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其实他也是个英俊男人。
在从前的某个脆弱的刹那,宝凝总犹豫着要不要依靠这个男人,甚至任由自己爱上他丝毫,但他一直保持着似近又远的态度,终于让她停步在警戒线外。
一转眼便半月过去,这一日的宝凝稍有空闲,信手把桌上档案翻阅整理,这才惊讶地发现,衣可仁已经接连三周未来问诊了。
宝凝有点出乎意料,本以为衣可仁如此之烦恼,即便不至于天天前来叨扰她,至少也会按照约定时间来寻诊。连江朵朵也情不自禁提起,“咦,那个,衣……”看一眼宝凝,名字便没全说出来,“好像好久不来。”
宝凝示意她,“这周再不来,给她打个电话提醒下。”
约好的时间不到,除了不尊重,还平白耽搁了她挣钱的时间。宝凝自诩尽职,但并不真以为要和所有来客皆结下真诚情谊,以至于到不计较金钱的地步。说来说去,她只热爱金钱。这么多年来,她只坚信唯有金钱可值倚靠和信任。
江朵朵答,“这周是明日下午三点。”
宝凝点点头,“届时不到,给她电话。”
不是提醒她要按时来,而是要告知,人不来,钱也照收不误。
傍晚金栀打来电话,喜孜孜地,“晚上一块吃饭!”
宝凝抚住额头,“小姐,你不知道许宝凝同学的时间可贵,秒秒需要预约?”
金栀鬼叫,“少来这一套!我订好位子了。”
宝凝道,“我真的有约。”
金栀不高兴,“我还约了丁迟。”
宝凝道,“那就代我一块谢谢他。”
就在前天,各大媒体已正式刊登新闻要迅,中山路老街已被某商业集团收至縻下,将花费巨资对其对待修缮和整治,预计将在三月后,还市民一个崭新的商业步行街,购物美食,应有尽有。
金栀差点笑掉大牙,与宝凝盘下的铺子一夜之间身价倍涨,无数中介络绎不绝地打进电话,询问租铺事宜。
相较之下,宝凝显得平静多了。这结果,早在她预料之中。丁迟从来不会做毫无利益之事。
金栀还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弄到这种消息的?”
宝凝只说:“在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她装腔作势起来,“小姐,你的话太多了……”
“切……”金栀悻悻地挂了电话。
趁还有时间,宝凝拿起《N市晨报》看。一版头条很是显眼,“爱如春雨润心田……”报道还附了一张图片,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正在给一位老婆婆发放棉被。
宝凝仔细地看了他一眼。
嗯,没错。这位正是丛少的老岳丈。
宝凝的嘴角微扬起来。
丁迟的消息从哪儿来,当然是从丛少那儿来。当初挑中丛少,正为此意。
宝凝一直觉得丁迟如此玲珑心,没有选择从政真是太可惜了。
才想到他,他的短信便进来了,“时间不多,无需我再多催促。”
她看一眼,删掉。
顾思存的电话打了进来,“可以走了吗?”
“我这就下来。”
“好。”
他赴上海公务足一周,算下来头头尾尾有十天未见她,今晨人一到N市,电话早就打了过来。宝凝细数过,六个整。嘴上虽然嗔怪,“喂,你烦不烦啊!”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事至如今,连她自己也快分不清,到底是真还是假?
一上车,顾思存的一只手便抓住了她的,她不安,试图拂开他,提醒道,“你有头有脸……”
他假装不懂,“我什么时候都有头有脸,没有头脸那变成什么了……”
她好笑,进一步恐吓他,“我女友便在晨报工作,要不要她给拍几张私密照?”
他轻轻亲吻她手背,“别吓我,一吓我我就不管不顾了。”
她倒吓了一跳,迅速地缩回手来,自嘲地笑,“好吧。是我害怕。我违反了职责操守,和自己的病人发生私情。”
他凝视她一刻,似笑非笑,问道:“真的?”
她掉过目光,轻轻喟叹一声,“秋天了。我最喜欢秋天。秋天的时光最美。N市也是。”
顾思存眼中晶光一闪,“宝凝不是N市人吧,那么,老家在哪儿?”
宝凝笑笑,“小地方,你可能听都没听过。”
顾思存道,“不愿提起吗?”
宝凝动动身子,笑问,“你呢,你老家在哪儿?”
顾思存微微仰起面孔,“柳城。很小很安静的一个小镇。只有一条街,步行十五分钟就到尽头。”他顿一顿,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一线微笑,“但是很漂亮。山特别青,水特别绿,有一条河自镇中穿过,河边种植着许多木棉,一到春天,就比赛着开放,特别美……”他看她一眼,“明年春天带你去看。”
她笑而不语。
明年春天?
这个月结束,他们就不会再见面。哪里来的明年春天?
手机轻轻震响,她拿起来看,是丁迟。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接上,电话却已主动挂断。她正疑惑,突然一抬眼间自后视镜里看到紧跟在身后的车,纵然看不清驾车人是谁,但那车,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丁迟的。
她心中一凛。
他从来没有这样逼她。想必也留意到了她的摇摆不定。
她发短信过去,“再给我一星期。”
她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丁迟没回。但很快地,他的车超上前去,很快便消失在拥挤的车流中。
她定定神,“我们要去哪?”
