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技师是连里年龄最大的人,自然也是职务最高的人。她是技术十级,是正营职少校。这样的年龄和这样的资历,使她在连里的地位很特殊。按道理她得服从连长指导员的管理,但连长指导员那样的连职尉官,好意思管理她这个营职校官吗?所以说,一切都要靠她的觉悟,靠她自我管理的能力。毕竟是老同志了,觉悟是不缺的,能力也是有的。因此,这个心宽体胖的王大姐在连里是相当有人缘的。她像个大姐大似的,特别愿管闲事,尤其是别人的个人问题。
“孟勇敢,我问你,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王技师开门见山,一点弯路也不走。
孟勇敢也是直来直去,一句废话也没有:“不是都跟你老人家说了吗?这事没什么考虑的,不考虑。”
王技师耐着性子:“你跟我说说看,人家哪不好?哪配不上你孟勇敢?”
盂勇敢倒不耐烦了:“我上次不都跟你说了吗?我对她没感觉,一点感觉也没有。”
王技师不太高兴了,说他:“什么没感觉呀,你不就是嫌人家不漂亮吗?”
孟勇敢点头,一点也不回避:“是呀,我是嫌她长得不怎么好看,怎么?不行吗?”
王技师嗓门更大了:“人家怎么长得不好看?人家浓眉大眼的,长得不挺周正的吗?再说了,你孟勇敢也不是什么美男子,你凭什么挑人家的长相呢?”
孟勇敢被说笑了,他又坐到桌子上,晃着两条大长腿,摸着自己刮得铁青的下巴说:“就凭这个,我就更要挑长相了。我都长得不怎么样了,再找个艮得也不怎么样的,那生出来的孩子还能看吗?”
王技师站了起来,用眼白着他,没好气地说:“你少跟我犯贫!我告诉你孟勇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我是过来人,最知道结婚该找什么样的对象了。像我们分队长那样的条件,现在可不多了,给她介绍对象的可多了。你错过这个机会,有你后悔的时候。”
孟勇敢蹦下来,一副送王技师走的样子。他继续跟她犯贫:“我尽量吧,我尽量控制自己别后悔。”
孟勇敢绅士般地跑到门口去开门,门一拉开,发现门外站着那个胖丫头,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胖丫头也吓了一跳,赶忙解释:“我是来送喜烟的。”王技师问她:“你都听见了?”胖丫头装糊涂:“我听见什么了?”
孟勇敢赶忙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准往外说,否则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哪想到这个胖胖的上等兵一点也没被他唬住,她恨恨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气呼呼地说:“你以为你不喜欢我们分队长就能有什么后果了?哼!别自我感觉良好了。你看不上我们分队长,我们分队长能不能看上你还不一定呢。”
胖丫头气呼呼地跑了,喜烟也不给了。
刚碰了一鼻子灰的王技师乐了,她解气地说:“看见了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王技师早没影了,孟勇敢还站在门口不动。一直不出声的徐晓斌出声了:“哎呀,你这是吓的,还是内疚的?”
孟勇敢一脚将门撞上,返回身来“扑通”一下躺了下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徐晓斌能理解他的心情。
徐晓斌说:“想不到这个倪双影的群众基础还挺好,挺得民心的。”孟勇敢说:“是我选老婆,又不是群众选人大代表。”徐晓斌说:“有群众为你把关,不是更好吗?我看你还是顺应民意,跟那个倪双影先谈谈,不行再说。”
孟勇敢“呼隆”一声坐了起来,说:“我还没跟她谈呢,群众就把我恨上了。我要是谈了再吹了,还有我的活路吗?”
徐晓斌笑了,说:“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孟勇敢叹了口气说:“唉,她的确长得太一般了,不是一般的一般,而是太一般了!想凑合都没法凑合,你说是吧?”
徐晓斌看了孟勇敢一眼,见他真在那儿犯愁,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孟勇敢问他笑什么,他说他想起了倪双影刚来连里报到时的情形。孟勇敢也笑了,两人越笑越厉害,好半天都停不下来。
倪双影是半年前从西安通信学院毕业的,人还没到,她的情况就先到了。不但是她个人的情况,连她父亲是武警的将军大家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孟勇敢说:“奶奶的,这简直是个大家闺秀嘛!”徐晓斌说:“那就把她搞到手呗。”
徐晓斌那时刚把许兵搞到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觉得天下的女人都是小菜一碟,只要肯下筷子,就没有吃不到的美味。孟勇敢的底气不太足,他问:“你看我行吗?”徐晓斌给他打气,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下手!”孟勇敢开始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那就试试?”徐晓斌鼓励他:“值得一试。”又煽风点火地:“兄弟,祝你马到成功!”
