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拂绿柳,红荷映日,鸣蝉躁夏。
八月万寿节将至,大魏各州的地方官员纷纷入京贺寿,藩属国的使臣们先后抵达,长安城日夜笙歌鼎沸。
正值休沐日,赵姝姝穿着彩绣芙蓉色宝花纹月华裙,满头钗环,挽着刘夫人的手,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跟在赵渠身后,来到江以衎的府邸拜见。
他们被拦在门口,侍卫说江以衎府里有客,今日不见别人。
赵渠和刘夫人面面相觑,赵姝姝气得掐腰,她娇蛮嚷道:“上次也说府里有客!什么时候五殿下府里才没客啊?”
她可是贵妃娘娘的妹妹,江以衎居然给她吃闭门羹。
赵姝姝还想嚷,刘夫人连忙把她拉住。他们登门是为了拜谢江以衎从巨蟒口中救下荣贵妃的恩情,同时看看有没有可能把赵姝姝嫁给他。
赵姝姝和莫名其妙失踪、毁容、发疯的迟祺退婚了,与京城里其他未出阁的闺秀相比本就不占优势,眼下更不能由她胡闹损害形象。
好说歹说才让骄纵的赵姝姝跟着他们回府,刘夫人劝她别着急,万寿节宫宴的时候再怎么都能看见江以衎。
赵姝姝哼了一声,若非荣贵妃给她说江以衎相貌出众、气质卓绝,她才不会大夏天巴巴地跑来受气。
江以衎府里的客人是谁?赵姝姝倏然提起神来,不会有别的贵女捷足先登了吧?
不行!她得去打听一下,没有人能抢走她感兴趣的男人。
赵渠和刘夫人见赵姝姝又是一脸坏笑,还没问出个什么,赵姝姝就叫停了马车说她要去首饰铺子,又以街上人多眼杂为由带走了四个侍卫。
她悄悄折返江以衎的府邸,在角门前守着,等府里的下人出来便让侍卫立刻抓住他问话。
没过多久,角门打开,有三四个娉婷女子谈笑着款款而出。
赵芸嫣走在最后,她被荷珠拉着一块儿上街散心,她担心被赵府的人撞见,手里还拿着一只帷帽,准备出府时戴上。
谁知刚出角门,她便看见了一道让人畏惧的熟悉的侧影。赵姝姝正抓着荷珠,用胁迫的口气问:“说!你们殿下在见的客人是谁!”
怎么在这里碰到了赵姝姝?细密可怖的惧意如游蛇般顺着脊椎爬上发丝,赵芸嫣抬手捂住嘴,颤抖着往后缩想躲回府内。
荷珠还在纳闷这打扮得像只七彩鸟的女子是谁,忽然看见这女子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朝她身后喊道:“赵芸嫣?!”
完了,赵芸嫣脊背生寒,她头都不敢回,用尽全身力气往前跑,她不能被赵姝姝抓回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赵芸嫣给我抓回来!”赵姝姝一把将荷珠等人推开,颐指气使朝四个侍卫发命令。
赵芸嫣不仅没死,还待在江以衎的府邸里活得好好的?赵姝姝表情扭曲,心中燃起雄雄怒火,她看上的男人怎么都和赵芸嫣这个贱人有联系!
侍卫顾及这里是皇子的府邸,正犹豫时,赵姝姝的巴掌马上扇了过来,尖声道:“快点去追!”
淳安隐隐猜到了什么,她立刻张开双臂挡在门口,“你是谁!这里是五殿下的府邸,你好大的胆子敢乱来!”
“你这贱婢敢拦我?”赵姝姝重重地一脚踢过去,而她的侍卫听了淳安的话更不敢进府抓人,小声劝道:“小姐,她说的没错,这里是皇子府邸……”
“啪”的一声,赵姝姝扇了他一耳光,恨恨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真该把你的腿剁了!”
淳安的小腿骨被赵姝姝狠狠踹了一脚,她疼得眼眶里泪花打转,看见赵芸嫣纤窈的身影越来越远了才放下心来。
“你们三个贱婢还护着赵芸嫣,都给本小姐等着瞧吧!”赵姝姝穷凶极恶地依次瞪了三人一眼,她要马不停蹄地去找荣贵妃告状,把赵芸嫣抓回去弄死她!
赵姝姝趾高气扬地带着侍卫离开了,淳安等人像劫后余生般关上角门,瘫坐在地。
楼阁水榭,绿柳垂烟。
鹅卵石主路上,赵芸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前跑,她脸上隐隐有泪痕,赵姝姝的高声叫骂唤起她心中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被赵姝姝看见了,赵姝姝肯定会让赵渠和刘夫人把她抓回去。
她精神紧绷,脉搏惶惶乱跳,下意识地朝江以衎在的方向跑去。只有在他身边,她才有安全感。
书房前的黑衣侍卫拦下了她,客气道:“这位姑娘,殿下的书房你不能进。”
赵芸嫣累得气喘吁吁,清丽夺目的小脸发白,指尖微颤,她把帷帽都跑丢了。
“我、我在这儿等殿下出来。”她泉水激石般悦耳的声音有点发虚,盈盈水眸蕴着怯色。她想见江以衎,告诉江以衎她被赵府的人发现了。
日曜高升,空气闷热起来。赵芸嫣拿出绢帕拭去额上汗珠,她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芒,柔软细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似的扇动着。
黑衣侍卫允许她在这里候着。微风一吹,她海藻般乌黑的长发飘动,侍卫的目光投过去,美人姿容倾城,风景如画,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多停留了片刻。
赵芸嫣轻轻地捏着绢帕,一个不留神,绢帕被风卷走,打着旋儿挂到了旁边茂盛翠绿的大树枝桠上。
她仰头看着那方绢帕,神情有些懊恼,帷帽丢了,怎么又把帕子给搞丢了?