他答,“天涯海角。”
她笑,“好恶心。”
他看她一眼,“分明窃喜中……”
她被他戳穿心思,干脆笑起来,“那是。”
车子直朝郊外驶去,从一路繁华渐次落入稍嫌苍凉的安静之中,偶尔有鸟儿窜出,停留马路当中,被急促的汽鸣一惊,顿时又扑愣着双翅飞起。
宝凝忍不住心头惊奇,问道:“去哪儿?”
这次他答她,“疗养院。”
宝凝不明白,“嗯?”
他说:“稍等,马上到。”
车子一径驶向半山,深林里不时传来几声鸦鸣,暮色越发深沉,宝凝又问:“你的亲人?”
他点点头。
他的脸色有点凝重,她便说:“我没有亲人。”
他侧头看她一眼,“你的父母呢?”
她努力笑笑,“我没有父母。”
车子驶过一道大弯,阴沉的暮霭里,一幢红砖白瓦的楼房赫然出现。
车子在院门前停下,车灯扫过,宝凝看清楚了,“阳明山疗养院。”
哦,这就是阳明山疗养院。她记起来,有一次与金栀争嘴,金栀力主女人一定要结婚生子,不然老了可怎么办好。她不以为然,说:“大不了去养老院呗。”
金栀狠狠白她一眼,“你以为养老院都像阳明山那个?再说了,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
门警小跑着上前,显然认识顾思存,看到他立刻微笑,“您好。”
“您好!”
门警小跑着回去,不一会,路闸缓缓扬起,车子径直驶入。
顾思存停好车,示意宝凝跟着他走。
藉着微弱天光,宝凝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院子从外头看,像是规模挺小,但步入其中,才发现院落占地颇广。因是夜晚,四处静悄悄的,唯有那些亮着灯光,才让人感觉到了一线温暖气息。
顾思存熟门熟路,直接走进某幢大楼,才至三楼楼道口,已然有护士发现他,“咦,顾先生来了。”
护士脸带微笑,朝他微微鞠了一躬,“您好。”
宝凝忍不住低语,“好大的礼数。”
顾思存微笑着应答护士,“您好。”微微侧头低声回答宝凝,“我给她男朋友介绍了份工作。”
护士走在前头,“今天傍晚阿姨看了一会电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发了一阵脾气,闹了好久,刚刚才睡着……”
顾思存的脚步停了一下,“嗯?电视里演的什么?”
护士想了想,“没什么啊。嗯,好像是妈妈和女儿吵嘴了……”
顾思存点点头,“哦。我知道了。没事。”
三人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护士道,“要不要进去叫醒她?你好久没来,她都念叨好几次了。”
顾思存急忙道,“不,不用……让她睡……”
宝凝跟随着他的目光,透过房门上方的玻璃框,看到洁净的病房里,白色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室内亮着微弱的灯光,足以让宝凝看清她大半面孔。
“我阿姨。她身体不好,在这里有专业人士护理,比较让人放心。她有点怕黑,所以一到晚上就一定要亮一盏灯……”顾思存缓缓道。
心里莫名的惊恸不已,宝凝情不自禁握紧拳头,浑身也像是在微微颤抖。
他们默默站立良久才离开。
“你只有这个阿姨?”回去的路上,宝凝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
“我是个孤儿。从小跟奶奶长大。我奶奶说,我一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顾思存的面孔被黑暗笼罩,让人无法看不清他的表情。“这个阿姨,是那女孩的母亲……”
宝凝“啊”地一声。
顾思存转过脸来,微笑了一下,“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吧,那个女孩……”
宝凝点点头,“我记得她。你的初恋。”
车子很快驶入市区,瞬间里,五彩斑澜的灯光迎面扑来。
“她呢?她去哪儿了?”宝凝小心翼翼地问。
顾思存沉默良久,收音机里吱吱哑哑地在唱着虽然动听却听不懂的京戏。
“不知道。我找不到她。她父母多年前离了婚,父亲又结了婚,移民了。母亲自她走后,身体一直不好,精神也不好……我后来就把她接到了N市……”
宝凝怔怔地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他轻轻叹息一声,看她一眼,“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也有一颗玲珑心,立刻答道,“不了,今天已经很累,下次吧。”
他并不勉强,“也好。”
他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她心里明白。
他送她至小区门口。
回到家里,她只觉得浑身像是虚脱了般。从来没有哪一天,觉得像今天这般劳累。
她泡了个漫长的澡,在温暖的水流里差点睡着。迷糊中听到手机在响,她懒懒地不愿动弹。
安静。她想要一场彻底的安静。
她以为他只是遗忘不了一场初恋,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一直还在深爱着初恋的那个女孩。
她不觉地把手抚在脸颊上,她记得他说过,她与他认识的某个人,长得很相像……
他对她,只因为这个吧。
心里一阵酸疼。
手机反复地响,她只得起身来。
很意外,竟然是衣可仁。
电话那端的她压低了声音,“宝凝,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明君大酒店?”
“嗯?”
“真抱歉,麻烦你了……”衣可仁的语气里带了哭腔。
宝凝深呼吸一下,“好,我马上来。”
匆忙套衣服的时候,她自嘲了一下,“许宝凝,嗯,你真的很敬业。”
她可以拒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衣可仁,她说不出口。
她匆匆下楼打车,明君大酒店距华景,距离颇为遥远,坐在出租车上,衣可仁又再打来两次电话,宝凝只好答,“马上到,嗯……马上!”
