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那么一天的半夜,睡在门口的丁素梅睡梦中被一阵凉风击醒了,睁眼一望,月光大把照进房间来,门竟然是开着的。丁素梅一个鲤鱼打挺就起了身,上去就把门从里面插上了。可刚关上门,却听见外面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轻轻敲门,一声声挺有节奏。刚躺下的丁素梅听到声音,立刻毛骨悚然,尖叫了一声“有鬼!”噌一下就窜到了我的床上。
睡梦中的我给她这么一扑,不由也有几分忐忑。郝好和小妖都给吵醒了。只有我上铺的朱颜睡得无声无息。自从那次“肉蛋砸人”事件之后,朱颜就和我换了铺,睡到了我的上铺去了。
黑暗中丁素梅大着胆子问了一声:“你是人是鬼还是鬼?”不想门口瓮声瓮气地就有了回应:“我——是——鬼。”一字一顿,声音粗粗得哑哑的。惊得我一下子差点又从铺上摔下来,我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了:“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们吧。”这文艺腔极强的一句话,引得小妖顾不得害怕,“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门口的“鬼”还真应声了:“放过别人可以,叶小米不行,我喜欢她那种类型的,肥头大耳,珠圆玉润。”屋子里一下笑声一片。我腾地一声就跳下地来,打开门就和门外的“鬼”打成一团。等“鬼”进得门来,一身单衣的朱颜直说冷得不行,爬到小妖的床上一把抱住小妖,说是要让美女给点温暖,小妖笑着和她滚成一团。
原来,半夜里朱颜独自起身去上厕所,虚掩的门被山风一吹就开了。回来后见门关上了,怕吵着大家就在外面轻轻地敲门。不想就引了这么一出人鬼对话。
那段时间我们都特别盼望能有信来。通讯连在深山里,每天除了看看新闻联播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们都格外关注山外的消息,尤其渴望山外能有人惦记着我们。
下部队锻炼期间,难得的空闲,我拿起笔,把军营生活的一些新鲜体验记录下来。军校的第一年里,我过得一直有些混混沌沌的,虽然我并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热爱,但除了随性地读读小说,给我们的黑板报投投小稿,并没有有意地往文学创作这条路上发展自我。虽然父亲一直在来信里反复督促我——“不要停笔!不要轻易放弃你的爱好和特长!”但在内心深处,我却一直有一种深深的怅惘,既然已经与未名湖失之交臂了,那也就是和我的作家梦说了再见了。但眼前,我的创作热情忽然就被点燃了。
那时,我们亲爱的班主任老安蹲点在日照,和男生们战斗在一起。他每三天会准时打一个电话给我们,了解我们的训练和生活。他在电话里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米,赶紧写东西!大家都希望听到你们女生的声音啊!”
每周,我们都会收到老安寄给我们的简报,那是一份由男生们自己办的一份内部报纸,名曰《战地雄风》。年时,我对这份报纸的热爱已经超乎了我对任何一部文学作品的热爱和投入,甚至,超过了我对肉笼的深刻迷恋。因为,我在报纸的中缝,看见了这样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主编:任天行。那时候还没有电脑,这份简报完全是用油印机像刻试卷那般印出来的。
是这样的一篇诗歌体的小散文,让我忽然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这篇文章是我在简报上看到的,立即就抄在了我的日记本上。帮厨的间隙,择菜洗菜后的小憩,我坐在阳光铺洒的食堂外的石凳上,掏出了日记本,一遍遍默念着它——
痴人行
我生在这个世界上,不问为什么,只管要干什么。
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有板有眼,总是事干。
躺在床上能甜甜地入梦,又一天新的补充。
我乐呵呵地干每件事,乐呵呵地对待自己。
摔倒了傻乐傻乐,站起来拍拍土,依然乐呵呵。
一点也不游戏人生,是笑对人生。
仔细看看早出的太阳,红红的抛开凡心,不暖不凉。
忘却一切,奇妙的幻境。
舒舒畅畅悠悠。
打量打量圆的月亮,会进入荷塘月色的意境。
飘飘忽忽。
辨析辨析星星,感受感受宇宙之大。
天马行空。
在今天的你看来,这肯定算不上一篇绝好的美文,甚至或许普通到你对它并无太深的感触。可在我完全不同,特别是在20岁的我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文章了。在这篇小文的后面,有着这样的署名,你猜到了吗?就是那三个字——任天行。
