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师,有电话找你。”校工走来告诉方惠枣。
“谢谢你。”
她拿起话筒,电话那一头是周雅志。
“阿枣,很久没见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有点慌张。
“回来两天了。有空出来见面吗?”
“好的。”
周雅志为什么忽然回来香港?应该告诉李澄吗?她害怕失去他。有生以来,她从没试过这么害怕。
她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咖啡室,周雅志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别来无恙吧?”周雅志问她。
“还好。你为什么会回来的?”
“累了就回来。我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年。你有没有见过李澄?”
她给周雅志的问题吓了一跳,虽然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她毕竟不是一个擅于掩饰的人。
“有。”她老实回答。
“我走了之后,他是不是很伤心?”
“是的。”她点头。
周雅志微笑叹息了一下,每个女人大概都会为这种事感到一点儿骄傲吧?
“他还好吗?”“嗯。还好。”
“你有没有和他睡过?”她问周雅志。这是她一直都想知道的。
“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吗?”周雅志笑了起来。
虽然明知道李澄没可能没有和别的女人睡过,只是,当她听到周雅志的答案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你会回到他身边吗?”她问。
“为什么这样问?”
她鼓起勇气告诉周雅志:“我现在跟他一起。”
周雅志微微怔了一下,问她:“你是说李澄?”
“嗯。”
“怪不得你刚才问我那些问题。”
“对不起。”她惭愧地说。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个女人那么关心一个男人有没有和另一个女人睡过,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很想或者已经跟那个男人睡过了。”
“那你为什么还肯告诉我?”
“其实我也在试探你。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的声音有点慌张,我早就猜到有事发生。那时候你们两个都失恋,走在一起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们不是因为失恋才走在一起的,我们是真心喜欢对方。”
“李澄很容易就会爱上别人,他不会真心喜欢你的。”她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这样说?”方惠枣心里有点生气。
“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他只喜欢他自己。”
“他喜欢我的。”
“你并不了解他。”
“我了解他。”她坚持。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方惠枣问李澄:“你和多少个女人睡过?”
“你说什么?”他带着睡意问。
“你和多少个女人睡过?”
他把她纳入怀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周雅志回来了。”她不想隐瞒他。
“是吗?”他反应很平淡。
“我们今天见过面,她说你不会喜欢我,她说你不会喜欢任何人,你只喜欢你自己,是吗?”
他微笑。这个问题,他也不懂回答。
“你还爱她吗?”她问。
“我忘记了。”
这个答案,她是不满足的。
上完下午第四节课,校工来通知方惠枣到教员室听电话,电话那一头是李澄。
“是我,我就在外面。”他说。
“你在哪里?”她从教员室望出去,看到他就在对面的电话亭里。他从电话亭走出来,俏皮地跟她挥挥手。
这个时候,教务主任刚好站在她面前。
“你找我有事吗?”她压低声音问他。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每天晚上能见到你真好。”
那一刻,她甜得好象掉进一池软绵绵的棉花糖里。她知道他是爱她的,昨天晚上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今天,他用行动来回答了。
“今晚在‘鸡蛋’见面好吗?”他问。
“这算不算是约会?让我好好的考虑一下要不要跟你出去——”她含笑说。
“我会等你的,七点钟见。”他挂上电话。
那天晚上,她怀抱着日间的甜蜜来到“鸡蛋”,李澄坐在角落里等她。
“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他凝重地说。
她忽然好害怕,不知道他所说的坏消息是什么。是关于他和她的吗?他今天有点怪,譬如忽然在学校附近打一通电话给她,就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那会不会是分手的前奏?他会不会想要回到周雅志的身边?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对不起——”他带着遗憾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有新鲜蜗牛,所以今天不能做你喜欢的蜗牛奄列。”他露出狡猾的笑容说。
“你说的坏消息就是这个?”她的脸涨红了。
“对呀!”他露出得意的神色,好象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
她拿起饭巾一边打他的头一边骂他:“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他双手护着头,无辜地说:“我跟你玩玩罢了,你以为是什么坏消息?”
