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云好。
全不似国内的雾霾天气。
陈叔刚从机场回来,一进门就见他端着一杯冷水、一身冷汗的苍白模样,行李没放,忙上前,焦急地问道,先生,是不是肩上的伤……
他摇摇头。
他说,你去休息吧。倒一下时差。
老陈点点头。
肩上的烧伤,宛如蝴蝶。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这烧伤的存在。
国内的那半年,每一次,他要飞到巴黎的时候,未央总会将一桶汽油拎到他的眼前,威胁他,如果他走,她就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不是性烈的人,不知决绝。
就这样,牵绊着。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夺过那桶汽油浇到了自己的身上,在未央失声痛哭尖叫声中,他点起了打火机……
第一次,思念如毒药,让他决绝至此,他曾经嘲笑的决绝,曾以为的幼稚、不冷静,如今自己却变成了这样的人。
病房中,他看着恸哭不止的未央,说,你一直都说,你若不能爱我,便恨不能将自己付之一炬;我从不这么说,但我一定会这么做。这世界,不止你在爱情里。我从不会用死去要挟一个人来爱自己,却可以用死去爱一个人。
他说,我爱她,即使成灰成尘,也是一把只能爱她的灰或尘。
……
纵然知道,她因自己久滞国内而有心结,却仍不愿解释,怕告诉她这伤口,她会心疼会落泪——他曾想成为一名珠宝设计师,而她的眼泪,就是他世界里最昂贵的宝石。
爱情于这世间,有千百种姿态,有贪婪,有刚烈,有决绝,有包容,有占有,有人铁腕为得到,有人沉默甘付出。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他的父亲周慕将他和她困在一个屋子里,说,别傻了!自己的女人不碰,留给别人!
当他明白了周慕的意图时,转身回头,飞速拍门,又气又急,说,开门!你这么做会害死她的!
回应他的却只有周慕的冷笑和渐行远远的脚步声。
他想争辩,却不屑争辩。
女人的身体,从来都是爱情的奴隶。所以,一个男人,既被一个女人爱着,得到她的身体,向来就不是能与不能,而是想与不想。
毫无疑问的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轻易得到她的人,在她懵懂无知的少女时,在她深爱着他的每一刻,无论是骗的,还是诱的,亦或者是强的,这一切,不过是他勾勾手的事情。
只是,他爱她,这种爱情,已超越了平常红尘的男欢女爱。
……
那一夜,他的手抖着,闭着眼睛,将衣服重新穿回她的身上,他虽然讨厌这身衣服,可她的皮肤滚烫的温度像要将一切燃烧掉一样。
她的脸红红的,蹭着他的颈项,他心浮气躁,将她的脑袋挪向一旁;他起身,她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他的胸前衣襟。
长发散乱,红唇欲染,她抗拒着,说,凉生,不要——可整个身体,却如柔若无骨的猫咪一般蹭上来。
他看着她,强忍着渐渐粗重的呼吸,将她按回床上;她却紧紧地握住他的衣服不肯撒手,如此反复,终于,他苦笑,心疼却又无力。
她像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在这深夜里,雨声敲打,撩拨心笙,恰是最好的旖旎,年轻的男与女,正常的情与欲,又怎么能不渴望亲近?
他不是神,亦不是佛,他是爱着她的一个正常男人,仅此而已。
他肩膀上的烧伤淋了雨水,疼到白汗直流,期冀着她安静下来,可以注射下那只缓解疼痛的吗啡;可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烫,汗水濡湿了被子,眼底是痛苦,又是媚,她的声音是细细碎碎的呻吟,让他的心脏快崩掉——
肩膀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不是分散情欲,而是催生情欲,似乎宣泄才能缓解掉这种疼痛一般。
他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希望她能赶紧停掉这瓦解掉人神志的声音;可她的嘴唇却轻轻张开,丁香小舌突然轻滑过他的指端,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看着手中的吗啡,眸子里是渴望,一个疼痛的人,对于止疼的渴望;床上的她,深爱的她,此生渴望的她,温软的身体,和温软的呢喃,这种渴望在这意乱情迷的夜晚,比吗啡更具诱惑……可是……
挣扎间,那支针,最终,缓缓地注入她的肌肤。
只期盼,这针剂,能让她冷静下来,让她不这般难过,能让这一夜,不至万劫不复地沉沦——
……
那一夜,幸运的是,最终,她在他的怀里昏睡过去,那般的安然恬静,仿佛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守护一般。
他就这么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她,疼痛下,他隐忍着,唇色开始发白,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端望着她,许久,如同骑着竹马的小小男孩,端望着自己心上的小小姑娘,青梅一枝,爱而无邪。
他望着她,缓缓地开口,说,前天夜里,也是在这里。他说,你说了好多好多的疯话。一点儿都不像你。
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说,可是……那却是我一生之中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缓,就如同他给她的爱情。
那一刻,他仿佛隔着时空,与那一夜的她对话。亦算是对她在那个疯狂夜晚里,激烈如魔的每一句的回答。
她说,我爱上了自己的哥哥!
