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记得那一天,婚礼之后,我们随着常山回到了程宅。
早已料到的,逃也逃不掉的劫。
水烟楼下,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夜深。雨落下,无处可藏。
等待是最煎熬,因为答案的底牌,永远不是握在你的手里。
程天佑从水烟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觉得失却了那种勇气——那种笃信的勇气。笃信爱情,笃信他,笃信他会来,笃信我能等。
仿佛终于等到了答案,却不敢去打开。
多么怕,他开口,便是,这场婚礼你忘记吧。
我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转身,他疾步上前,拉住了我的那一刻,我才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他。
雨那么冷,他的手却那么暖。
人低到尘埃里时,不自信是爆棚的。
我生怕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祖父,只是跟他和颜悦色地说,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乖,听话,好宝宝。
于是我说,哪怕他让你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换和我在一起,你也愿意吗?
他看着我,抬手,轻轻,理了理我因雨凌乱的发,笑笑,现在呢,这句话,怕应该是我问你,我已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然后,就这么一句话,我就智商为负了,哭成白痴了。
虽然好多事记不得,但总觉得,不知道是哪辈子哪一世的记忆里,我曾如此狼狈地输过一个人,失去过一个人。
是宋代吗?
我的良人,他成了驸马。跟着敌国的公主跑了。
挺好。
幸亏残存的记忆,不是坐标原始社会。
我的男人猿,他跟着一只母猩猩跑了……
他将我拥在怀里,说,别哭了。闹到这么晚,春宵又这么短。
他说,不如咱们赶紧回去。你帮我揉揉手指。签了好大一堆不平等的条约呢。一直签到这么晚,手指好累的,老婆大人。
我看着他,风雨之中,如此安稳的怀抱,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抽泣着说,你有没有带点儿钱出来啊,我不能跟着你过苦日子,我会跑路的。
他说,糟糕,我忘记了。
——我一定会跑的。
——我也跟着你跑。
——我跟别的男人跑。
——好!我跟着。我们一起毒死他。谋夺财产,重新发家。
——程天佑!注意点儿形象好不!你是土豪家的公子啊。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再是土豪家的公子了,只能是一个等着你发家,然后专心给你做二爷的人了。
那一天的程宅,风雨夜,程天佑带我离开的时候,程天恩坐在轮椅上追上来,并没有撑伞,雨淋湿了他的衣服。
他看着程天佑,笑笑,说,以前,爷爷要凉生选的时候,你说幼稚的人,才会为儿女私情放弃家业,放弃责任,如今,你也一样做了这么幼稚的事。
程天佑看着他,良久,他说,我从未想放弃自己的责任。我很贪心,一直以为自己会双全,也有能力双全。可是,到了今天,无法双全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么幼稚。他叹了口气,笑笑,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背叛婚礼上对她刚刚才说过的誓词。
程天恩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程天佑说,程家拜托你了。
程天恩的眼睛红了一下,他转脸,看着我,那般凝重的表情,完全不似婚礼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最终,他说,好好对我哥!他值得得到你所有的好。大嫂。
最后,他一句几乎低到嗓子眼里的“大嫂”,我和程天佑都怔了很久。
后来,程天佑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大的雨夜里,程宅的人,没有一个人为我们撑一把伞吗?
我说,知道。我们这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同私奔,所以,大家都不祝福呗,淋死我们这对狗男女算完哒。
他笑,是无奈,摇摇头,说,因为婚礼这天,打伞即“打散”,无人愿诅咒我们的爱情,我们还是被祝福的。所以,姜生,我们要好好的。
他说,姜生,我们要好好的。
我怔了良久,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