“我以为你不爱我!”她用饭巾掩着脸。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的?”他觉得好笑。
大概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吧?总是神经质地害怕骤然失去眼前的幸福。
他拉开她手上的饭巾,看到她双眼红红的。
“你的想象力比我还要丰富。”他笑着说。
“我害怕你会走——”
“我不会走。”他深情地说。
“哥哥,你也在这里吗?”一个穿浅蓝色衬衫和帅气长西裤的女孩子从楼上走下来。
“这是我妹妹——”李澄说。
“我叫李澈。”女孩坐下来自我介绍。
“这是阿枣。”李澄说。
李澈有一双很清澈的大眼睛,就跟她的名字一样。
“是不是跟男朋友吃饭?”李澄问妹妹。
“我哪里有男朋友?今天医院放假,跟几个朋友来吃饭罢了。”
“阿澈是医生,她读书成绩比哥哥好很多。”李澄说。
“可惜比不上哥哥聪明。”李澈说。
“你是做哪一科的?”方惠枣问。
“麻醉科。”
“麻醉科好玩吗?”
“跟哥哥画的漫画一样,都是一种令人忘记痛苦的把戏。”
阿佑捧着两客菠菜奄列从厨房出来,说:“没有蜗牛奄列,来试试这个菠菜奄列。”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点东西吧。”方惠枣说。
“你们吃吧,我胃有点痛。”
“痛得厉害吗?”李澈问他。
“没关系,一会儿就没事的了。”
这个时候,邻桌一位客人拿着一瓶葡萄酒过来,跟阿佑说:
“阿佑,今天是我生日,你无论如何要跟我喝一杯。”“好的。”阿佑不好意思推辞。
“我替他喝。”李澈把那杯酒抢过来喝光。
李澄和方惠枣把喝醉了的李澈扶进屋里,让她躺在床上。
方惠枣拿热毛巾替她敷额头。
“今天晚上让她跟你睡吧,我从没见过她喝酒的,她的酒量真差。”李澄说。
“那杯酒,她是替阿佑喝的。她是不是喜欢阿佑?”
“我也是今天晚上才知道。”
“阿佑不是在等另一个人吗?”
“阿澈一向都是很固执的,这点跟她的哥哥最相似。”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会固执地等我回来吗?”
“会的,就开一家餐厅等你回来。”他抱着她说。
“你根本不会做菜。”她含笑说,“但谢谢你愿意等我。”
天亮的时候,李澈留下一张字条悄悄离开了。
后来有一天,李澈带着一盆小盆栽来找方惠枣。
“送给你的,那天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不好意思。”
“不要紧。”
那盆植物长着几片鲜绿色的叶子,好象玫瑰花的叶。
“这是什么花?好漂亮。”
“这是罗勒。”李澈说,“是香料来的,可以摘几片剪碎用来拌番茄沙拉吃。”
“可以吃的吗?”
“嗯。相传说谎的男人触摸到罗勒,罗勒就会立刻枯萎。”
“我想,枯萎的应该是被他触摸到的女人才对。”方惠枣说。
“说的也是。哥哥呢?”
“他出去了。”
“你是怎样认识哥哥的?”
“故事很长篇——”她笑着说。
“哥哥是个怪人。”
“怪人?”
“他什么都是随兴之所至。”
“有创意的人都是这样的。”
“什么都随兴之所至的男人,是没法给女人安全感的。”
“你是说,你不会爱上象你哥哥这种男人?”
李澈微笑摇头,说:“爱上象他这种男人是很累的。”
“你喜欢的是阿佑那一种男人?”
“嗯!”她点头。
“他好象一直在等另一个人——”
“我知道。因为欣赏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而喜欢他,是不是有点不可理喻?”
“爱情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
“我从没谈过恋爱,念书的时候,全心全意把书念好,想不到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是暗恋。”
“暗恋是很苦的。”
“你忘了我是麻醉科医生吗?我既然能够把别人麻醉,当然也能够麻醉自己。”
“你用什么方法麻醉自己?”
“你知道在麻醉剂没有发明之前,医生是用什么方法把病人麻醉的吗?”
“什么方法?”
“用一根棍子把病人打昏。”
“你是说笑吧?”她笑了起来。
“我是说真的。”李澈认真地说。
“万一病人在手术途中抵受不住痛楚醒了过来,那怎么办?”
“所以麻醉一个人要比让一个人清醒容易得多。”
“阿澈今天来过,送了这盆罗勒给我们。”方惠枣告诉李澄。
“嗯。”
“阿澄,你喜欢我什么?”“为什么这样问?”
“阿澈喜欢阿佑对一个女人的深情,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真的要说吗?”
