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一看我,脸上特惊喜,就跟饱受摧残的革命战士终于碰到了自己的同志,就差扑我怀里哭亲人啊。
她伸了伸胳膊,问八宝,几点了?她说,我好久都没睡得这么香了。
那话,那表情,一听就是被柯小柔祸害得不轻。
她说,姜生,怎么一周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八宝看了我一眼,那支细细的烟已在她手里被反复捏成了鬼,人却恢复了伶牙俐齿,说,三人行给累的。
我脸一黑,低头,说,减肥。
我给金陵端来半小时之前下楼买好的晚饭,她一面吃一面对我说,我以为住院终于摆脱了王主任的魔爪,没想到……柯小柔他……
她已经词穷,不知如何形容这七天的悲壮了;在旁人听起来,就跟被什么伤心事哽住了似的。
她说,姜生,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我说,啊?
她说,姜生,你怎么老走神?
我说,没。
她说,算了。还是说报应吧。我觉得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报应我该挽救尹静的时候不挽救!是这场婚姻悲剧的同谋!
我倒水,给她凉着,说,别胡说八道了。要说不挽救就是同谋,那我岂不也是同谋!怎么不见老天报应我呢?
她猛抬头,没说话,八宝也跟看大熊猫似的看看我,两个人那不敢苟同的眼神翻译过来,分明就是:老天给你的报应还少吗?!
朋友之间的默契固然可贵,可有时候真的可憎!她们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我都能给自带上翻译功能。
我立刻翻了个白眼。金陵低头,吃饭,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突然,她问我,听说凉生回来了……
八宝一听甚是兴奋,说,哎哟!这个事儿我一直都想问你呢!姜生!你看你们三个人终于在一起了啊,快给我说说!很愉快对吧?
我没看八宝,问金陵,钱至告诉你的吧?
金陵摇摇头,说,不是。其实,钱至他从不在我面前说程家的事,你知道,那是他的工作。是北小武。小武说凉生归国那天夜里去了他那里,还问他想不想出国旅游……然后,他那天要去戒毒所看小九,所以也没有心思和凉生聊,凉生很快就被他“撵走”了,他说,凉生离开的时候,说他“重色轻友”……
在八宝面前,提及北小武和小九,金陵和我一样,都是有些小心翼翼,她连忙补充说,忘记跟你说了,咱们的八宝新交了男朋友。
八宝冲我笑笑,说,嗯!那男人是个模特儿,帅得让人想脱裤子!
八宝的遣词造句总是惊天地泣鬼神,我一直觉得帅的形容词是玉树临风之类,从没想过裤子也可以和帅扯上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无法同人去讲,无论分担还是分享。
八宝有事提前离开了。
金陵吃过饭,见我情绪似乎又很低落,说,你也回去吧!我被柯小柔折腾得好多天都没捞着好好休息了,今天难得早些睡。
我说,那明天我接你出院。
她说,好。
我安置好她睡下,正要离开,钱至却推门走了进来。
我疑惑,你怎么……没走?
他说,哦。我是正好又回来,父亲过来帮三位少爷取体检报告。我也正好顺道上来看看她。
我点点头,她刚睡了。我先走,你在这里陪她好了。
钱至看了看她,说,我也得回去。一起吧。
我说,钱伯他……
他说,似乎是报告出了点儿问题。父亲得在这里待一会儿,他已经交代一会儿让司机过来接他。
我们俩刚一出门,就听到对面护士站里的几个护士在交谈,一个说,这姑娘真可怜!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呐,就尾椎骨裂纹,将来可怎么怀孕……
一个年轻的护士不解,怀孕跟尾椎什么关系?
年长一些的护士叹气,说,年轻了吧!将来怀孕月份大了会压迫尾椎,要是断裂,大人孩子都不保!
见我们出来,她们忙低头做工作状。
我一呆,忙上前想问个明白,却被钱至一把拉住。
回去的路上,我们彼此沉默,直到回到程宅。
车停下那一刻,钱至突然开口,他说,医生早就告诉我了,我不让医生告诉她。所以,你也别让她知道。
我愣了愣,点点头。
我怀着心事上楼,在门前,却听见楼上有收拾的两个女工在说话。
隐约间,听到有人对刘妈说,也不知道这三少奶奶的脸皮子怎么这般厚,被三少爷捉奸在大少爷的床上,还有脸有皮地赖在我们程宅里!
另一个帮声,说,可不是吗!三少爷回国一个周!就是来程宅都不见到这屋里来!这还不够吗!要我,早羞耻得啊,直接投了湖里死了干净!
刘妈说,你们都省省吧!好好做你们的事。
我愣在那里,进退都不是。刘妈走出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太太。
我看着她,这大院里,也就她肯与我亲厚了。
这算不算,心凉之后,难得的温暖与安慰?
房间里,有人在小声嘀咕,装正经!前天她跟家人打电话,还说什么这种攀龙附凤不知羞耻的女人!什么伺候这样的人,每天堆着笑,你们当我不恶心!没办法!大的也喜欢,小的也迷恋!看着吧!早晚有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