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睡梦里,苍白的脸。
他看着她,仔细地凝望着,就像是过去的时光里,她凝望着他一样;她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似雾非雾,似泪非泪。
他突然懂了,她这段时间绝望而幸福的凝望,就像此刻一样吧——
纵使不能人间白首,也希望时光慢些走。
只是,心力交瘁下,她似乎睡得很沉,没有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微微惊讶的表情,说,怎么?你还没睡?
即使这样,他还是对着熟睡的她笑笑,轻轻给她掩了掩被子,说,我只是想看着你睡。
然后,眼泪,就滑落了。
……
姜生,其实,我也很害怕,怕一觉醒不来,只剩下你自己在这世间,从此,我们就天人永隔了。
我可以不怕死,却不能不怕你无枝可依。
可我却没法答应你,永远有一双温暖的手,不会变得冰凉,永远是那个暖暖的人,就这么在你的身边,不会突然失了呼吸……
2013年1月3日,夜,日本。
一直表示自己并没有被未婚妻失约行为影响的钱至,突然在酒吧里,喝得烂醉;他在酒吧里找到钱至的时候,他已经喝得昏天黑地,身边是不知男人女人还是人妖的“怪物”。
程天佑一把将钱至拉起来,冷着脸,说,多大点儿事儿!喜欢你就再追回来!还像不像个男人!
钱至一顿乱吐后,抬头,看着他,涎着笑,大少爷?怎么会是你大少爷?
他推开程天佑,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像一个可怜虫啊!我是你们程家的奴隶!你们程家的男人勾勾手指头,我的女人就爬了过去!对不对!
他勾勾手,说,大少爷你过来!你过来!咱们一起喝酒吧!其实,你也是个可怜虫!全天下就你不知道罢了!你一定觉得自己特别能耐,打败了人家的十七年的情分!人家是叛逆少女和风云学长的爱情,其实人家不是爱你!不是爱你啊!人家是可怜你!可怜你在这个世界活不久了你知道不知道啊大少爷!金陵啊,我不要你可怜!打败人家十七年情分的是你得绝症的体检报告啊!傻子啊!我们都是傻子!大少爷我们都是傻子……
他杂七杂八地乱说一气。
绝症!报告!
如同闪电撕裂黑夜,程天佑愣在那里。
他走出酒店,对颜泽说,给我定一张回国的机票!最近的航班。
颜泽睡梦里,说,我是保镖……
他说,然后到机场准时接我!
电话挂断。
水烟楼里,爷爷的书桌前,一叠叠地翻过,终于找到了钱至所说的那张体检报告,那一刻,他如遭雷击。
颜泽也怔在了那里。
……
直到破晓,他才从这长长的失神之中,醒来。就在这张报告后面,这半年多来,关于她的一切转变,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不介意自己是败军的将,还是被施舍的王,痛苦也罢,羞辱也罢,更爱谁,心里有谁,在他看来,那都是痴男怨女的虚妄,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最真实的,莫过于“在一起”。
所以,即使在最初,错以为她是为了疗情伤而同自己结婚,他都坦然地接受。因为,他要同她在一起。
承载她的悲伤,欢笑,命运。
而此刻,命运跟他开了如此大的玩笑——他会死去!随时!
经常的胸闷,偶有几次的咳血,曾以为只是落水导致的身体未彻底恢复,不想真相却千百倍地残忍……
……
水烟楼前,他一身凝重地走出来,却看到了她。
她定睛望来,发现是自己,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你……怎么……
他看着她,努力地笑了笑,遮掩住了所有凄惶,说,想你。
然后,他走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太阳在这一刻,划出了地平面,一丝温柔的光,在这个冬季里,照在了他和她的身上,他说,姜生,我想你。
我真的想你。
这一刻,她在睡梦里。
他闭上眼睛,这段时日里,自杀的小九,痛苦的八宝;还有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开始越来越深爱自己的姜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花前月下,生死相同,肌肤之亲,鱼水之欢……
那一个说着要为自己生一个孩子的女人。
那一个花荫凉里为自己哼唱《四季歌》的女人。
那一颗渐渐与自己走近的心——曾经,那一颗他渴望得到的心,如今,却是一颗他害怕得到的心。
小九自杀那天,她曾突然问他,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怎样?
他看着她,久久地,努力笑笑,说,就算你不在了,我也会好好活在这个世界的。男人是很坚强的。
她点点头,说,你猜,如果你不在了,我会怎样?
他震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她低头,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
他轻轻地,吻了她的额。
姜生,谢谢你,这段日子里,为我做的事。我很开心也很幸运,有生之年,能娶你为妻。只是,此后的日子,我仍要为你继续做这件事。
不要怪我。
你瞧,我傻了。
应该是:你要狠狠的怪我!
姜生,我不要你有情可死!也不要你有爱可殉!我只要你好好地在这人间,好好地继续爱,好好地继续活。
即使我不在这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