“我想知道。”
“喜欢你蹲在地上翻垃圾时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胡说。”
“喜欢你很执着地说一加一是很浪漫的。”
“把你的手伸出来。”
“干什么?”
“伸出来嘛!”
李澄把右手伸出来,方惠枣捉着他的手触摸那盆罗勒。
“果然是说真话。”她笑说。
“什么意思?”“相传说谎的男人触摸到罗勒,罗勒就会立刻枯萎。”
“哪有这回事?”
“那你刚才是说谎的吗?”
“当然不是。”
“那就是呀!你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她躺在他身边,用脚勾着他的脚,跟他缠在一起。
“不想。”
“为什么不想知道?”
“知道又怎样?将来你也会因为同一些理由而不喜欢我。”
“不会的。”
“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都是因为同一些理由。”
“不会的,如果不喜欢你,我想不到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她闭上眼睛幸福地用身体缠着他。
他望着她,一个女人的幸福正是她的男人的负担,他忽尔觉得有点沉重。
早上离家上班的时候,方惠枣在大厦大堂碰到楼上那位老先生和老太太,还有乌德,他们刚刚散步回来。
乌德很好奇地在方惠枣脚边团团转。
“早。”老先生说。
“早。”方惠枣说。
老太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迳自走在前面。
“它没有什么朋友。”老先生抱歉地说。
“你说你太太?”
“不,我说这头狗。”老先生尴尬地说。
方惠枣匆匆离开大厦,不敢回头看老太太的神情。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方惠枣刚打开门就看见李澄和乌德在地上玩。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她愕然。
“当然是我让它进来的。”
“它是楼上那位老先生和老太太的,那位老太太很凶的,你赶快把狗还给她。”
“是她让乌德跟我回家的。”
“是吗?”
“今天下午,我看到它在走廊上徘徊,楼上那位老太太来找它,我们谈起来,她还请我上去坐呢,我们谈了一个下午,她不知多么健谈,哪里是凶?”
“你真厉害。女人都喜欢你,老太太喜欢你,这头母狗也喜欢你,真令人担心。”
她看到桌上有几张女孩子的漫画造型。
“这是什么?”她问。
“我想画一个长篇故事。”
“长篇?你不是一向只画每天完的故事的吗?”
“我现在想写一些比较长的故事。”
“这些就是女主角的造型吗?”
“随便画的,都不满意,我还没决定写些什么。”
她觉得他想写长篇故事跟他开始追求天长地久的爱情,必然有一种关系,也许他为她改变了。
她依偎着他,问他:“你自己的爱情也是长篇的吗?”
书架上的那盆罗勒已经长出很多叶子,从夏天到秋天,李澄常常呆在书房里画他的长篇故事,乌德有时候会来找他,他跟它玩一阵,它就会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方惠枣在家里觉得无聊的时候,会走进书房,坐在李澄的大腿上,李澄抱她一阵,为怕打扰他写作,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独自回到床上,她觉得自己似乎跟乌德差不多。
李澄写作的时候,她帮不上忙,有时候,看见他自言自语,她觉得她好象不了解这个人。
那天夜里,她醒来的时候,李澄还在书房里画画。
“画了多少?”她问。
“很少。”他有点烦躁。
“我是不是影响你画东西?”
“没有,去睡吧。”
她独自回到床上,不敢骚扰他。
到了午夜,独子有点饿,李澄穿上外套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
离开便利店,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对面人行道上,那是周雅志。她烫了一头垂肩的曲发,穿着一袭黑色的裙子,把皮包搭在肩上,一个人孤单地向前走,脚步有些凌乱,似乎是喝了酒。
他本来想走过去叫她,但是转念之间,他放弃了,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灯火霓虹的街角。
回到家里,方惠枣坐在沙发上等他。
“你到哪里去了?”她带着睡意问。
“到便利店买点东西。”他坐下来说。
“今天晚上总是睡得不好,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她把头枕在他的肩膊上。
他呼吸着她头发的气息,他忽然明白他刚才为什么不走上去叫周雅志,因为他心里的位置被她占据着,即使只是跟旧情人寒暄几句,他心里也会觉得愧疚。
爱情毕竟是一种羁绊。
这天,方惠枣接到爸爸来的电话。爸爸说,哥哥下星期回来度假,问她那天早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去接机,晚上一家人吃一顿饭。
“可以的,我周末不用上课。”
“你近来很少回家,是不是工作很忙?”
