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上,韵锦与市场部另两个同事一起结束了与一个老客户的饭局,走出酒店。饶是现在酒量已经锻炼得比以前稍有进步,被客户空腹强灌了两杯,还是有些眩晕。
“韵锦,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家?”开车来的男同事摇下车床问她。
“谢谢,不用了。”她笑着跟同事挥手道别,程铮的占有欲让她习惯尽可能地与是非划清界限。他出差两天了,没能来接她,所以她才安心坐到应酬结束,要是他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有一番小风波。
想到了他,韵锦从包里找出了手机,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吃了一惊,手机里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程铮打来的,还有好几条短信:
――“你在哪里?想我吗?我很想你。”
――“我这边提前结束了,等下马上飞回去,回见。”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回到家了,没带钥匙,你在哪里?”
――“快回话,你搞什么鬼,我在门外。”
――“苏韵锦,还不快出现,你死定了。”
――“别吓我,我很担心。”
……
晚风袭来,韵锦忽然一个激灵,薄薄的酒意全都散尽了。她不敢往下看,连忙拦了辆车,让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回开。气喘吁吁地走出电梯,只见程铮斜倚在防盗门上,手里抓着外套,行李扔在一边。
韵锦小跑着上前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提前回来了,等久了吧。”
他直起身来,像没听见她说话,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后,面色更是结成了霜,门一开,他就绕过她自顾走了进去。
韵锦在门口顿了顿,略微感到些许尴尬,连忙藏好,帮他提起行李,尾随着进了门。
程铮灯也不开,用力坐到沙发上,沈默不语,习惯了他发脾气时恶形恶状的嚣张模样,现在这个情形,反倒让韵锦不知所措。
她按亮了灯,把他的行李放回房间,旋回来坐到他对面:“你吃东西没有?饿不饿?我给你做点东西好不好?”
“饿死也不用你管。”他恨恨地说。
韵锦挤出一个笑容,倾身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柔声道:“对不起了,今天有个老客户,业务上常来常往的,实在推辞不了。再说,我没想到你今天提前回来……”
“是呀,知道我在家时,才等着我,以为我不回来,就在外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是这么敷衍我?苏韵锦,有时我真看不懂你。”程铮一把甩开她的手。
韵锦吸了口气,将手慢慢收了回来:“程铮,讲点道理,我今天晚上确实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当时周围太吵了,手机放在包里我没听到声响,也没想到你忘带钥匙,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鬼工作那么重要,不过是陪那些老色鬼喝酒。我在门口等了你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你知不知道?亏我把连夜把事情做完,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从飞机上下来后,我一滴水都没喝。”
“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你有你的事业,我也有我的工作,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在外边应酬,你至少要体谅我一下。”
“我不会体谅你,我不成熟――当然,我又不是沈居安,没有他那么温柔体贴。反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跟谁在一起,也懒得管。”
韵锦咬紧了牙关,又松开,他的话让人觉得忍无可忍,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可理智在提醒她,生气没有用,不要跟他计较,让着他一点吧,何苦火山浇油呢?她努力平复下来,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程铮冷眼看着她走进厨房,端了杯白开水递到他面前,他一手挥开:“苏韵锦,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什么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你会不会生气,有没有感情?从来都是这样,好像委曲求全地在忍受我。我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爱人,不是一个服务周到,还可以陪我上床的钟点工。”
韵锦握杯的手被他挥得歪向一边,水溅出大半,她将手定了一下,作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剩下的的半杯水往程铮脸上一泼,然后将空了的杯用力一摔,玻璃的水杯接触地板顿时粉碎,那清脆的破裂声如同玉碎般惊心。
韵锦的声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正在碎去:“这样你是不是比较满意? 水沿着程铮的头发往下滴,他带了点不敢置信的表情,可也没有拭去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只是把手往门外一指:“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韵锦二话没说从沙发上站起来,程铮动作比她更为迅猛,他用身体将她狠狠扑倒在沙发上。韵锦吃痛,死命蹬开他,两人双双从沙发上翻倒下来,程铮的身体垫在下面,她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挣扎着爬离他身边。他敏捷地一手撑住地板翻过身来,一手揪住她的发梢将她拽了回来。
“噢!”韵锦疼得眼泪就要掉下,管不了那么多,回头就用手一挥,尖利的指甲在程铮的脖子上抓出数道血痕。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豹子一样。
程铮更加失去理智,用力把她按回地板,制住她后就开始撕扯自己和她身上的衣服。韵锦当然知道他想要干什么,这种情况下勃发的欲望让她觉得跟畜牲没有两样,明知处于弱势仍拼命拒绝。一个强势掠夺,另一个殊死抵抗,双方在沈默中撕扯,喘息,如同肉搏的受伤野兽。
程铮很快占据了上峰,一个挺身用力进入她体内。没有任何前戏和润滑的占有让一声呻吟哽在韵锦的喉间,她绝望地放弃了继续挣扎,任凭他在自己身上粗暴地动作,直到他发出满足的叹息。
两个人,怎么可以在肉体贴得如此近的时刻,灵魂却渐行渐远?程铮在欲望释放的那一刻,心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他拼命想要抓住,却连方向也没有。
他把额头贴在她的额上,喃喃地说:“到底是我伤害了你,还是你伤害了我?你说,我要怎么做才好?”
