释道:“此事皆是因我而起,与他们无关,望陛下赎罪。”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对他的情意,却是心甘情愿为这些太医们说话。
萧长霆的心微微颤动了瞬,将手负在身后摩挲着先前触碰到她的指尖,似在回味着什么。
良久,萧长霆挥了挥手命太医们出去,众人一走,瞬间,整间屋子重新剩下他们二人。
萧长霆望了一眼谢琉霜,低声道:“这些太医的医术不精,你放心,我会找来其他的人为你诊治。”
事实上,这些人没有看出她假装失忆的破绽已经叫谢琉霜很是欣喜,她按捺下心底的激动,垂下眼眸不动声色道:“恐怕这些都是天意。”
“呵,天意?”萧长霆不屑嗤笑了声,“我从来都不相信天意,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此话一出,谢琉霜心头倏然一惊,长而密的睫羽因为这句话扑闪得厉害。
她深知接下来的内容恐怕不是她可以听到的,她正想要开口,突然,萧长霆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抵在她的唇边,眼底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是一只囚困多年的凶兽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挣脱牢笼。
“我本是正宫所出,当年却因为一句‘命定’被先皇所弃。”萧长霆幽幽说着往昔的种种,就连对先皇的称呼也不是“父皇”一词,而是格外陌生的口吻,“我在江南之地苦苦等待筹谋多年,才终于等来今日。若是我当初真的相信‘命定’这两个字,恐怕现在成为阶下囚的不是先太子,而是我。”
他的眼眸沉沉如霜,说着那些往事也很是稀疏平常。
然而谢琉霜笃定,他的内心绝对不会那般平静。
关于萧长霆的事情,谢琉霜曾经有过耳闻。
他本是皇后所出的唯一嫡子,然而,出生的时候正值蝗虫过境,前所未有的灼热天气让那一年粮食颗粒无收,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先皇深信黄老之术,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道人严明此番大劫出自宫中。
后来皇后离奇仙逝,萧长霆被送去江南之地,诡异的是,他一离开京城,干涸之地下起阵阵骤雨,灾情缓解,再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境况。
也是因此,先皇笃定萧长霆就是那个带着大劫之人,否则为何他一离开京城,就没有相似的灾情发生?
此后,萧长霆再也没有回过京畿,就连母族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他。
母族中人重新挑选女子送入宫中伴驾,试图以此继续巩固他们的权势。
先皇宠爱贵妃的儿子,并封他为太子。
若不是萧长霆重新率领万千兵将杀入皇宫,将太子囚困,并以雷霆手段镇住所有人,恐怕萧长霆根本不会被人记起。
这些事情谢琉霜当初皆有耳闻,然而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因此只是唏嘘几句。
未曾想,这位身世如此凄惨的正宫嫡子竟然就是当初在江南之地,令她产生爱慕的人!
谢琉霜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是祸,如今听到萧长霆旧事重提,眼看他似乎还要继续说下去,谢琉霜及时制止他道:“陛下如今已是天下之主,过去的事情已矣。”
闻言,萧长霆深深凝了她一眼,“你说的不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是我这一生有过的东西太少,窈窈,我真的不甘心,我……”
萧长霆上前一步,抬起手正要攥住她的衣袖,谢琉霜咬着下唇,睫羽仿若蝶翼般颤动得厉害。
恰在此时,奕怀立在门口轻声开口道:“陛下,有桩重要的事情容禀。此事……此事和夫人有关。”
谢琉霜嫁了人,自然不能再称呼其“姑娘”,奕怀便退而求其次,唤了声“夫人”,撇去前面那个“温”字。
萧长霆漫不经心道:“既然和窈窈有关,且进来再说。”
奕怀应了声“喏”,进来之后面色流露出踟躇之意。
萧长霆自然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谢琉霜一听此事和自己有关,也抬起头来看向奕怀。
在二人目光的注视下,奕怀只觉得自己的压力格外大。
终于,他直接将方才暗卫禀告的事情脱口而出:“温三公子今日回京,已、已经快到温府了。”
此话一落,谢琉霜心头一怔,她分明记得温亭书离开不过半月之余的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要归京?
萧长霆听了这个消息,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森寒,若是他早知是这么个消息,也不会让谢琉霜听见。
谁知,就在二人各有思量的时候,奕怀接下来的话令人错愕不已。
“温三公子他……”奕怀顿了顿,颤着声音续道,“他带回一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