“嗯。是比较忙。”她抱歉地说。
“一个人在外面,自己要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回家,半夜三更也没关系的。”
“爸爸,你们不是很早就上床睡觉的吗?”
“我听到电话铃声就会立刻起来,因为你一个人在外头。”
忽然之间,她觉得很对不起爸爸。
“哥哥下星期回来。”她告诉李澄。
“是吗?”
“他已经三年没回来了,我很想念他。”
这几天来,李澄一直想着那天晚上看到周雅志的事。
“你在听吗?”她问。
“嗯。”
“那天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我?”
“我想他们知道我跟多么好的男人在一起。”
“他们会失望也说不定。”
“怎么会呢?你可以来吗?”她期待着他的答案。
他很害怕那种场面,但是为了不让她失望,他答应了。他又再一次改变自己,他从前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这天早上出去接哥哥之前,方惠枣叮嘱李澄别忘了晚上八点钟在菜馆见面。
“千万不要迟到。”她提醒他。
“知道了。”他说。
方惠枣的哥哥方树华和女朋友一起回来。晚上,他们一家在菜馆里等李澄。
“他是画漫画的。”她告诉家人。
“是画哪一种漫画?”哥哥问。
“我带了他的书来,你们看看。”
哥哥一边看一边说:“他画得很好。”
“我好喜欢。”哥哥的女朋友惠芳说。
“虽然我不懂爱情,但我觉得他的画功很好。”爸爸说。
“你看得懂吗?”妈妈取笑爸爸。
“我去打个电话。”方惠枣去打电话给李澄。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也许他在途中。
那顿饭吃完了,李澄始终没有出现。
在菜馆外面等车的时候,爸爸问她:“那个男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不,他对我很好的。”她为他辩护,但是在这一刻,这种辩护似乎是无力的。
“那就好了。”爸爸说。
“可能他去错了地方,他这个人很冒失的。”她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话。
李澄漫无目的走在街上,他本来要去见阿枣的家人的,但是他忽然不想去。经过一家开在地窖的酒廊,他走了进去。
周末晚上人很多,他坐在柜台前面的一张高脚凳上,背对着远处的钢琴。琴师弹的歌无缘无故牵动他的心灵,他想起他正在写的一个故事——一对相爱的男女总是无法好好相处。
钢琴的位置离他很远,琴师的脸被琴盖挡着,他看不到他的面貌,只能听到今夜他用十指弹奏出来的一份苍凉。
十点半钟了,现在去菜馆已经太迟。
回到家门外,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刻,李澄问自己,是什么驱使他再次回来这里?是爱情吗?
他推开门,方惠枣坐在沙发上等他,她脸上挂着令他窘逼的神情。
“你为什么不来?”
“我忘记了。”他坐下来脱鞋子。
“你不是忘记,你是不愿意承诺。跟我的家人见面,代表一种承诺,对吗?”
他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要逃避。
“也许有一天,你会忘记怎样回来,你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忘记。”她丢下他,飞奔到床上。
他想,对一个女人来说,爱情和承诺是不能分开的,她爱的是男人的承诺。
黄昏的时候,“鸡蛋”餐厅里,阿佑正站在一把梯子上挂上圣诞装饰。
“要我帮忙吗?”李澈站在他身后问他。
“阿澈,你来了吗?是不是有事找我?”
“可以教我做生日蛋糕吗?有一位朋友过几天生日,我想亲手做一个生日蛋糕送给他。”
“没问题。”他从梯子上走下来说。
“那么,明天来可以吗?”
“明天打烊之后你来吧,没有客人,我可以慢慢教你。”
“谢谢你。”
“你想做哪一种生日蛋糕?”
“拿破仑饼。”
“拿破仑饼?做这种饼比较复杂。”
“那位朋友喜欢吃,可以吗?”
“没问题,你明天来这里,我教你。”他微笑说。
这天下班后,方惠枣到百货公司找一个圣诞老人面具,明天在学校的圣诞联欢会上,她要扮演圣诞老人。
百货公司的一角放了几棵圣诞树,装饰得好漂亮。这是她和李澄相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她本来盘算着买一棵圣诞树放在家里,但他们住的房子太小了,没有一方可以用来放圣诞树的空间;况且,这几天以来,她和他在冷战,她拒绝和他说话,他常常出去,好象是故意避开她,她不甘心首先和他说话,明明是他不对,没理由要她让步。
“阿枣!”