韵锦只感到心灰殚尽:“算了吧,程铮,我们不要再在一起了,让彼此都好过。”
程铮慢慢地摇头:“不,我不会放手,就算互相伤害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纵使千般弥补,也再回不了当初模样。程铮和苏韵锦,狠不下心别离,在一起却是煎熬。
那一个晚上之后,两人都绝口不提当晚之事,从此相处,如履薄冰。他们想要厮守,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触痛了对方,渐渐地相对无言,各自舔着自己的伤口。
小小的公寓,原是两人的方寸天堂,现在只觉得狭小的空间让人避无可避。
程铮“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回来时通常是午夜,带着一身烟酒气息。韵锦益发地沈默下去,下班后对着棋盘如古井水般寂然,段位却不见提升,只要有空,她还是做好两人的饭菜,至于他回不回来,她不闻不问。
这日程铮难得下班准时回家,开了门,她在厨房里忙碌,切菜的时候精神恍惚,有人走到跟前竟是浑然不觉。程铮轻咳一声,她才如梦初醒,锋利的菜刀悬在半空,他都捏了把冷汗。
“回来了,准备可以吃饭了。”她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程铮将刀小心地从她手上夺下:“今晚不用做,周子翼从上海过来出差,今晚上请在G市的高中同学吃饭。原来我们班还是有好几个同学在这边的,你以前的同桌宋鸣,还记得吧,小个子,带眼镜的,现在居然是是××航空的飞机维修技师;还有孟雪和周静是在深圳,今晚也一起过来,就当同学聚会。”
他说完就走回客厅,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回来补充了一句:“一起去吧,听说莫郁华也去。”
星级夜总会的VIP厢里,昏暗摇曳的灯光、震撼的音响效果夹杂着酒杯碰撞声、笑声,将气氛推向高潮。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异乡同学聚会,没想到竟召集了十几个高中同学,当然其中有几个是当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
高中毕业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年的惨绿少年和豆蔻少女都已长大,有些人竟是毕业后便再没有见过面,重逢时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彼此都有不同感叹。
周静如今已嫁作商人妇,一身珠光宝气,哪里还看得出从前乡下姑娘的影子。
孟雪在深航做了空姐,娇俏依旧,更添了几分干练气息。
宋鸣变化最大,过去带着厚厚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已变成了一个肩膀宽厚的男子,虽然谈不上多帅,但气质沉稳,风度颇佳。
倒是周子翼还是不改当初吊儿郎当的痞气,好在容颜俊美,只觉得风流倜傥,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子承父业做上了房地产生意,可谓少年得志,又有了一个家世品貌相当的未婚妻,只等对方国外游学回来便可结婚。
莫郁华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微胖神采,面孔平凡依旧,但自有一番书卷气息。
当晚最受人瞩目的自然是程铮一对,大家都嚷着要敬他们这对多年苦恋终于修成正果金童玉女的酒。
程铮是兴致高昂,不管谁敬的酒都来者不拒,一干而尽,包括韵锦那一份也包揽了下来,几轮下来,饶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
韵锦与郁华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两人在角落里私下交谈,倒是孟雪看不下去,将周子翼为首的敬酒军团统统挡了回去。
周子翼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还没发话,你心疼什么?”
孟雪将酒杯往桌上一搁:“就凭我跟程铮是光玩到大的朋友,怎么样!有本事跟我喝。”
周子翼是聪明人,哪里愿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韵锦这边,莫郁华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势,对韵锦说:“怎么啦?看你和你们家那位都有些不对劲。”
韵锦苦笑:“何止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郁华只说:“何苦呢,程铮对你怎么样,大家心里有数。有个这样的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何必为了一时的意气做傻事,错过他,你会后悔的。”
韵锦黯然道:“我何尝不知道他好,我也想对他好,可是两个想对彼此好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累?郁华,你信缘分吗?”