不久,就又看到这首略带伤感的小诗——
无题
当所有的绿叶飘落,
白杨毫不在意,
重新孕育新的希冀。
要是我是一株白杨就好了,
要是我是一株白杨,
就不会在船过神女峰时,
潸然泪下。
就不会在冬夜里无休止地复苏,
春天的记忆。
作者依旧是他。
我发现自己真是爱上他了。一个文学女生对一个诗人的爱情。令我没想到的是,在那样粗犷不羁的外表下,竟然能深藏着那样一颗易感的心,这样的人不能不令我着迷。但我陷入的,却是我一个人的爱情。
在锅炉房烧水时,我望见了他,在舞动的红色的火苗里冲我微笑,一双眸子熠熠闪光。在炊事班帮厨时,我看见了他,在热腾腾的肉笼的蒸气里冲我眨眼做鬼脸,一脸的顽皮天真。在军营里巡逻时,我遇见了他,在军营的宽阔的林荫道上,他朝我大踏步地走来,眼睛里满是刚毅果断。天,我的心里,已经被任天行这三个字塞得满满的了。
我写一首什么样的小诗投给简报呢,不,确切地说,是给他以回应呢?我左思右想,左看右看,觉得哪一首都体现不出我的水平。最后,我就把平日写下的一些小东西寄给了班主任老安。再一期的简报来时,我发现自己写的小文章,大都发表了。
老安在电话里表扬了我,说我的那些小文章很受欢迎。男生们都在说,咱区队出了个才女。我好高兴啊!在那个时代,才女还没像今天这样,堕落成丑女的代名词啊。而今很多事都很好玩,据说美女两个字,已经沦落成了——“泛指女人”。哈!
而我最想知道的,是任天行喜欢我写的东西吗?
朱颜对简报上廖凡写的一首小诗很觉诧异,那首诗也叫《无题》。在那个文学还很受尊重的年代,好象特别流行“无题”这一类的标题啊。
哲学家兼诗人廖凡的诗作如下——
无题
墙内是灰色的房子,
墙外是灰色的小路,
上边眨动着灰色的冥想。
不知何时,
几片落叶,
悄然而至,
搅碎了这一份宁静。
于是,
北方的晴空,
鸽哨的鸣响,
闯进了游子的睡乡。
在我看来,立意和意境都明显差了很多。朱颜起初似乎也不看好它:“什么小路,落叶的,灰不溜秋酸不拉叽,酸文假醋的。”但不久她又自相矛盾,歪着头看着远出的群山说:“没看出来啊,你这个老乡,肚子里除了高深哲学,还有文学才华呢。”天,除了无病呻吟我可看不出什么文学才华来。
我只允许天马行空的那个人在我心中。
那段时间,女生们都说我口中念念有词神态迷离恍惚,像是整日发着高烧。其实我是天天在盼《战地雄风》的简报,期待与那个名字和他的作品再一次的相逢。我掩饰说,这是进入创作状态的正常表现。
其实,如我一般六神无主五迷三道的,而一听来了信就两眼放光,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来神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丁素梅。
那一段时间,渐渐适应了连队的生活后,郝好、朱颜和小妖的胃口都相当好,在大肉笼的催发下茁壮成长,精力和体重都开始一路攀升天天向上。我和丁素梅却没胖起来。我是因为有了心事,陷落在单相思中难以自拔。而丁素梅呢,一个月不到,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似乎缩水了,整个小了一号。
她在等信。但是这近一个月里,却只见她晚上打着手电筒一封信一封信地写信,而后跑到连部去送信。军营在大山里,寄的信要统一收齐了再送到外面去。但丁素梅却只收到过一封来信,是她的父母写来的。我怎么知道的呢,因为那天是我去连部取的信,看到有丁素梅的,我有意看了两眼,下头写的是安徽家里的地址。我特别把这封信放在了最上面,想着让丁素梅高兴一下。丁素梅听到我在宿舍外喊她的名字的时候,蹭一下就跳出来,完全没有了往常的温吞劲。到了我的跟前,她两只眼睛里冒的都是小火苗啊。可是,当她一下把信攥到手心里去,一眼望见信封下面的那行字,眼睛里的小火苗立即就不见了,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地回了宿舍。
这里面只有我和小妖知道,丁素梅是在等那个眼镜男的来信。那一个秋日的黄昏,我和小妖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美食使者朱颜返校时,意外地发现了那惊人的一幕。在军校的围墙里,站在小妖纤弱的肩膀上,我在目睹了那一幕激情吻别后,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首先是那一后仰脖摔的,实打实地倒向了大地的怀抱,满眼直冒金星。我笨重的身子摊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后来是小妖把我连拽带拉给搀回宿舍去的。