她猛地抬头,看见李澈站在她身边。
“你好吗?买了些什么?”李澈问。
“一个面具,你呢?”
“买了几支蜡烛。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喝杯咖啡好吗?”
“嗯。”
“哥哥会不会在家里等你?”喝咖啡的时候,李澈问她。
“他可能出去了,他这个人说不定的。”
“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不爱受束缚。小时候几乎每次都是我去找他回家吃饭。”
“是吗?我很少听他提起家里。”
“他跟爸爸不太谈得来。我也不了解他们,也许男人都是这样的吧,什么都放在心里。爸爸是管弦乐团里的大提琴手,常常要到外地表演,我们可以跟他见面的时间很少。妈妈就常抱怨爸爸让她寂寞,我倒认为没什么好抱怨的,她当初喜欢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的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比你的年纪成熟。”
“当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很幼稚的。”
“最近有见过阿佑吗?”
“我们明天有约会。”李澈甜丝丝的说。
方惠枣一个人回到家里,李澄也刚刚从外面回来。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默默无言。
“你去买东西吗?”李澄问。
“嗯。”
她看到他的头发上有些白色的油漆,问他:“你头发上为什么有油漆?”
“是吗?”他摸摸头发,说:“也许是走在街上的时候,从楼上滴下来的。”
她发现他右手的手指也有些白色油漆,指着他的手说:“你的手也有油漆。”
“哦,是吗?”他没有解释。
“你买了些什么?”他问。
“不关你的事。”
“到底是什么?”他打开她的购物袋,看到一个圣诞老人面具。
“原来是个面具。”他把面具拿出来戴上,问她:“为什么买这个面具?”
“我要在联欢会上扮演圣诞老人。”
“你?你哪里象圣诞老人?”
“没有人愿意扮圣诞老人,只好由我来扮。还给我!”
“不!”他避开。
“还给我!”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她问。
“谁说的?”他拉开面具问她。
“你不觉得跟我在一起是一种束缚吗?”
他把她抱入怀里,什么也没说,他在学习接受束缚,它跟一个女人的爱情总是分不开的。
“鸡蛋”打烊的时候,阿澈来了。
阿佑把餐厅的门锁上,说:“我们到厨房去。”
“做拿破仑饼最重要是那一层酥皮。面粉和牛油一起打好之后,要放在冰箱一天,把水份收干。”
阿佑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已经打好的酥皮浆,说:“我昨天先做好了酥皮浆,其中一半你可以拿回去,你自己做不到的,打酥皮浆的过程很复杂,要反反覆覆打很多次。现在我们把酥皮浆放进局炉里,调较到一百八十度火力,当它变成金黄色,就要将火力调慢,那层酥皮吃起来才会松脆。”
阿佑把那盘酥皮浆放进局炉里。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做那一层蛋糕。”他把一盘面粉倒在桌子上。
李澈偷偷望着阿佑做蛋糕时的那种专注的神情,他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只想享受和他共处的时刻。
今天晚上,报馆有一位女编辑生日,几个同事特地在的士高为她庆祝,李澄也是被邀请的其中一个人。
午夜十二点钟,插满蜡烛的生日蛋糕送上来,大伙儿一起唱生日歌。
李澄到电话间打了一通电话回家。
“我忘了告诉你,报馆的编辑今天生日,我们在的士高里替她庆祝。”
“我知道了。”方惠枣在电话那一头说。
“我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嗯。”
“你先睡吧,不用等我。”“知道了。”她轻松地说。她在学习给他自由,只要他心里有她,在外面还会想起她,她就应该满足。
他放下话筒,虽然只是打了一通电话,但他知道他正在一点点的改变,为了爱情的缘故。
阿佑把刚刚局好的蛋糕从局炉里拿出来,用刀把蛋糕横切成数份,然后把蛋糕铺在一层已经局成金黄色的酥皮上面,淋上忌廉。
“你来试一下,一层一层的铺上去。”
李澈小心翼翼在蛋糕上铺上另外一层酥皮,然后淋上忌廉。
“通常会铺三层,你喜欢铺多少层?”
“五层。”李澈竖起五根指头。
“五层那么高?”
