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兵愈发奇怪了:“不是说好了实习不给工资吗,怎么又给了呢?地方老板不都是爱欠人家的工资不给吗?你们老板难道是慈善家?”
唱东方得意地说:“老板们是爱欠农民工的工资,本人不是农民工,本人是华东政法的高材生。”
许兵高兴地笑了,说她:“看把你给得意的,给了你多少钱呢,把你高兴成这样。”
“姐,你猜。”
“我不猜,你说吧。”
“你猜嘛!你猜猜嘛!”许兵只好猜了:“两千?”
“不对。”唱东方否决得很痛快。“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
“说少了。”
“那是两千五?”
“也不对。”
“三千?三千五?”
“还不对。”
“那,那是四五千?”
“还是不对。”
“难道是五六千?”
“再猜!再往上猜!”
许兵吃不住劲了,不猜了。她换了口气,审问起唱东方了:“你快说,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八千,整整八千!”唱东方如实招来,招得很痛快,也很得意。许兵那边“咣当”一声响,唱东方忙问:“姐,什么响?”姐在这边没好气地说:“奶奶的,电话掉了,你把我吓得电话都掉了。”
唱东方又“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许兵想起了孟勇敢上次说她的话。那次她也是这么得意地“咯咯”个没完,孟勇敢就说他像母鸡下蛋,臭显摆。许兵心想:人比鸡也强不到哪去,一得意就出这动静。
唱东方问:“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许兵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唱东方说:“难道你不想祝贺祝贺我吗?”
许兵说:“我哪还有心思祝贺你呢?我担心还担心不过来呢!”
唱东方问:“你担心什么?”
许兵说:“我担心好好的,他们干吗给你发这么多钱?”
唱东方说:“这还叫多吗?我比他们拿的少多了!别人一个案子下来,有时候就是十几万呢。”
许兵说:“我不管别人,别人拿多少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担心你。他们为什么又给你工资了,而且还给这么多?他们这是安的什么心呢?”
唱东方又笑了起来,说:“哎呀,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了呢?还不是因为我有能力、有水平,干得好,干得出色。他们还想让我毕业就留在这里呢。既然把我当不可多得的人才,当然要舍得下本钱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兵说:“但愿是这样吧,只要不是别有用心就行。”唱东方说:“你都快赶上大姨了,婆婆妈妈的。”许兵说:“你大姨每次打电话,没有别人的事,全是你的事。你要是有个闪失,你大姨会跟我拼命的。”
唱东方笑了,笑得又幸福又得意。她说:“你别担心,我在大姨面前会替你解释的。”
“你替我解释什么?”许兵问。
唱东方大声地说:“我就跟大姨说,你对我很好,很负责任。”她俩说的“大姨”,是许兵的母亲,唱东方的姨妈。许兵跟唱东方说起母亲的时候,都用“你大姨”这个称呼,听起来很像是在吃她的醋,也的确是这样。
唱东方的大姨对唱东方无比的疼爱,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女儿许兵。因为唱东方从小就没有了母亲,她是跟着大姨长大的。大姨对她的偏心眼是毫不掩饰的,许兵对此一点脾气也没有。她能做的,只有像吃不着葡萄的狐狸那样,经常说点你大姨怎么怎么样之类的酸溜溜的话。
表姐妹俩在王府井的“金钱豹”大快朵颐地大吃大喝了一顿,吃得表姐直埋怨表妹:“都是你,干吗请我吃自助餐呢,看把我吃的,撑坏了你负责。”
表妹拍着胸脯说:“行,没问题,掙坏了我负责。我还剩下七千多块钱呢,还怕给你看不起病?”
表姐摸着自己撑得不行了的胃,说自己是“大卫·科波菲尔”,又说:“哎呀,这样下去恐怕不行,我怕我会胃穿孔。”
表妹马上说:“旁边就是王府井,咱俩去那儿消消食吧!”
表姐说这是个好主意。两人结了账,抹着油嘴就去了王府井商没出一个时辰,唱东方就把钱包里刚发的工资悉数花了出去。只买了两样东西,就花了七八千块钱,许兵心痛得胃真疼开了。
唱东方本来花钱就大手大脚的,这下有了自己的工资,花起来更加理直气壮了,像高山流水,一泻千里。她还内疚地对许兵说:“姐,抱歉,这次就不给你和姐夫买东西了,等下个月再发工资,我再给你俩补上。”
许兵没好气地说:“你就別气我了,再气我的胃更痛了。”唱东方笑眯眯地明知故问:“你为什么生气呢,还气得胃痛?”许兵更没好气:“我参加革命快十年了,挣的工资还不如你这个实习生的一半多,我的价值何在?我的尊严何在?唉,这是什么世道哇!分配怎么如此荒唐,如此不公平?”
唱东方的自我感觉更好了,她拍着表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姐,你不要这么牢騷满腹嘛,牢骚太盛防肠断啊!你们革命军人,共产党人,就是要有这种吃亏在前、索取在后的奉献精神。你也是受党教育快十年的人了,怎么还不如古人呢?古人都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
许兵说:“你快给我闭嘴。真是近墨者黑呀。你们这些黑心的律师,专门能颠倒黑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有罪说成无罪。”
唱东方更贫了:“要不我们老板怎么能看出我有这方面的潜质,想方设法要把我留下来呢?”
许兵不跟她贫了,说她:“东方,你花钱也太冲了,这样可不好。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哪行啊?”
唱东方不以为然地说:“我这不是第一次领到丄资吗?给大姨和大姨夫第一次花自己挣的钱买礼物,当然要倾其所有了。”
许兵摇着头说:“你给他们买这么贵重的皮包和皮带,你让我们以后还怎么给他们买礼物呀?”
唱东方嬉皮笑脸地说:“那你以后就別买了,都留着让我来买。”两人说说笑笑地逛了一大圈,许兵的大胃也消下去了许多。许兵说:“行了,我的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你的钱也得瑟光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两人上了出租车,唱东方才突然想起来:“姐,你不是要找我说事吗?”
许兵一拍手说:“哎呀,可不是嘛。我光顾占便宜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许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渲染了倪双影的痛苦和眼泪。她知道,唱东方是最见不得别人的眼泪的,她很少为自己哭,她的眼泪大部分都是为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流出来的。她最见不得别人受委屈,只要见到了,就恨不能多长出一双手来,好去拔刀相助,帮助别人。这点她跟她表姐很像,都来自于大姨的真传。
果不其然,唱东方对倪双影动了恻隐之心,她恨恨地说:“想不到孟勇敢是这种人,真不是东西。”
许兵趁热打铁,说:“可不是嘛,对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后,又这样那样地面授了一番机宜。唱东方有些迟疑,有些为难。她问:“这合适吗?”没等许兵说话,前边的出租车司机抢着说话了。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净是些热心人,还特别乐意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掺和别人的事。这个人到中年的司机,一直在前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后边两位漂亮小姐的谈话,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开始多嘴多舌了。
出租车司机在前边喊了起来:“行!小姐,怎么不行?这太行了!我太了解这种操性的男人了,都是些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还真他妈不知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许兵和唱东方互相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许兵挤挤眼,调侃地说:“听见了吧,这是人民群众的声音,代表了广大人民的心声。”
出租车司机更来劲了,说:“敢情!我比人大代表还人大代表呢。小姐,您就听我和您姐的没错,好好收拾收拾那小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