当天晚上的晚饭我都牺牲了。好在朱颜不负众望和我们前后脚进了宿舍,我一连气吃了两只小笼包和三个烧卖后,基本上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但当天夜里我就开始做梦了,梦中有一只硕大无比的老虎一直在追我,张着一只血喷大口拼命往我脸上贴啊贴的,吓得我跑啊喊啊的,把一床床军被都踢腾到地上去了。
后来,我和小妖都格外地留心起丁素梅来。外出的比例毕竟有限。那一年的春天,没轮到出入证的时候,丁素梅往往是一大早就背上挎包去了图书馆。她一呆就是一整天,像是长到了图书馆,连中午午休也不回宿舍。我和小妖曾经猜测,是不是图书馆里有什么玄机啊,是有一条暗道通往校园外?还是眼镜男乔装改扮混进了图书馆要地?于是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足了午觉之后,浑身旺盛的精力无处宣泄,就决定去图书馆侦察一番。朱颜回家,小妖外出,郝好帮着男生缝被子去了,丁素梅自然长到了图书馆。我夹上一本书,脚步沉稳一脸凝重地向图书馆走去。
我从一楼巡视到三楼,终于在图书馆三层的过刊阅览室望见丁素梅。她坐在一个临窗的窗口,正埋头于一本厚厚的合订本之中。看来人家在学习上还是很下苦功的,恋爱学习两不耽误。不像我,无头苍蝇二流子似的瞎晃荡。一时间我十分自惭形秽,赶紧找了个位置,在丁素梅不太容易发现的一个斜对面坐了下来。
我刚刚让自己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中,丁素梅却一次次地起身了,她走到那扇临街的大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抬头望望向她,她斜着身子几乎背对着我,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那么站了很久,站到我把一个中篇小说都读完了才回过身来。天,回过了身的她,眼睛里怎么都是泪水呢?一双眼睛红得怕人。我坐不住了,刚想起身上去关心一下。她却已经飞快地擦了下眼睛,抱上那本书,走到书架里面去了。
是什么样的一段恋情?竟引得这个外表矜持很有几分老道的女孩如此多愁善感。一时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对爱情还是一片茫然认识的我,完全无从猜测这个恋爱中的女孩的种种心思。不由也走到了那扇落地窗前,愣头愣脑地向外观看。站在窗前,正好把校园外的这条江城的主干道尽收眼底。主干道两旁种满梧桐树,正是春天,梧桐树枝叶繁茂,汁液饱满的大片的片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马路上车水马龙,人行道上行走着自由而幸福的人们。可我们。哎,我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所以在十多年后,当都市人几乎人人手执一只小巧的手机,尽情挥洒话语和传送信息的时候,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心生感慨。特别是短信,此处无声胜有声。这厢拇指按下或者笔锋一点,几行短信便跃然于荧屏之上,转瞬就把你的所思所想传达到了另一个人手上。于是我不能不对手机的发明者心生景仰。一只小小的手机,几行小小的短信,顷刻就可以把天涯拉成咫尺。我总是想,在遥远的十多年前,在我们的军校时代,没有手机的过往,传达感情对我们军校生是一件多么周折费力的事情啊。而眼前,如果这个低头啜泣的女孩手上握住一个手机,即使她无法迈出军校的大门,她也能在短信中寻觅到外面世界的斑斓,从听筒里听一听心上人的声音,或者微笑,或者怅然,而不至于如此这般伤心地独自哭泣吧。
说远了,再说下部队锻炼这一段吧。到这时,正深深地沉迷在对任天行的暗恋中的我,已经十分理解丁素梅的心情和感受了。可郝好和朱颜不知道,她俩见丁素梅这个样子,有时还会开开玩笑逗逗她。特别是朱颜的那一逗,还就把丁素梅给逗急了。
那天午饭后,郝好蹲在宿舍前的水池子边洗衣服,我搬了个凳子坐在树下看简报,小妖则爬到房前的一棵柿子树上逍遥望风景。这段时间小妖的敏捷身手是大有用武之地,动不动就爬高上低的,像个野猴子一般不消停。只有丁素梅一个人闷在宿舍里。
“呜”的一声,树上的小妖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有情况!”她轻声报告。我抬了头,远远地就见山路上晃荡过一个人影,是朱颜,她手插在裤兜里,从连部那边的山坡上一路走了下来。看来今天没有简报寄来。
朱颜还没走近,就很是兴奋地高声喊起来:“战友们,我带给了你们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今天晚上放电影,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万岁!电影万岁!万岁岁!”