等赶到明君大酒店,找到衣可仁,情不自禁大惊失色。套房华丽奢侈,衣可仁却半倒在地毯上,皮包被弄皱了,胡乱地丢在地上,零碎的物品洒得到处都是,身上勉强遮盖着薄毛毯,脸上青肿,肩头伤痕也清晰可见。
宝凝扑过去,惊道,“你怎么了?”
一看到她,衣可仁的眼泪哗然而下。
宝凝帮助着她穿上衣服,又倒杯开水给她,她拿着杯子的手兀自在发抖,宝凝打开电视,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点。
过了许久,衣可仁才轻声开口,“谢谢你了,宝凝。”
宝凝这才顺势说:“其实一个女人,无论是结婚与否,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和至少一到两名闺中密友。”
这样也不至于难堪时还得找像她一样的并不算得上朋友的朋友。
衣可仁勉强一笑,“你教育的是。可怜我四十岁了才懂这道理。”
宝凝温和地答,“什么时候都不晚。”
衣可仁微微侧身,拖过手袋来,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里头装着几个白信封,“你看!”
宝凝接过信来,抽出里头信纸。很普通的A4纸,打印着两行大字:“如果不想你老公身败名裂,请于30号前付款至第三盏路灯下树丛里。”
宝凝抬头看一眼衣可仁,继续打开余下几封信。一样的纸张,一样的字体,一样的内容。
“是谁?”宝凝抖抖手中纸张,“就凭这个?”
衣可仁别过头,“还有一段视频。发到我邮箱里的……能看出是我老公……”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女的呢,是谁?”
衣可仁摇摇头,“没拍到女人的脸……”
宝凝冷哼一声,“你才是受害者,你怕什么?”
衣可仁道,“可是……可是我……不想这个家……”
宝凝气结。
她做这一行,碰到太多类似女人,身体与情感都受所爱之人摧残,却只遵循逆来顺受之准则,打落了牙齿也只和血吞下。
她皱起眉来,“那么……和今晚,有什么关系?”
衣可仁不敢面对她的目光,“我心情不好,和网友约好了在这见面……”
宝凝失声道,“什么?”
衣可仁掩饰地喝喝水,“我没想到……”
她上网也有多年,自诩也算个颇有经验的网民,这次约见的网友是在某个读书群里认识的,偶尔会聊上一两句,她今晚心情不好,多说了几句,态度也有几许暧昧,那边就趁势而上,约她见个面。她向来把网络与现实划分得清楚明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幼稚到要约见网友。但心头真正郁闷难解,鬼使神差地与对方约好地方,稍加打扮便前去赴约。
结果才进酒店房间就傻了眼,对方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根本与交谈时透露的年纪身份不符。没等她反应过来,从洗手间里又窜出一个年轻男孩,两男孩扑上来就抢她的包,她尖叫着不肯,两男孩便冲她拳打脚踢,不由分说地抢下她腕下手表以及颈上首饰,又把她的包翻了个底朝天。幸好她出来得匆忙,随手拿了个小手袋子而已,里头除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化妆品和有限现金,再无其他。
两男孩走之前还悻悻骂道,“老女人,也不照照镜子,还学人见网友……妈的,还是个穷鬼!”
肆无忌惮地扬长而去。
也是。反正她不敢报警。
宝凝听着,只觉哭笑不得。她摘下颈上丝巾,体贴地系在衣可仁颈上,“走吧,我送你回去。”想一想又有些担心,“或者您在这里休息一晚再说?万一老公觉察你受伤……”
衣可仁苦笑,“不用担心。我哪怕换张脸他也不会留意到。再说了,他也不是一定会得回家……”
宝凝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衣可仁自嘲地说:“听我这么一说,怕了吧。婚姻真是件可怕的事。把爱情变没,把情人变陌生,把生活变成煎熬……”
宝凝扶住她臂膀,“走吧。”
她突然伏在宝凝身上恸哭。
等把衣可仁送回到家,再回到自己家里,已然近十二点。宝凝只觉困倦异常,偏偏金栀又发来短信,“小姐,拜托,不要每次都要我催稿子好啵,拿了钱就尽职点撒!”
宝凝一凛,这才想起今夜又是交稿日。
她强打着精神打开电脑,收发邮件。
一位署名“六神无主的女人”发来邮件:
已经结婚四年,孩子3岁,在这四年中,自认为过得很幸福,老公事业上小有所成,一直很体贴。但是这一切,自从他前些日子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回来,就完全变了模样。
原来老公和我结婚之前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对方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很相爱,因为很相爱又常互相伤害,在一次争吵过后,他们再一次赌气说了分手。这一次,她毅然把自己嫁给一个并不相爱的男人。几年来过得很不幸福,这次同学聚会,她当着我老公的面哭了。我老公感到很难过,觉得是自己造成了她的不幸。
他们开始频繁联系,聊Q,喝茶,说不定还上了床……我质问老公,他说,是他害得她过得不幸福,他现在想做一点什么去补偿她……这些日子以来,老公一直闷闷不乐,对我和孩子不闻不问,让我感觉老公还深爱着旧情人,我好痛苦,感觉自己太悲哀了!他总是说要我理解、体谅他,让我给他时间……我怎么办?我完全失去了主张,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做……
这种问题真的太小儿科了。宝凝本可以长篇大论一番,但心念突转,觉得所谓的大道理,谁会不懂?也许真正有用的,只是当头棒喝!
