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双眸,凉生已经在我的床边。
夜,依旧那么深。
他俯下身,黝黑如暗夜的眼眸,千万分紧张,他看着我,手贴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试图安抚我的情绪。
我才知道,那只是一场梦。
小绵瓜正斜在我的床边睡得那么香,小小的脑袋,头发被自己睡得乱七八糟,安然地靠在枕头上的小脸蛋,眼角还残留着被我哄睡时的泪光。
我突然坐起,一把抱住了凉生,紧紧地,就像是溺水的人抱住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抱着。
我突来的拥抱,让凉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转瞬间,我听到了他胸膛之中,那熟悉而有力的心跳,擂鼓一般,无从遮掩,也不能阻止。
我们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三件事情最掩饰不住,咳嗽,贫穷,和有一个人他正爱着你。
这异国他乡的星空下,我横下心,不再负隅抵抗,不再去想该与不该,贪图了这片刻的温柔。
我的整张脸,深深地埋在他肩窝,那种从我儿时就熟悉的味道啊,梦中的故乡的风,旧了的岁月的香。
凉生的身体无声后退一下,仿佛是吃疼了一般,可沉湎之中,我却不知觉。我说,别走。
他身体微微一震,低头,看着我,说,我在。
我双手越抱越紧,多么想一个拥抱,抵得上一生那么长。可当我的眸子,望到自己环在他颈项上的双手,那双手如同白色的莲,就在刚刚,它还沾满了天佑的血!
还有,还有手腕上,曾经凉生送我的砗磲,在白皙的皮肤上,勒出一道道的狰狞的红。那串砗磲,是那么美好,那么洁白,全然不像我!
那么糟糕的我!凉生啊,那么糟糕的我,你知道不知道?
我在心底暗自纵声哭泣。
可是,我的凉生,他听不到。
他的手轻轻拂过我被汗水黏湿的头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声音低沉清冽,如同开在月夜的水中花,他说,怎么了?
我平静了很久,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泪眼蒙眬地看着他。
他的眼,昨日星辰般明亮,让人愿堕入深渊,他的唇,桃花酒酿般蛊惑,让人愿饮尽此生。
他,却已是我此生不配拥有的贪想。
我越看越伤心,哭了起来,却还要生硬遮掩,我说,我梦到自己欠了别人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钱……
真的好多好多钱。我喃喃,望着自己的双手,沾满了程天佑鲜血的双手。
凉生却很明显松了口气,将我重新拥进怀里,用下颌轻轻触着我的头发,他说,那只是个梦。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他的鬓发,他的眉眼,只剩下钱伯的话不断回响在我的耳边——毕竟他这次手术如果失败了,将永远失明!谁愿意陪一个瞎子过一辈子呢?
——将永远失明!
——永远失明!
我的眼泪落在他胸前,抽泣着说,凉生,如果我真的欠了别人东西,怎么办?
凉生只说了一个字,还。
还。
我喃喃着,眼泪蜿蜒而下。我将脸别向了一旁。
窗外,月亮爬上了天空。
月光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