她迎着他的眸光,毫无退缩之意,她说,这十多年来,这种羞耻的爱慕逼得我窒息逼得我发疯!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女孩子,可我却挡不住我的心我的爱情,它们在暗无天日里滋长,独自痛苦又独自幸福!
他说,只是,姜生,这些年,我宁愿你觉得我对感情软弱辜负,也不能不隐忍克制。曾经,我是你的哥哥,是你身边至亲而你又不会防备的男子,如果我去做下那种事情,你的一生,就真毁了!你不必敬我,这只是我爱你的原则和方式。你可以恨我,这也只是我爱你的原则和方式。
她看着他,说,可是,凉生,这么多年来,你除了逃避,你做了什么?!不!不!你不要解释,不要说,你作为一个哥哥,不能去让这种耻辱的事情发生,不要用你的高大上那一套来为自己解释!我敬你!我怎能不敬你?!我敬你为人兄长的隐忍克制!才没让这有悖人伦的情感发生!所以,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不!不!不!我更恨你!恨你身为一个男人对感情的软弱辜负!
他说,我从不后悔,我给你的爱情迟到了。因为当我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后,才确定“我爱你”这件事情不会毁掉你。
隐忍的眼泪滴落唇角,她抚着他的脸,绝望地说,我宁肯毁掉这一切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男人!
他说,一生那么长,不是你一句不后悔就能翻过。你会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为了无邪稚子,你也不能背负这样的骂名。所幸,上天厚待你我。
她说,哪怕你是我亲哥哥!哪怕它是羞耻的违背伦理的!哪怕我此生背负着一生的骂名和罪恶感!但我的心却是幸福的是不后悔的!你知道不知道!
他说,荒唐逆天的话,不顾天谴的行为,听起来看起来真的够震撼……可是,如果结局是毁灭,我宁愿能拥有你的是另外的男人。我爱你,爱到甘心永远失去你。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程天佑,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冷冷的眸子,冷冷的话——“若我是他,若是我爱你,就是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会带你走!”
此后,她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我的凉生,我的凉生,他敢这么不管不顾过……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说,人生是有很多的第一次,或许我们已经不能拥有;可是未来,我们还可以拥有更多第一次,我们一起第一次去看电影,第一次一起去游乐场骑木马,第一次去滑雪,第一次去装修自己的家,第一次去拍婚纱照,第一次度蜜月,第一次拥有一个孩子……或者,没有孩子,只有我们两个,也很好……我们两个,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过完一辈子,第一次失去对方,第一次去埋葬对方,第一次在黄泉路上等待,第一次被人在黄泉路上等待,第一次在黄泉路上团聚,第一次一起喝下孟婆汤,第一次一起轮回……然后,我们不再被捆绑到一起做兄妹,我们再一起好好做好我们来生的每一个第一次。
她喃喃,我的第一个吻,我的第一个拥抱,我的第一个夜晚,我的第一个孩子……在那些恶心透顶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后,我的一辈子被毁掉了!凉生你知道不知道!
他说,姜生,我一直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她说,可凉生,那些时候,你又都在哪里?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终于泪如雨下。
光影拼接着,一幕幕,仿佛电影里的闪回,那对隔着时空的男女。
他没有骗她,他是一直都在,纵使千山万水远在法国,那些从十九岁起的寂寞日子里,富贵的新生,无论在加尼叶歌剧院看芭蕾,还是在拉塞尔餐厅享用晚餐,抑或是独自漫步在圣杰曼大道上,他的爱,他的心一直都在她那里。
从来没有改变。
她的发丝萦在他的唇边,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卷曲。
肩上的伤口,疼痛越来越清晰,汗水已经濡湿了被子,他咬着牙齿,紧紧握着被子,等待着黎明。
我爱你,做不到天王老子拉着你的手,我也带你走。我爱你,只能在我疼痛濒死的时候,却肯将唯一的那支吗啡让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