“这样的男人,不知你留恋他哪一点?比别人更旺盛的性能力?如果这一点他真的有,照这情形,也不只你一人能享用。真正爱你的男人,一定会凡事首先考虑你的感受,他分得清生活里,敦轻敦重。当然,如果您不介意与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话,大可继续容忍。我祝您好运。不过我还是告诫您一声,他们说,好人终会有好报。但以我的经验却是,好人总不会有好报。尤其是女人。”
写完了才觉得自己有失偏颇,但今晚的她特别任性,不想再作修改。于是,点击“发送。”
等忙完上床,已然快凌晨两点。她实在困,一上床但堕入梦乡。
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里,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在激烈争吵,吵到情急处,随手便拿过身边的东西乱摔乱砸。不知道何处,有小女孩的哭声。
在梦里她也觉得累。烦燥。她想找到那个哭泣的女孩。但是怎么也找不着。
然后她听到“嘭”地一声闷响,所有的争吵嘎然而止,女孩的哭声也倏然消失不见。全世界突然安静得不像话。
窗外发出声响,好像是阳台上的花盆落了下来。宝凝蓦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墙上的钟,秒针走动的声响。
她不觉伸手摸摸领口,身后,全是汗。
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又睡着。这一睡,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看一眼时间,竟然快十点了。
宝凝一惊,拿过手机一看,竟然有二十个未接电话。一半来自江朵朵,一半来自金栀。
她匆匆洗漱完毕,出门打车。
电话先复给金栀,“干嘛,大清早那么着急找我?”
金栀笑眯眯地,“话说,你昨晚上的稿子写的不错啊。答得很给力!”
宝凝哭笑不得,“打十个电话,就为了跟我说这句话?”
金栀突然叹息一声,“我也有疑难问题想要咨询。”
宝凝失笑,“不是吧……金大小姐……”
“算了算了,不跟你扯了,我忙去!”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急急忙忙挂断电话。
宝凝虽然略有惊异,但车至办公楼下,整个人不由自主挺起身来。这份工作赐予她丰衣足食,不得不认真对待。
刚走进工作室,江朵朵便迎上来,“小丁哥在里头等你。”
宝凝吃了一惊,“嗯?”
江朵朵悄声道,“一大早就来了。”
宝凝点点头,“你去楼下给我买点吃的来。”
江朵朵会意,转身离开。
宝凝深呼吸一下,才拉开门。
丁迟正舒服地仰坐在懒椅上,窗帘半拉,清冷的秋阳淡淡地穿进屋子里来。他打开了音响,但音量放得极低,听上去隐约且模糊不清。
她可以看到他的侧脸,其实他也是个英俊男人,在从前的某个脆弱的刹那,宝凝总犹豫着要不要依靠这个男人,甚至任由自己爱上他丝毫,但他一直保持着似近又远的态度,终于让她停步在警戒线外。
“你来了。”她平静招呼道。
丁迟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眼,“哦,你来了。”他站起来。
“昨天睡的晚了点……”她解释道。
他微笑,“我没什么事,心血来潮上来看看。”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撩起她长发,从桌上拿起一个精致手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耀眼夺目的项链,坠子异常精美,红色,像一颗滴血的心。他温柔地给她戴上,退后两步,微侧着头打量她,满意地笑了笑,“很漂亮。”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项链坠子,他解释道,“前些日子去了趟香港,无意中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他再次走近来,轻抚一把她面孔,“我下周要去澳洲,回来后给你电话。”
她不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应一声,“哦。”
他转身拿起大衣,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男人有时候表现得很蠢,那是因为他愿意,而不是女人太聪明。”
宝凝不自在地掉过目光,“我明白。”
丁迟离开。
宝凝唰地拉开窗帘,刺眼的白光顿时倾泻满屋,她站在苍茫的光线中,远去的记忆突然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儿时的她,曾经每天都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小声哼唱快乐的歌,偶尔会朝窗外翘首期待,他,怎么还没来?
泪水悄然盈满眼眶。
天知道,她有多憎恨那清晰得不可遗忘的回忆。她为此努力了十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她吸支烟。电话拨至江朵朵,“取消所有预约。”
再电话至顾思存,“送我份礼物吧。”
顾思存失笑,“好啊。说来听听,想要什么?”
她笑,“想要什么你都肯给吗?”
“不遗余力。”他迅速答。
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觉得温馨。
“时间。我想要你的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就好。”她忐忑地问,“会不会太多?”