“嗯。”
“好吧,你自己来。”
李澈把最后一层蛋糕也铺了上去,阿佑把热巧克力浆倒进一个漏斗形的袋里。
“现在要写上生日快乐和你朋友的名字,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写上生日快乐就行了。”
“你来写。”
“不行,我会把蛋糕涂花的。”
“这个蛋糕只是用来练习的。”
李澈拿着那个漏斗,把热巧克力浆挤在蛋糕上,那些字母写得歪歪斜斜的,每个字母也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阿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教她:“要轻一点。”
字写好了,阿佑放开手说:“做好了。做的时候如果有些地方忘记了,再打电话问我。”
“嗯。”李澈从皮包里掏出一支昨天在百货公司买的烟花蜡烛出来,插在蛋糕上。
“有火柴吗?”她问。
“干嘛点蜡烛?”
“这是烟花蜡烛,我买了好几支,想试一下效果好不好,麻烦你把灯关掉。”
阿佑只好把厨房的灯关掉。李澈用一根火柴把那支蜡烛点着,那支蜡烛一点着了,就象烟花一样,哔呖啪啦在黑暗中迸射出灿烂的火花。
“好漂亮!”李澈说。
“是的,真的好漂亮。”
“我们来唱生日歌好吗?”
“唱生日歌?”阿佑奇怪。
“看到生日蛋糕,我就想唱生日歌,可以一起唱吗?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阿佑和她一起唱。
“谢谢。”李澈幸福地说。
“谢谢?”阿佑愕然。
“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
阿佑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面前这个女孩子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度过自己的生日,其中的暗示已经很清楚。她是个好女孩,他觉得自己承受不起这份深情。
“生日快乐!”他衷心祝福她。
“谢谢你。”她望着他说。
“你为什么不把蜡烛吹熄?”
“这种蜡烛是不能吹熄的,烟花烧尽,它就会熄灭。”
顷刻之间,烟花烧尽了,只馀几星坠落在空中的火花,点缀着一段美丽荒凉的单恋。
“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李澈满怀幸福地说。
这个时候,餐厅外面有人拍门。
“我去看看。”阿佑说。他心里嘀咕,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他打开门,看见桃雪露坐在餐厅外面的石级上。她双手支着膝盖,托着头,微笑着。一年多没见了,她又瘦了一点,那双长长的眼睛有点倦。
“我经过这里,看到还有灯光。很久没见了。”
桃雪露走进餐厅,看到厨房的门打开了。
“还有人没走吗?”
李澈从厨房里走出来。
“是阿澈,你们见过的了。”阿佑说。
“好象很久以前见过一次,她是李澄的妹妹,对吗?”
“是的。”李澈说,“阿佑教我做蛋糕。”
“哦,有没有打扰你们?”桃雪露问。
“蛋糕已经做好了。阿佑,你有没有蛋糕盒,我想把蛋糕带走。”
阿佑把那个拿破仑饼放进盒子里。
“谢谢你,我走了。”李澈拿起皮包,抱着蛋糕出去。
“要我陪你等车吗?”阿佑送她出去。
“有计程车了,你回去陪她吧,再见。”李澈匆匆登上那辆计程车。
阿佑回到餐厅里,桃雪露倒了一杯威士忌在喝。
“你要喝吗?”她问。
“不。”
“我想吃蜗牛奄列。”
“我现在去做。”
她知道阿佑从来不会拒绝她。
凌晨时分,有人揿门铃,李澄走去开门,李澈捧着蛋糕站在门外。
“要吃生日蛋糕吗?今天是我生日。”
“噢,对,你是圣诞节之前生日的,我都忘了。”
“哥哥你一向都是这样的。”
“我去拿刀。”
“阿枣呢?”
“她睡了。”
李澈把盒子打开,将蛋糕拿出来。
“是拿破仑饼,你最喜欢吃的。”李澄说。
“嗯。”
“要唱生日歌吗?”李澄问。
“刚才唱过了。”李澈用刀切下两片蛋糕。
李澄吃了一口,说:“很好吃。”
“是的,很好吃。”李澈一边吃一边说,这个蛋糕对她来说太特别了。
李澈切了一片蛋糕给李澄,说:“再吃多一点。”
“我吃不下了。”
“吃嘛!拿破仑饼是不能放到明天的,到了明天就不好吃。”
“为什么要买这种只能放一天的饼?我和你两个人是无法把这个饼吃光的。”
“我就是喜欢它只能放一夜,不能待到明天。哥哥,你爱阿枣吗?”
