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参加同学会之前,徐寒池犹豫了很久。
有人说过,同学会就是一场纯粹的虚荣会,一大帮子身光颈靓的男女借着叙旧的名义聚在一起,女的比身材比衣饰比老公,男的则比地位比身家比情人质量。
像徐寒池这种刚被陈世美男友蹬了的大龄剩女,恨不得被全世界遗忘才好,哪里愿意冒这个险去抛头露面接受众人廉价的怜悯?可还是架不过老同学们的轮番电话轰炸,只得怏怏出席。
原本寒池以为自己可以强作欢颜熬过这次同学会的,但当她看到罗亭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挂着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时,她就知道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谁说岁月是公平的?八年过去了,听说罗亭都结了婚又离了婚,却仍保持着迷死人不偿命的大众情人扮相,只是脸上的纹路稍微多了点儿。而她寒池呢?早提前进入了欧巴桑(日语:大妈)的行列。
“你的衣服是定做的吧?”罗亭犀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射。
“不是啊。”寒池下意识地挺胸收腹,恨不能回到二八少女时的挺拔身姿。
“现在市面上还有这么out的衣服卖?”罗亭嘴巴张成“O”形,脸上装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找抽啊你!”寒池出手如电,毫不客气地对他报以老拳。
罗亭夸张地呼痛,表情却泄漏出对粉拳的无比消受,八年的时光迅速淡去,一番熟悉的打闹将他们拉回到大学时代,她仍然是他忠实的小跟班、好哥们儿。
罗亭感叹说:“时间真是不饶人啊,八年前,你站在班上的女生中,那叫一个鹤立鸡群啊。”
“八年后呢?”
“倒了个头儿,鸡立鹤群啰!”
寒池的脸一下子冷了,像挂了层霜。罗亭连说了几句“对不起”,她还是没反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同学会上多了一对光鲜亮丽的璧人,男的衣冠楚楚,女的貌美如花,不正是寒池相好六年的前男友赵卫国和他的新欢吗?
赵卫国倒是好风度,对着蔫茄子似的寒池一味嘘寒问暖,他说:“你好像瘦了些。”寒池的眼眶就不争气地红了。
罗亭在一旁看不过眼,拉着寒池走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发挥他的好口才,瞅空对赵卫国的新女友说:“知道什么是‘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吗?眼前就是个好例子,过个三五年你可也变成旧人了哦。”
烟熏火燎的大排档天生适合女人上演苦情戏码,罗亭才喝了三瓶老金威,吃了二十串羊肉串,寒池面前用来拭泪的纸巾已堆成了一个小山丘,这都是她对赵卫国的仇怨。
“当初可是他追了我整整四年,我才上了他的贼船的,男人真没有一个好东西!”寒池说得声泪俱下,被归为“不是好东西”之流的罗亭听得胆颤心惊。
他和她摆事实,讲道理,可就是止不住寒池祥林嫂式的控诉:“童话里不是说过了吗?睡美人等到了一个深爱她的人,结果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呢?”寒池哭得梨花带雨,眼泪鼻涕抹了罗亭一身。
“别这样,要知道,睡美人在吻到王子之前,也会错吻不少青蛙的。”
“我以为青蛙最后会变成王子的,哪想到永远都没有那一天。”哭晕了头的寒池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罗亭的脸,突然冒出一句,“早知道我就选你了。”
“选我?”
“前辈们不是都教导我们,宁愿选一个爱我的人,不要选择一个我爱的人吗?”寒池说着又绕回了原先那个话题,“他说过会一直爱我到老的,原来吻我的确实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青蛙。”
话说得这样颠三倒四,罗亭还以为“我选你”三个字是一时的胡话,却不知寒池完全是发自肺腑的。
读大学时他们三个上演了好几年的“三人行”,直到后来赵卫国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才结束了这种局面。其实罗亭才是寒池的首选,表面上像个假小子的她骨子里挺自卑,做哥们儿就变成了掩饰暗恋的最好烟雾弹。她满怀憧憬等着罗亭来向自己表白,等啊等的却等到了赵卫国。
在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之间,寒池最终选择了前者,理由很简单:她在赵卫国眼中是完美公主,罗亭却老是挑剔她,小至衣着发型,大至言谈举止。
事实证明前辈们的经验未必可靠,谁也没有想到,忠肝义胆的赵卫国抛弃了他的小公主,反而是挑剔成性的罗亭借了个肩膀让她哭泣。
罗亭那晚舍命陪君子,末了还将寒池送回她租住的房子。
那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凌乱不堪地堆着内衣啊、袜子啊。罗亭困惑道:“听说赵卫国去年买了个大房子,房子呢?”
寒池嘟囔着:“他的房子关我啥事?”
罗亭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寒池的肩膀呵斥:“你看看你的日子糟到了什么地步?”
寒池兀自睁着一双迷离的泪眼发怔,罗亭将她拉到梳妆镜前,一条条历数她的罪状:“你看看你自己,不到三十的女人,皮肤枯黄,眼角百纹丛生,打扮得像个欧巴桑,和男友分手了连个房子的边儿都捞不到。”
寒池惊愕地问:“我真有这么糟糕?”
“简直是糟糕透顶!”
