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至打开灯的时候看见婷婷坐在屋角的椅子上,托着腮,那一身警服看上去就像一些搭错了舞台的布景。因为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丫头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徐至这么想。八成是失恋了。
“还没走?”
“我等你。”
她慢慢地笑了,她问:“队长,夏芳然会被枪毙吗?”但是她没有等待徐至的回答,她似乎是自嘲地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不像李志诚他们那样,我不相信夏芳然会是凶手。队长我看得出来,其实你相信是她干的,但你希望不是。”
婷婷清澈地凝视着他:“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直觉,你觉得这件案子或者跟夏芳然被毁容的那件案子有关?你是不是想说――你觉得那件毁容案并没完?”
“你还记得这件事?”徐至笑了。
“因为我觉得你有可能是对的。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那只是我的猜想。孟蓝已经死了。那个案子早就结束了。其实――我的猜想救不了任何人,孟蓝就是给夏芳然泼了硫酸,有几十个目击证人;夏芳然就是杀了陆羽平,证据确凿,她自己也都承认了――可是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夏芳然就太可怜了。”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那天我去‘何日君再来’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事。我说过了我没有任何证据。我的想法可能很荒唐――但是我真的觉得,其实孟蓝在交代犯罪动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说实话。”她停顿了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徐至面无表情地点上一支烟,很用力地吸了一口,他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密度,他说:“你继续说。”
“那天我去‘何日君再来’之前,专门把孟蓝当初的口供调出来看了一遍。她认罪的态度很爽快,对不对?她说她在行凶之前早就观察过,银台是个好地方。因为银台很隐蔽,是在从入口到店堂的那截小过道上。你看,”婷婷摊开一张她自己画的‘何日君再来’的平面草图,“这是‘何日君再来’的入口,这是洗手间,是故意这样设计的,洗手间跟银台正好在一个三角形的两个腰上。她说了,她早就看好了,她只要站在洗手间出来的这盆植物后面把硫酸泼出去,就一定能伤到夏芳然的脸――当然伤到什么程度就看运气了――这是她的原话。因为那盆植物的位置恰好是在洗手间那面墙和银台的死角上,站在那盆植物后面她和夏芳然是看不到彼此的,她选择这个位置是为了能在夏芳然毫无防备而且看不到她的情形下伤到她然后可以很从容地走进洗手间逃脱犯罪现场,她是这么做的,不过她还是被抓住了。可是有一件事不对,既然她看不到夏芳然,那她必须确认银台后面的人的确是夏芳然才能行凶,对不对?她说她是透过入口的玻璃门看见夏芳然在银台后面的。可是我已经试过了,透过外面的玻璃门你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银台后面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婷婷的呼吸变得急促了:“就是说,她是观察过银台没错,她找到了一个在她从头到尾看不见银台后面的人的情况下还能行凶的方法。但是你别忘了,你再看庄家睦的口供,案发的时候庄家睦已经专管收银有一年了,也就是说,正常的情况下,她一定是很确定银台后面的人是庄家睦才敢这么做的。可是偏偏,那天因为一时啤酒不够了,庄家睦下去拿啤酒,夏芳然自己都说那天她就是临时帮庄家睦看一会儿银台的。我知道这只是猜想――”婷婷的眼睛闪闪发亮,“破案的时候我们觉得一个已经认罪的凶手没有必要再撒谎,对不对?但是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她不是应该马上走进洗手间吗?她没有。会不会是因为――她当时也吃了一惊,她发现自己泼错了人。”
“婷婷。”徐至安静地打断了她,“这听上去太像推理小说了。事实上没有一个凶手敢在完全没看到被害人的情况下作案。很简单,犯罪毕竟是件大事,既然她选择了一个在作案过程中看不见被害者的手段,那她无论如何都该在事先确认一下庄家睦到底在不在银台后面。没错,从玻璃门外看不见银台,可是很简单――她有可能是记错了。确认一下银台后面的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从玻璃门外不行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坐下来点一杯咖啡,不就什么都看见了吗?像你说的,她如果从头到尾没看见庄家睦就敢这么干――那不现实。就算你说的都对,那动机呢?孟蓝跟庄家睦根本就不认识。”
“如果我能证明他们认识呢?”
“好,就算他们认识,那孟蓝为什么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承认她真正的行凶对象不是夏芳然?她还有什么害怕的?”
“她在保护什么人。如果她交代真正的犯罪动机的话就必然要提到另外一个人或者另外一些她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她不想这样,就是这么简单。”
“婷婷你真的很有写小说的天赋。”
“孟蓝有个弟弟叫孟彬。十五岁那年死于一场流氓械斗。这能让你想起来什么吗?”婷婷沉默了一会儿,“孟彬如果还活着的话,今年应该十九岁。跟庄家睦同年。你跟我说的,庄家睦也参加过那场四年前的械斗,他还说过他有一个最要好的小兄弟在那场械斗里替他挡了一刀,没错吧?那天我在‘何日君再来’跟庄家睦聊过几句,我穿的是便装,他还叫我‘美女’。我就装成是个很无聊地顾客问他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原来是哪个学校的……果然,我到他的中学去查了,他和孟彬一直都是同班同学。我现在还没有更直接的证据,但是我确定那个小兄弟就是孟彬。庄家睦不可能不知道孟蓝就是孟彬的姐姐,但是在调查毁容案的时候,他却一口咬定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孟蓝,――你可以说我想象力过剩,但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婷婷,孟蓝已经死了。”徐至说。
“我知道。”
“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孟蓝一死任何推测都只能是猜想。”
“我知道。”
“所以这件事是你和我的秘密。我愿意听你说说你的‘推测’,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不再继续查下去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地没有可能,但是我不相信。”
“因为你有的是经验,所以你不相信例外。”
“那是因为经历得多了之后,原先的例外也变成了经验。”徐至一如既往,平静地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