他喉咙有些干涩,沉默半晌,才喃喃说:“我想给你一生。”
但她早已挂了电话。他的呓语,她没听到。
夜幕降临,许宝凝才离开工作室。江朵朵显然走得匆忙,一个小小的粉红化妆盒子还搁在门边的鞋柜上。
许宝凝觉得那颜色粉得很可爱,情不自禁拿起来看。没想到盒子没盖好,哗地倒开来,里头的东西也洒了一地。许宝凝这才发现,原来里头装的不是化妆品,而是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小纸条,创可贴,还有一个分明是在天桥下的地摊上买的廉价戒指。
许宝凝暗自失笑,果然,这丫头在恋爱啊。连这些东西都保存着随身携带。那创可贴分明是用过的样子,还当成宝贝,说明不是爱人用过的,就是爱人亲自为自己贴上的。
她好奇心起,忍不住小心拆开小纸条。小纸条分明只是由普通纸张裁成,主人显然很珍爱它,折得很整齐。
“今天有点冷,要穿外套。”
“晚上炖排骨。”
“记得喝牛奶。”
“冰箱里有蜂蜜水。”
最后一张是打印稿,是一幅四格漫画。一个男孩深情款款地对女孩说:“我要给你一个家。”女孩回答他,“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真甜蜜。真矫情。
许宝凝脑子一转,顿时明白过来。这应该是随手贴在家里的即时贴。是爱人的关心和嘱咐。
天哪,原来不仅仅是恋爱啊,已经住在一起了。
宝凝吃了一惊,江朵朵这丫头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
还是为她感到高兴了。这茫茫人海,要碰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并非易事。
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她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是哪里不对劲呢。怎么也想不出来。
她摇摇头,决定放弃。
她把化妆盒放好,换上鞋,正要出门,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张那印稿,有些异常。她急忙再次打开化妆盒子,找到那张打印稿,细细看了一下,发现右下角有四个朱红字:恒记出品。
她记起来,衣可仁给她看的那封恐吓信,那纸下方有也如是字样。
宝凝急忙打电话寻找衣可仁,“您好……”
“咦,宝凝?”
“见一面可好?”
“我托你查的事有进展了是吗?”衣可仁急问。
“见面了再说。嗯,我在纯良酒吧等你。嗯,好,稍会见。”
她自行驾车前往纯良酒吧。
一个人叫杯冰冰啤,如是天气,实在不是喝这冰啤的好时机。一杯下肚,整个人都随之冰凉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
她讨厌心热起来。她需要的是清醒,绝对的理智。
等了许久,衣可仁也没来到。她有些疑惑,再打电话过去,那头却提示“该用户不在服务区。”
许宝凝有些惊异,又等了良久,衣可仁还是没出现。宝凝只好给她发去短信:还没到?大概还要多长时间?
衣可仁一直没回复。
许宝凝有些懊恼,喝光杯中酒,站起身打算离开。突然间身边有人吵嚷起来,只听其中有个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嚷,“别管我!给我拿酒来!快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宝凝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藉酒装疯的女人,厌恶地瞥一眼,登时却呆住了。
女人打扮精致,只颈上那串珠链,便价值不菲,证明她是个有钱人。披肩半耷拉着——就是这披肩,让宝凝认出了她来。她便是那天宝凝偶然看到在顾思存车里的美貌女子。
宝凝心下暗惊,不由便挤进人群中,只见那女子攥住身边小侍者的衣袖,不依不饶地叫嚣,“多少钱,你说,我有的是钱!”
她手脚迟钝地打开身边的包,直接甩出一沓钞票,钞票顿时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喧哗。女子哈哈大笑,叫道,“钱!看哪,钱!!”
宝凝再看不过眼,上前去一把攥住女子的手,厉声喝道,“起来!”
女子吃了一惊,妆已乱掉大半,一双美目盯着宝凝,“你是谁?关你什么事?走开!”
宝凝一言不发,大力拉着女子就走。女子原本比她稍嫌壮实,但醉后无力,只得任由宝凝拉了走。
“喂,喂……你有病啊!喂!”女子挣扎着叫道。
眼看走出了纯良酒吧,夜色沉静,街道安宁,冷风一吹,女子好像清醒了一点,直起身来问道,“你是谁?干嘛要管我?”
宝凝冷冷地看着她,“不然怎么样?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
女子一怔,突然嘻笑起来,“男朋友啊。呵呵……”她凑近了宝凝,细细打量她,“我告诉你啊,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不不不,最好就是千万不要对任何男人抱有希望……”她仰仰精致面孔,像是陷入沉思,“也不是……呀!总之,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
看她语无伦次,宝凝心下叹息,“你醉了。”
她搀扶住她,“你住哪,我送你吧。”
女子顺势靠在她肩上,“我不想回家。”
许宝凝无奈,只好半拖着把她弄上车,女子倒在车后座上,很快入睡。宝凝真正哭笑不得,有心打个电话给顾思存,又觉得很是不妥,最后咬咬牙,干脆把女子带回了自己家。
半拖着女子走进电梯时,一个男人匆忙地挤了进来。看到宝凝便笑了笑,“嗨,你好!”
宝凝认出他来,是楼下那美貌男生。
“你好。”见他目光落在女子身上,神情惊疑,于是解释道,“我朋友,喝多了。”
美貌男生“哦”了一声,看宝凝吃力的模样,建议道,“不如,我帮帮你?”