“为什么这样问?”
“爱是要付出的,不要让你爱的女人溺死在自己的眼泪里。”
李澈望着前面这个她和阿佑一起做的生日蛋糕,她本来以为今天晚上只有她和阿佑,可是,他爱的女人突然回来,这也许是命运吧。
离开餐厅,登上计程车的时候,她垂下头没有望他。当车子开走了,她才敢回头。
看到阿佑转身走进餐厅的背影,她难过得差点就掉下眼泪。她不是爱上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吗?那就不应该哭,起码,他和她,在做蛋糕和唱生日歌的时光里,是没有第三者的,片刻的欢愉,就象那几星坠在空中的烟花,虽然那么短暂,在她的记忆里,却是美丽恒久的。
平安夜的这一天,李澄一直待在书房里画画,整天没说过一句话,好象任何人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你可以替我把这两份稿送到报馆吗?”他把画好的稿交给方惠枣。
“嗯,我现在就替你送去。”她立刻换过衣服替他送稿。
报馆在九龙,本来应该坐地下铁路过去,但是为了在海上看灯饰,她选择了坐渡轮。今年的灯饰很美,可惜是她一个人看。
到了码头,她在电话亭打了一通电话给李澄。
“圣诞快乐!”她跟他说。
“你不是去了送稿吗?”
“已经在九龙这边了,不过想提早跟你说一声圣诞快乐。”
“回来再说吧。”
她有点儿失望,只好挂上电话。这是他们共度的第一个圣诞节,但是他好象一点也不在乎。
她不了解他,他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漠,也许,他不是不在乎,他正忙着赶稿,她应该体谅他。
从前,她以为有了爱情就不会孤单,现在才知道即使爱上一个人,也还是会孤单的。
李澄用油彩在米白色的墙上画上一棵圣诞树。阿枣曾经带着遗憾说:“这里放不下一棵圣诞树。”他不会让他爱的女人有遗憾。
方惠枣回来的时候,看到墙上那棵圣诞树,她呆住了。
“谁说这里放不下一棵圣诞树?”李澄微笑说。
“原来你是故意把我支开的。”
她用手去触摸那棵比她还要高的圣诞树。
“比真的还要漂亮。”她说。
“只要你闭上眼睛,它就会变成真的。”
“胡说。”
“真的。”
“你又不会变魔术。”
“我就是会变魔术,你闭上眼睛。”
“你别胡说了。”
“快闭上眼睛。”他把她的眼睛合起来,吩咐她,“不要张开眼睛。”
“现在可以张开眼睛了。”他说。圣诞树没有变成真的。放在她面前的,是她那本脚踏车画册上的那辆意大利制的脚踏车,整辆车是银色的,把手和鞍座用浅棕色的皮革包裹着,把手前方有一个白色的篮子,篮子上用油漆画上曼妮的侧面,曼妮微微抬起头浅笑。
“对不起,我失手了,本来想变一棵圣诞树出来,怎知变了脚踏车。”
“你很坏!”她流着幸福的眼泪说。
“这个篮子是我特别装上去的,这辆脚踏车现在是独一无二的。来!坐上去看看。”他把她拉到脚踏车前面。
“我知道你的头发为什么有油漆了。”她说,“你一直把脚踏车藏在哪里?”
“楼上老先生和老太太家里。”
“怪不得。”
“快坐上去看看。”
她骑到脚踏车上。
“很好看。”他赞叹。
她蹬着脚踏车在狭隘的房子里绕了一圈。
“要不要到街上试试看?”他问。
她微笑点头。
他坐在她身后,抱着她说:“出发!”21方惠枣载着李澄穿过灯光璀璨的街道,也穿过灯火阑珊的小巷。
“要不要交换?”他问。
“嗯。”她坐到后面。
“你爱我吗?”她问。
“女孩子不能问男人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能问?”
“一问就输了。”
“那么你问我。”
“男人也不能问这个问题。”
“你怕输吗?”
“不是,只是男人问这个问题太软弱了。”
“我不怕输,你爱我吗?”
“已经爱到危险的程度了。”
“危险到什么程度?”
“正在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
她把一张脸枕在他的背上,他仿佛能够承受她整个人的重量、她的幸福和她的将来。
他握着她的手,他从没想过会为一个女人一点一点的改变自己。他载着她穿过繁华的大街与寂寞的小巷,无论再要走多远,他会和她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