侍卫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默不作声地用轻功上树帮她取下了绢帕,细心地叠好后,伸手递给她。
书房的门轻声打开了,赵芸嫣正感激地接过帕子,她形状姣好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甜润可亲。
阳光撒在二人身上。房门前,江以衎绸黑如潭的眼眸微眯,觉得这一幕甚是刺眼。
江之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出声唤道:“赵姑娘?”
赵芸嫣连忙转身走过去,侍卫跟在她身后,二人一齐行礼。
江以衎的视线掠过赵芸嫣手中攥着的绢帕,眼瞳中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地吩咐侍卫:“换个人来书房当值。”
侍卫诧然无措,他今日是第一次轮值,他想着好好干,努力争取五殿下的赏识,怎么突然就被殿下调走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对吗?
但他不敢询问,只能抱拳拱手尊敬道:“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侍卫退下了,赵芸嫣一脸茫然,江以衎下命令时的气场太强大,她有些忐忑。
少女娇憨懵懂的面容惹人喜爱,江之让笑容扩大几分,和善地问了她两句心口的伤势如何,得知她恢复好后便满袖盈风地离开了。
赵芸嫣是来找江以衎的,他就不待在那儿妨碍他们俩了。
四周只剩她和江以衎二人,被赵姝姝发现的惶恐辗转浮现心间,赵芸嫣眼角有一点红,呜咽着开口:“殿下……”
江以衎盯着她,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走了她手中的绢帕,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看这方绢帕很不顺眼。
赵芸嫣愕然,她咬着唇,不知道江以衎丢掉她的帕子是什么意思。她又不敢忤逆他,只好任由那枚干净的素色帕子躺在地上。
“书房是你能来的么?”江以衎音色低回,即便盛夏时节都浸着一股寒泉般的凉意。
他转身便要回书房,赵芸嫣莽撞地抓住他墨色纱云肩通袖锦袍的衣角,含着哭腔道:
“奴婢被赵姝姝看见了,她说要把奴婢抓回去,奴婢害怕,奴婢不想离开殿下。”
她不敢用力抓他的衣角,江以衎向前走一步时便自动松了手。她站在门口,眼睛红通通地望着兀自走进书房的年轻男子。
江以衎坐回书案后,他觉得赵芸嫣实在太蠢,出府都不知道戴个帷帽么?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投向傻站在门口捏着指尖的少女,她纤细的脖子和腰肢脆弱得他一只手就能掐断,更别提她那一副谁看着都想欺凌的可怜样。
“滚进来。”他薄唇微启,眉眼不悦。
赵芸嫣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允许她进去了,她不忘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泪意,江以衎说过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女子。
温软的美人走近,却隔着一张桌案,江以衎拿起一个纸团丢在她身上。
赵芸嫣不解地把纸团捡起来放回去,她不明白要不要打开纸团看里面的内容,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聪明不了几天,江以衎深邃到极致的眸子停在她带着些天真和好问的脸上,不耐烦道:“滚过来。”
赵芸嫣咬了咬舌尖,迈着莲步绕开桌子走到他面前。她也不知道对不对,饱满的脸颊和圆润的耳垂都泛着酥红,轻轻地坐到他腿上。
“奴婢刚才在角门碰见赵姝姝了。她肯定看见我了,她都在喊我的名字,我是从角门一路跑过来的,还好有淳安和荷珠她们帮我拦下了赵姝姝。”
她吸了吸鼻子,露出委屈害怕的模样,杏仁般的眼睛泛着湿润望着江以衎。
阳光透过雕花窗照得满室明亮,瞧着凄美动人又我见犹怜。
多大点事,江以衎漫不经心地听着,一只手圈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赵府的人动不了你。”
他是那样沉稳强大,赵芸嫣心头的不安渐渐消去,她凝视着近在眼前的丰神俊朗的男子的容颜,羽睫颤动,一点点凑向他的唇瓣。
草木荫庇的窗外,阿念正想翻进书房给江以衎禀报,直觉让他停下动作。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室内,看见他们殿下怀中抱着一名女子,还用大手扣住女子的后脑勺在亲吻。
阿念迅速退下的同时脸红又震惊,殿下不是向来不准旁人进书房打扰的吗?怎么突飞猛进到和赵姑娘在书房里亲热了?
看来赵姑娘对殿下而言的确是特殊的存在,阿念笃定地点了点头,贴心地传下命令让所有人都不许靠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