宝凝委实累惨了,听美貌男生这么一说,顿时大喜过望,“好啊好啊,谢谢你啦。”
这世界千奇百怪,难保人有奇好,别说那天看到的那些内衣有可能是他的女友的,即便真是他有此怪癖,就冲他肯热心助人这一点,她也该待见他。
美貌男生露齿一笑,“不用谢。不过,得请我喝杯咖啡。”他笑容可爱,模样俏皮,让人立生好感。
许宝凝一口答应,“那是必需的。”
两人齐心合力把女子弄到客房里,宝凝替她脱了鞋,拿了热毛巾替她擦拭脸颊,又盖上薄被,这才回到客厅。
“你家里很漂亮。”男孩称赞道。
“你家也不赖。”宝凝说。
男孩笑了笑,“不是我家。我表姐家。”
宝凝说:“那你表姐很有钱。”
男孩笑了,“不带这么自我夸耀的。”
宝凝立刻意识到失口,不由得羞赧起来。她轻咳两声,瞪男孩一眼,“不许这么取笑前辈。”
她只和他不过才见第二次,但只觉随便亲和,不用太过顾忌。
男孩抿嘴笑,两颊露两只深深酒窝,煞是可爱。
“稍等会,我给你煮咖啡。”
男孩站起身来,“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像是不放心,叮嘱道,“记住哦。你欠我一杯咖啡。”
宝凝答,“楼上楼下,多少杯都是小意思。”
男孩立刻趁势而上,“你说的,你说的哦。”
宝凝笑,哄孩子似地答:“好好好,我说的我说的。”
男孩笑,“那就拜拜了。晚安,姑娘。”他转身要走,像是突然想起来,又回头叮嘱,“我叫林熙和。记住哦。”
他笑着离开。
宝凝却怔忡半天。他刚才叫她什么?姑娘?呵呵。多么可爱多么亲切的称呼啊。
临睡前她又进客房看一眼那女子,这才上床去睡。
还以为会睡不着,但头一挨着枕头,立即睡了过去。
堕入梦乡之前,她记得自己尚还欣喜地想,真好。就这样平静入睡,真好。
第二天,许宝凝是被女人的尖叫声惊醒的。
“啊!啊!”一迭声的尖叫从客房窜来。
宝凝拖着步子过去张望,“喂,你鬼叫什么?”她没好气地说。
女子蓬头垢面,惊骇万状地看着她,“你是谁?我怎么在这里?”她手指不客气地指着许宝凝。
许宝凝上前几步,拨下她手指,不客气地说:“喂,对你的救命恩人,不能这么没礼貌。”
女人惊疑不定,“什么救命恩人?”
许宝凝冷哼一声,“昨晚你喝醉了,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摇摇摆摆地走在街道中间,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是我啊,亲爱的,是我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你,如果没有我,你现在躺的就不是床,而是坟墓了。”
女子受了惊吓,捂住了嘴,“啊?真的?”
许宝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的新风衣都被刮破了。”
女子立刻说:“我买件新的给你。”她转身去找包,“你救了我,要多少钱?我给你!”
许宝凝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只会用钱说话?”
女子怔怔地看着她,许宝凝趁机教育她,“钱不是万能的。一看你这模样,从来没吃过苦吧。没吃过苦的人就不会得到乐趣,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大约身边呢,又都是些趋炎附势之人,只说你好,总肯接受你的钱,所以呢,才惯坏了你。”
女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快起床吧。估计你家人都在找你呢。”宝凝说。
女人“哎呀”一声,在包里四处翻找手机,“我不高兴,就把手机关了。”
宝凝叹息一声,“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做事如此幼稚?”她摇着头出房。
她套上大衣,扬声道,“走的时候替我关好门。”
她再次拨打衣可仁的手机,这次衣可仁很快地就接了电话,“宝凝……”
许宝凝叹息一声,“大姐,拜托你,有事也好歹说一声好啵,我担心一整晚。”
衣可仁很是抱歉,“不好意思。”她微微犹豫一下,“我丈夫已正式向我提出离婚。”
许宝凝惊讶,“嗯?”
衣可仁轻笑一声,“昨晚他接到一电话,便匆匆出门。我忍不住跟踪他。眼看他径直进了酒店,我控制不住自己……”
“怎么也是他理亏,他还敢提离婚?”许宝凝不敢相信。
衣可仁道,“不。他不是在约会,而是与合作伙伴约好谈公务。我一冲进去就知道自己错了……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他说,我既不信任他,那么这婚姻也没持续的必要了。我气狠了,把勒索信和邮件给他看,你猜他说什么,他说,这些东西就让我怀疑我们之间多年的感情,更不用多说了,离婚吧。他连多一句的解释都觉得疲倦。”
许宝凝“啊”了一声。
这样的男人,衣可仁自然不是他对手。
“你打算怎么办?”宝凝问。
“我不会离婚。”衣可仁斩钉截铁道。
挂了电话,宝凝觉得头疼。
才走进大厦,江朵朵自身后赶了上来,喜悦地叫声,“宝凝姐!”
宝凝回过头,凝视她红扑扑的脸颊,“朵朵!”
江朵朵搂一把宝凝的肩,“今天天气真好。”
“是吗?”宝凝笑笑。她真的不敢相信,衣可仁收到的勒索信会与江朵朵有关。她细细回想,衣可仁初来做咨询,江朵朵接待的她。当时并不觉异样,是自己太过愚钝,还是江朵朵掩饰的好?她应该一早就知道衣可仁的身家背景,却一直不动声色。这本事,许宝凝自愧不如。
电梯缓缓升至19楼。
“朵朵,衣可仁那个,嗯,可以整理存档了,估计她不会再来了。”宝凝说。
江朵朵“哦”了一声。
许宝凝停住脚步,目光落在江朵朵脸上,“朵朵……”
“嗯?”江朵朵诧异地抬起头来。
“我可能要休息一段时间。”
江朵朵不明白,“嗯?”