莫郁华道:“我信,但我更信缘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边。”她用眼神向韵锦示意。
韵锦看过去,程铮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将头靠在孟雪的肩上。孟雪有些尴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来,第二次,她没有再推开他,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怜惜。
“两个美女躲在角落里偷偷聊什么?”周子翼端着杯酒走过来,“郁华,好久不见,你变漂亮了。”他像完全不记得高三那年尴尬的往事。
“哪里,是你的嘴越变越甜了。”郁华笑道。
韵锦站了起来:“你们坐,我去看看程铮,失陪。”
她走到程铮身边,先向孟雪微笑。孟雪的笑容里却带着挑衅:“你终于想到要来看看你男朋友了吗?”
韵锦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蹲在程铮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脸:“程铮,醒醒,我们先回去吧。”
程铮没有反应,她手下用了把劲,强行搀起他,趔趄了一下,不远处的宋鸣忙伸手扶住程铮的另一边身体。
“谢谢。”韵锦对宋鸣说道,“麻烦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
她又转向孟雪:“谢谢你的肩膀,难怪程铮经常说你就像他的好兄弟一样。”
孟雪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来,韵锦跟在座其他人打过招呼之后,孟雪不放心地尾随着她和宋鸣走出外面。看程铮这个样子,车是肯定没法开了,韵锦找到路边,正要招手拦车,程铮却慢慢地恢复了一些意识,揉着头问自己怎么在这里。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韵锦轻声说。
程铮迷茫地看了一下她、宋鸣和孟雪,挣脱了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没醉,还可以再继续。”他挣开的力气太大,整个人站不稳,顿时摇晃了一下,孟雪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着孟雪,方才站稳。
韵锦上前几步,拉过他的手:“程铮,别闹了,跟我回家。”她的声音有了些许哀求的意味。
程铮再度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揽住孟雪的肩膀:“说了不要你管,你要走就自己先走。”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拾,就连旁观的宋鸣也感到一些尴尬。
韵锦静静看了他一会,随后平静地对宋鸣和孟雪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麻烦你们多照顾他,别让他喝那么多,别让他开车。”她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匆匆写了几个字:“这我们家的地址,拜托等下散了给他打辆车,上车后给我个电话,谢谢。”
直到韵锦坐上的计程车消失在街角,程铮才慢慢地站直,眼里醉意退却,只余失望,他像忽然意识到自己与孟雪的贴近,连忙将她推离,简单说了声“对不起”,就往刚才聚会的地点走。
“程铮!”孟雪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头,不料正迎上她扬过来的一巴掌,程铮反应及时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拦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然后他看见了孟雪的眼泪。他和孟雪一起长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个假小子形象,这时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孟雪流泪抬起头道:“这一巴掌,就当是把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感情全部还给你。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不能这么利用我,你明明知道从小我就爱你,却把我当作你们两人感情游戏的道具,这样很残忍!”
程铮松开拦住她的手,觉得无比混乱:“对对对,你们都是对的,只有我错了。如果这巴掌打下来能让你比较好受,那你就动手吧。”
孟雪擦干泪冷笑道:“可是现在我又不想动手了,因为我发现其实你比我更可怜。你不就是想用我来激苏韵锦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么多年了,你苦苦爱着的是一个你自己也不清楚她爱不爱你的人,你以为你得到了她,其实根本就没有!”
他颓然地用手捂住脸,好像这样就可以听不到她的话,半晌,他对宋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她。”然后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回到家已经很晚,灯还亮着,韵锦还在,这多少让他有些安心。她没有换下外出的衣服,平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变幻的光让她的脸色有点莫测。见他回来,眼睛从电视屏幕上离开。
“回来了。”她随手放下遥控,如同以往无数次的等候。
“我回来了,你还没睡……不是有话要跟我说?”程铮不安地把手插进裤袋里,又放出来。
韵锦扬起脸打量他:“我只想说,程铮,你真的很幼稚。”
程铮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的以为这样可以刺激到你,以为你会为我吃醋,为我生气,这样才能证明其实你很在乎我。”
韵锦脸上看不出情绪。
程铮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所以才可以这样平静。”他一直不敢想不敢面对的一件事,如今亲口说了出来,竟有了种心如死灰的释然。
“我们分手吧,韵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