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脸红得像个烂西红柿,心里又气又羞,恨不能把他一脚踢下楼去。大头发作完了,吹了半天气泡,忽然忧郁起来,“你妈的,要不是我了解你的狗脾气啊,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帮你。”我艰难地笑了一下。大头背过脸去收拾东西,像长官一样教训我:“一定要把事情搞复杂!不管谁问你,你都要一口咬定那些钱是行贿了!要是问你行贿的名单,你就把以前你贿赂过的人随便说几个,”我正要插话,被他瞪了一眼,“你放心,你的口供我会压住的,肯定不会扩大。”
这我就全明白了。大头的目的只有一个:要吓得我们公司不敢追究这事。出大门时,他说:“只要他们还想在四川做生意,我就不信他敢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
圣诞节快到了,成都街头一派洋洋喜气。奸商们打着上帝的旗号,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装着黑心钱。商场里打不完的折,饭店里派不完的送,连药店都在搞有奖销售,买两打避孕套,送一袋牛黄解毒丸;买两瓶青霉素,送一瓶脚气水,简直是岂有此理。
到处都是人,春熙路上排满了各种型号的屁股,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后脑勺像丛生的蘑菇,广大人民被节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顾家底地疯狂采购,那架式不像是去花钱,而像是去抢钱,一举一动透着当家作主的底气,问路都跟吵架一样。
陪老太太转了一圈,我差点把眼睛挤到后脑勺上,鼻孔里装满了浓淡不同的荤素屁味、萝卜韭菜饱嗝味、爆米花臭豆腐味,熏得我头大如斗。在红旗商场买了十斤腊肉、两挂香肠,到人民商场买了三件衬衫、六双袜子,老太太还看中了一件艳俗无比的红夹克,非让我穿上试试,我一揖到地,说娘啊娘,你儿又不去卖脸,穿得那么风骚干什么?
这些日子心情大好。上星期周卫东打电话给我,问我耳朵热不热,说董胖子和刘死皮(刘三)把你骂惨了,我让他给我学了一遍,无非是卑鄙无耻下流之类,再加上一些三字经百家姓,骂得毫无创意,笑得我肠子都断了。
我现在真正服了王大头,在他的策划下,案件性质已经不知不觉地从侵占变成了贿赂,警察拿着我提供的贿赂名单,找董胖子、刘三和会计全都询问了一遍,董某吓得脸都绿了。公安局还向我们总公司发了一份《协助调查通知》,要求说明情况,勒令进行整顿,还在产品质量和税务方面不动声色地敲打了几句,用词礼貌客气,底下暗含杀机,估计老板看着都有尿意。
我想回公司讨还我十月份的工资,被王大头一声喝止,说你娃太过分了,不晓得见好就收。这事适可而止也就算了,真要是把他们逼急了,撕破脸皮纠缠到底,那不但保不住你,连我都要受连累。我惶恐不已,连说明白明白,不无敬佩地看了他一眼,想这家伙看起来猪头猪脑的,哪来的那么多道道?
前几天回公司拿我的社会保险手册,办公大厅里静悄悄的,让我顿起“人走茶凉”之感,除了周卫东,每个人都对我冷冰冰的,原来那些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好像同时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气得我在心里反复爱他们的娘。前排的张江拿着几张表格反来复去地看,就是不抬头,我心中来气,走到他桌前,故意大声嚷嚷:“张娃儿,你不认识我了,咹?你忘了当初是怎么求我的了?”这厮刚进公司时什么都做不好,刘三吵着要辞退他,我找他谈了一次,龟儿子说得眼泪巴嚓的,苦苦哀求我再给他个机会。
张江的脸胀得像得了尿毒症的膀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周卫东过来拉了我一下,说陈哥算了,张娃儿也有张娃儿的难处。我冷笑一声,继续嘲讽,说不就是个董胖子吗?你以为你不理我,噢,他就会爱你了?这时董胖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装着没听见,手指轻薄地点击张江的脑门:“我告诉你,最阴险、最卑鄙、最下流、最他妈无耻的就是姓董的!”
我是故意的。这次输得这么惨,我实在是不甘心,挨球的董胖子只敢玩阴的,有本事真刀真枪地再来一次!我算是看透他了,你要跟他讲客气,早晚要挨他的软刀子,要真是豁出去跟他大撒一泼,他也只有干瞪眼——道德之神嘛,怎么能跟我这种无赖一般见识?
说完了我转身欲走,听见董胖子在背后大喝一声:“陈重!”声音颤抖沙哑,像憋了多年的屁声。我转过头来,看见董胖子双手握拳,站在门口不停地抽搐。我笑眯眯地问他:“董总,怎么样?我很了解你吧?”董胖子气疯了,气势汹汹地逼到跟前,大声喝问:“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是你无耻还是我无耻?!”
这厮又高又胖,站在面前像座铁塔一般。我心稍稍虚了一下,不过想起他的无耻行径,胸中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我瞪着他,脑袋飞转,想用哪句话才能把他气死,过了最多有十分之一秒,我就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