“我可能要结束工作室……”
“为什么?”江朵朵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做得好好的,为什么?”
“你自己也要有心理准备。”许宝凝示意她别再追问。
江朵朵眉眼间的失望昭然若揭,“我已经习惯和你在一起。”
许宝凝微微一笑,“你总不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她指指江朵朵手里的资料夹,“你看,你都要买房子了。”
江朵朵羞赧起来,赶紧缩了缩手,辩解道,“就是看看罢了。”
宝凝点点头,“会为自己打算,总是好事。朵朵你比我能干。”她伸手为朵朵拨一拨耳际头发,“凡事都要自己当心点儿。”无论如何,她总盼望她有好结果。
但真的不是不疑心的,除了年轻,江朵朵还真没有轻易胜过了衣可仁的地方。难道男人真的只看重貌美的青春?他为此还要离婚。
她做这行,自诩见识不浅,但每每仍然感叹。
傍晚她给金栀电话,“要消失一星期,请我吃饭吧。”
金栀失笑,嘀咕道,“脸皮真厚。”
结果她请她去纯良喝一杯。
一见面她劈头就问,“要去哪?”
许宝凝镇静地答,“私奔。”
金栀根本不信,嗞嗞笑,“有对象?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许宝凝白她一眼,“狗眼看人低。”
金栀继续笑,“这么多年你没放过假。出去散散心也好。”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那个,你和丁迟……”
许宝凝知道她要说什么,立时三刻打断她,“不可能。我们不是同类型。”
金栀看着她,“外界都传你俩有一腿。”
许宝凝不以为诩,“你信了?”
金栀笑,“当然没有。不过我觉得倒可以一试。你看,他年纪正合适,事业也算小有所成,你跟着他至少不会吃苦。”
许宝凝叹息,“好吧,实话告诉你吧,他不肯要我。”
金栀满意了,“我说嘛……”
许宝凝啼笑皆非,“你呢,你那个王子最近表现如何?”
金栀道,“其实我们最近才有突破。”
许宝凝道,“恭喜恭喜。”
她不提要带出来见个面,宝凝也觉不好意思要求。这年头,做朋友也要做得知情识趣,不得强人所难。
金栀叹道,“女人嘛,要做到多狠才算是个头呢。我想通了,趁早找个好男人过点小日子是正经。”
许宝凝点点头,“很是。”
金栀问:“打算去哪儿?”
许宝凝仰头想想,“还不知道,到了再给你电话。”
金栀疑惑起来,“总觉得你神色不对。”
许宝凝握住她手,“要是长久不见我,记得要想念我。”
声线太低,金栀没听清,问道,“什么?”
许宝凝笑,“那男人,要是看准了,抓紧点儿。别便宜了别人。”
金栀笑,“受教受教!”
许宝凝举起杯子,叹道,“今天的酒仿佛特别苦。”
金栀晃晃手机,“我接电话。”
许宝凝等了半天,金栀仍未回来,打电话过去,一直占线,无奈只得给她发短信,“我先走一步,做了几期稿子发你邮箱。这段时间别骚扰我。”
她独自回家。
在广场上,流浪歌手竟然还在,一看到她出现,熟人般地狂拨几下吉他。许宝凝惊喜,主动上前招呼,“这么晚还在。”
今天的流浪歌手有点不同往日,许宝凝一时分辨不清有何不同,不禁多看他两眼,一瞥之下便惊呆了,“喂,是你……”眼前这男子,赫然便是楼下邻居林熙和!
他眨眨眼睛,“可不正是我。”他笑吟吟地,“你欠我咖啡哦。”
许宝凝真正意外,“你怎么?”
有本事住在华景的,怎么可能在此地做流浪歌手?这个林熙和真让人纳闷。他今日把长刘海统统梳至脑后,发际边特矫情地别一只小小发夹,正因为如此,宝凝才把他认了出来。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这流浪歌手竟然是她邻居林熙和!
“为什么惊讶?”林熙和反问道。
许宝凝语塞。
“咳,也许有钱人是这样的,总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癖好。”她自嘲地说。
林熙和无奈,“嗯,咱有钱人是这样的。”他看她一眼,探询地问,“去你家喝杯咖啡?”
宝凝摇摇头,“改天。”
林熙和倒也识趣,“好。”他微笑一下,“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宝凝也笑。
她又不傻,感觉得到他对她多几分不同。那又怎么样。她没有闲心。
刚走进家门,窗外便下雨了。
她不喜欢下雨天。从前的某一天的某一夜,大雨倾盆,她自那一刻,失去了一生所爱。
天才蒙蒙亮,顾思存的车子便已等在楼下。
许宝凝问,“我们去哪儿?”
顾思存答,“你不是说,想看看我生活过的地方吗?走吧,我带你去。”
许宝凝笑起来,“真奢侈。”她看着他,“你确定我们真的有三天时间?”
他凑近来,轻轻在她额头一吻,“抱歉,只有三天。”
她轻笑,“已经非常非常好了。”
从N市向南驱车,至少要花四小时车程,顾思存拧开音乐,“不如你再睡一会。”
许宝凝摇摇头,“不不不。我不舍得睡。”
顾思存轻轻踩一脚刹车,侧过头凝视着她,“别这样。不然我会就地把你扑倒。”
许宝凝刷地红了脸,嗔道,“开车开车!”