孟勇敢还是有畏难情绪:“万一人家有对象了呢?”徐晓斌耐着性子几乎是在教唆了:“只要生米还没做成熟饭,最后谁能吃到肚子里,算谁有本事。”倪双影终于来了。
那天孟勇敢他们分队正在楼前草坪里拔草,一辆挂着武警牌子的“丰田4700”越野车神气十足地停到连队门口。傻子都知道,这是大家闺秀倪双影驾到了。
倪双影从副驾驶座上下来了。也是傻子都知道,穿着一身陆军服装,扛着学员牌子,不是倪双影是谁呀?
只是,只是这是大家闺秀吗?这大家闺秀的身材也太差了!从后边看,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个黄花姑娘的身材,她的胯骨也太宽大了,整个就是个生过几个孩子的已婚妇女。
徐晓斌赶紧去看孟勇敢,只见他手里抓着把青草,像个遭了天灾的农民,别提有多失望了。
徐晓斌笑得跪在了草地上,孟勇敢跳过去,把手里的杂草塞进他的领口里,边塞边说:“我让你笑,我让你再笑!”
倪双影在写日记。
倪双影的日记本里记了许多“他”的事。什么今天又跟“他”走了个对面,“他”冲我笑了笑,笑得很阳光也很男人;什么“他”今天又挨连长的训了,气得在下边咬牙切齿的,从侧面看“他”,“他”脸上的肌肉上下直动,真有意思。等等等等。倪双影简直不是在替自己记日记,整个是在给“他”写日记。像那些充满爱心、又极具耐心的新妈妈,记录下宝宝的一举一动,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大啊,“他”又在外边吹门哨了!
倪双影丢掉手里的钢笔,跑到窗子前,探头向下张望。果然是孟勇敢,吹着口哨在下边铁丝旁晾床单。
这是鹵斯拉夫电影《桥》里边的主题曲,好像是在跟朋友再见。可口哨里哪有跟朋友分别的忧伤呢?简直就是重逢的喜悦。孟勇敢把一首分别的曲子吹得如此轻盈欢快,把倪双影的心都吹痒了。
倪双影趴在窗台上笑了,因为她看见孟勇敢像个孩子似的跪在草地上,蒲扇似的大手拢成了伞状,举在半空中,慢慢地、悄悄地对准了一只在草地上蹦跳的蚂蚱。第一下没有成功,蚂蚱一个高蹦走了。孟勇敢也像蚂蚱那样,蹦着一下一下地往草地上罩他的大网。终于他成功了,可怜的蚂蚱成了他手中的猎物。他小心翼翼地从手掌心中掏出那只倒霉的蚂蚱,举到眼前,嘴一张一合地对着蚂蚱说什么。他在说什么呢?倪双影又笑了。
许连长推门进来了,倪双影都没有发觉。她太专注了,每次她偷偷地看着孟勇敢,都是这么投入,很难被什么分心。
许兵不知倪双影在看什么,悄悄地凑了过去,往下一看,正好看见孟勇敢咧着大嘴正对一只蚂蚱傻笑。许兵心想,这样对蚂蚱都能笑的傻男人,到底哪里值得女人爱呢?让身边这个傻丫头爱得这么如痴如醉。“哎。”许兵叫了她一声,又拍了她一下。
倪双影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她身子一抖,吓得叫出声来。待她看到连长不知何时站到身边了,吐出一口长气笑了。她拍着胸口说:“哎呀连长啊,你吓死我了。”
连长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心?”倪双影有点不好意思:“没看什么。”连长分明不信:“没看什么你站在这儿干吗?”倪双影是个实在孩子,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只好望着连长不好意思地笑。
面对着这个真单纯、也真不好玩的女孩子,许兵都不忍心再逗她了。许兵转变了话题,指着桌子上漂亮的日记本表扬她:“你是在写曰记吧,这个习惯好。”
倪双影又慌张起来,赶紧去合上日记本。许兵忍不住又逗她:“你怕什么,难道写我的坏话了?”
倪双影急得又想打开日记本,连声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连长不信你看吧!”
连长笑了,摆着手说:“我才不看呢,看别人的隐私犯法。你继续写吧,我不打扰了。我走了。”
许兵往外走,倪双影在她身后说:“连长,你走好。”
许兵“扑哧”一声笑了,她转过身来,又忍不住逗她了:“好,我慢点走。”
许兵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情窦初开的倪双影。这个将军的女儿,也不知是怎么养大的,怎么干净得像天上的花朵,纤尘不染,幽香四溢呢?虽然长得不漂亮,身材也差强人意,但她是那种需要长处的人,越处越让人喜欢,越喜欢就越顺眼。被看顺眼的倪双影,在连长那里格外受重视,也格外受优待。别人不能犯的错,她犯了就没事。也不是一点事没有,起码不像别人犯事那样,被连长没完没了地批。
孟勇敢对此就很有看法,他逮住一次机会质问许兵:“为什么不一碗水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