听了这话,寒池“哇”地一声又哭了:“赵卫国从来不这样批评我。”
“呵,这就是你落到今天这种地步的真正原因了,和一个对你无所求的人在一起,你就会停滞不前,再也没有进步。”
罗亭撂下这句话,不顾哭哭啼啼的寒池,打开门就走了。
初春的风带着几丝凉意,从敞开的门中吹进来,寒池的心在这风中也微微地凉了。
罗亭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寒池整整想了一晚,这话就不那么刺耳,甚至还有几分道理了。和赵卫国在一起之后,她的生活质量的确是一路走低,人变胖了,衣着不讲究了,赵卫国都说:“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还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小公主。”她原本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在单位总想当先锋,赵卫国就劝她:“工作还不就是一饭碗,别那么较劲,那是和自己过不去。”耳边风吹了几次,上进青年寒池也变成了混饭吃的主儿。
天刚蒙蒙亮,寒池就迫不及待地给罗亭打了个电话,说:“我想通了,我要振作。”
“想通了就好。”罗亭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帮什么忙?”警觉使罗亭声音中的睡意减了不少。
“别紧张,我只要你时不时给我的生活挑点刺儿就行。”
在罗亭的严格监督之下,寒池的生活开始了急剧转弯。
去西餐厅吃饭,寒池习惯饭后点个巧克力慕司之类的甜品,她才叫侍者,罗亭就出语相讽:“你再吃下去,到时恐怕我用两只手也抱不了你的腰啰。”
寒池嘴巴上不肯示弱:“哪天都轮不到你来抱。”却还是摆摆手叫侍者走开了。
寒池穿的每件衣服都入不了罗亭的法眼,这件样式老土,那件风格幼稚。说了几回之后,寒池只得咬咬牙出血本重新置装,特意叫上了罗亭做参谋。
她看上的是一款泡泡袖的粉红公主裙,罗亭撇撇嘴:“这件你穿倒蛮好的。”末了又加一句,“如果你再年轻十岁的话。”
这话可够毒,摆明了讥讽她未老先衰青春不再,寒池的脸都绿了。罗亭看看形势不对,连忙为她挑了件黑色高腰的韩版连衣裙作为赔罪。
可喜的是,穿了这件连衣裙去上班,办公室的人都夸她衣正人靓。和寒池坐对桌的老王开玩笑说:“小徐呀,你多少年没让我眼前一亮了哦。”
不可否认,罗亭对她还是不错的,虽然这种不错距离赵卫国之前那种贴心贴肺的好还颇有距离。
她多吃了一碗饭,罗亭会告诉她今晚要多做30个仰卧起坐。
她有升职的机会,罗亭会督促她多多加班做个大好青年。
她去香港出差,罗亭会提醒她多给自己置办点儿上档次的行头。
小半年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寒池脱胎换骨的变化,她渐渐找回了曾有的纤瘦手臂、不俗品味和出色表现。罗亭看她的眼光,也从充满挑剔转变成了时时闪耀着惊喜的小火花。
寒池三十岁生日那天,罗亭送了瓶“海蓝之谜”的面霜给她。
寒池早对这个一千多块一瓶的面霜觊觎已久,接过来时手都有点儿微微颤抖。
罗亭趁机向她表白:“其实,上大学那时我对你就有好感了。”这家伙,老皮老脸的居然还知道脸红。
“如果我变老变胖了,你还会爱我吗?”寒池犯了女人爱假设的通病。
“我会督促你永远青春美丽的。”罗亭油嘴滑舌地说。
这个回答并不怎么使寒池满意。她想,换了赵卫国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yes”。和罗亭在一起混了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在他面前放松,每次去见他,连件衣服都要挑半天。
所以,寒池想了想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如果不是重遇了赵卫国和他的新女友,说不定寒池还会一直犹豫下去。
都是老同学,既然在午饭时分遇上了,难免会一起吃顿饭叙个旧。
那个小姑娘叫完了甜品又叫汽水,吃起牛扒来有如风卷残云,赵卫国怜爱的目光始终追随她左右,嘴里不停说着:“慢点儿吃,多吃点儿。”
寒池注意到,小姑娘的腰粗了两寸,脸上不再有化妆的痕迹,幸好青春逼人,还看得过眼。
吃饭时赵卫国好事地想帮寒池叫个巧克力慕司,罗亭当即说:“她早戒了甜品。”
寒池有点尴尬地点头称是。
赵卫国的新女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眼神分明传递着“你遇人不淑”的讯息。
寒池再没心思看他们二人的恩爱秀,拉了罗亭就走。
罗亭打趣她:“是不是嫉妒了,看新人如此得宠?”
寒池微笑:“是,我嫉妒人家年纪比我轻,腰比我还粗。”
“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充满幽默感了?真不枉我的一番调教。”罗亭不三不四地说着,一只手不规矩地伸过来揽住了寒池的腰。
寒池竟任由他揽着,也不挣脱。
她终于明白了,罗亭或许永远不可能像赵卫国那样宠溺她,可是她宁愿选择爱他,因为她爱的是和他在一起的自己,他不会纵容她的食欲和懒惰,这样的话,她会一直毫不懈怠地美丽和出色下去。虽然累点儿,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