顾思存哈哈大笑。
许宝凝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我读给你听……”
“什么?”
“诗歌。”
……我的情人的消息
在春花中传布。
它把旧曲带到我的心上。
我的心忽然披上了
冀望的绿叶。
我的情人没有来,但是她的摩抚在我的发上,她
的声音在四月的低唱中从芬芳的田野上传来。
她的凝注是在天空中,
但是她的眼睛在哪里呢?
她的亲吻是在空气里,
但是她的嘴唇在哪里呢?
……
宝凝略带沙哑的声音混和在隐约的音乐声里,窗外便是飞纵即逝的风景,顾思存突然有种错觉,这样的时刻,再不会有。
他的心突然紧缩了一下,情不自禁腾出一手来握住宝凝的。
她抬起头冲他一笑,继续朗读道:“……如果你是我眼里的一滴泪, 为了不失去你,我将永不哭泣;如果金色的阳光,停止了它耀眼的光芒,你的一个微笑,将照亮我整个的世界……”
他们在中午一点抵达柳城。
柳城的秋天像是早来一步,天空清明,云朵层层拢在山边,山林格外苍翠,无风,却无端端地身有凉意。
“柳城只是个小城市,常住人口还不到十万。但它山清水秀,民风也较别处纯朴……”顾思存说。
许宝凝笑了,“你的家乡嘛,你当然另眼相看几分。”
顾思存想想,也笑,“也是。”
许宝凝叹道,“可是你明明说四个小时可以抵达……”
顾思存轻咳一声,“那也要怪你,一路上就会让我分心。”
许宝凝又微微涨红了脸,“我永远说不过你。”
车子最后停在河边。河水碧绿,微风拂过,波光粼粼。
“这条河原本浑浊不堪,每年七八月间一定涨大水。住在河岸边的人们,一到夏天就要搬家,因为说不准一场大雨,屋子里便全进了水……”顾思存唇角微微露出笑意,“我那时候顽皮,常常逃学去看大水,完全不识人间愁苦,只觉得河水翻滚,特别好玩。”
“她呢?”许宝凝轻声问。
顾思存温柔回答,“她从来不逃学。认识了我以后才变坏了。我去哪儿她都跟着。”
许宝凝出了会神,才道,“她很喜欢你。”
“她很孤单。”顾思存答道。“她最想要的,就是爱。最在乎的,也是爱。”他的眼神黯淡下来,“是我辜负她。”
许宝凝强笑一下,几乎冲口而出,“是因为我和她相像吗?你因此喜欢我?”
但硬生生地别过脸,“柳城有什么好吃的?我好饿!”
他们去吃臭豆腐。
“多搁点葱末。”顾思存嘱咐道。
许宝凝笑,“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葱末?”
顾思存笑,“我还知道你很多事。比你想到的还要多。”
许宝凝斜睨着他,“你是想要告诉我,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请无数私家侦探调查我?”
顾思存伸手替她抹去唇边葱末,爱怜地说:“宝凝,你总会知道,我比你想像中的更爱你。”
不知为何,不过普普通通一句情话,许宝凝突然心中悲恸莫名。
晚上他们手牵手去散步。柳城哪有什么像样的大街,他们在安静的街道上反复行走。
顾思存道,“给我读首诗吧。”
许宝凝答,“好啊。”她咳嗽一声,开始朗读,“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顾思存失笑,“宝凝你真博学。”
许宝凝窃笑。
他们夜深才回到家中。
是顾思存的家。房子稍嫌老旧,外墙已呈现剥落痕迹。但屋里却装修精美,显然花费一番细功夫。
宝凝呆在浴室里,突然间丧失所有勇气,只对着镜子发呆。不一会,外头响起敲门声,顾思存轻声说:“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宝凝吓一跳,“我马上就出去。”
他就站在门口等候着她。
她尚有一丝忐忑,但他温柔地拥她入怀。他的怀抱让她安定下来。他在她耳边轻声询问,“想一想才回答,你爱我吗?”
她不作声,但更紧地贴近了他。
他的唇覆下来,温柔却又不失热情地亲吻她的头发,她的耳垂,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期待又像闪避,他的步步紧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手掌不觉地紧抓着他,他察觉到了,亲吻滑到她肩上,温柔地哄劝着她,“抱紧我,只想着我……”
她微微睁开眼睛,突然瞥到桌上的手机微微发着红光,似有短信来到。她的心霍然一凛,不自觉地伸手抚上颈上的坠子。
“我爱你,宝凝……”顾思存喃喃低语。
她侧过头,伸手解下项链,“我也爱你……”她用近似耳语的声音说。
清晨时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许宝凝侧过身子,细细端详已然沉睡的顾思存。他睡着的时候比平时更觉得平易近人,眼睫毛很长,唇角带一丝微笑,像足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
宝凝眨眨眼睛,勉强忍住眼角泪水,在他唇上轻轻亲吻一下。然后迅速穿上衣服,把项链塞到包里,轻手轻脚换上鞋子,出门去。
黎明静悄悄,门轻轻磕上的声响仍嫌惊扰,宝凝站在门边等候一会,确定顾思存并未被惊醒,这才转身下楼。
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才拦到出租车。
“车站。”她简短地说。
半个小时后,她坐上了开往N市的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