天呢,有电影看啊。我跟着欢呼起来,乐得小妖在树上打了个欢快的口哨,郝好则一下直起了腰,甩着手上的洗衣粉沫子嘀咕道:“电影放映前肯定要拉歌,得准备一下才好啊。”我则兴奋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朱颜。朱颜趁势搂住我,我们两个人蹦擦擦蹦擦擦地在房前的空地上走起了交际舞舞步。
“朱颜,今天有我的信吗?”从宿舍里,传来丁素梅那充满期待的声音。
朱颜停止了步伐,冲我极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赶紧说:“有哎有哎,有你一封信的,你不问我都差点忘了。”她一把把我手里的简报夺过去,叠了两下,而后迅速揣到了军裤的裤兜里。
丁素梅马上奔出来了,“在哪儿呢?”她的脸上满是惊喜,惊喜得令我有点不忍心看她。
朱颜说:“在这里呢,你来拿吧。”她指了指放简报的裤兜。我刚要伸手去拽朱颜,丁素梅已经猫捉老鼠一般扑到了朱颜的身上去。朱颜这只老鼠却机敏地一跳脚,一下就跑开了。朱颜拍拍裤兜,双手叉了腰站到了山路上。“哎,你来拿信啊!”
两个人疯丫头一般在半山腰上追啊笑啊的,足有十多分钟过去了,看得我和小妖都忍不住心焦。
果然,终于,丁素梅红着一双眼睛冲下山来来,一头扎进宿舍里去了。朱颜跟在后头,手里捏着那份揉得不像个样子的简报,委屈地嘟囔着:“不就开个玩笑吗?那么当真干嘛啊。”
小妖腾的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正落到了朱颜的面前。我走过去,挽住小妖,一起横眉冷对四只白眼球对准了朱颜。
“来来来,站成一行,我们把晚上的拉歌提前练一练!头次亮相,我们绝对不能打无准备之战!全体集合!”郝书记已经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命令我们了。
从丁素梅失神的眼睛里,我想到了一个人,我的老乡马小蕾。
军校的第一个寒假里,她来我家里找过我一次,也是这样的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们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军校的事,不知为何,虽然都是军校生,但我和马小蕾她的谈话总不似和朱颜郝好小妖她们那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般畅快过瘾。或许是性格的缘故吧,马小蕾似乎内向许多。但也不对,小妖也是极其内向的,可当了小妖的面,我也是想到什么张口就来的。可是跟马小蕾就不同了。那一天,我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当她面露羞涩地提出要打一个电话时,我赶紧起身出去给她洗水果了。
马小蕾的故事,由舞会开始,是从火车站展开来的。
就她了!此刻,在舞会上火力侦察了好几番的孙宏雷,已经把目标缩定在了马小蕾身上。
话是搭上了,舞也教了,可这女生却就此不出现了,再想见她就只能到图书馆去了。孙宏雷只能摆出刻苦攻读的架势,腋下夹几本书,还找了副平光眼镜带上,人五人六地和马小蕾一次次邂逅在图书馆的同一层。而后他摆出大哥的姿态坐在马小蕾对面,向她嘘寒问暖,没忘记把自己的所谓家庭背景吹了个天花乱坠。而后,他又跑到街上去,挑了双正在降价中的、质地和样式还算不错的棉皮鞋,再到礼品店里给鞋盒子做了个花哨的包装,赶在圣诞节这天,亲自送到了马小蕾的手上。
大练兵出奇地顺利。
寒假到了,马小蕾去火车站赶火车那天,孙宏雷特意找江城的战友要了辆军用吉普亲自护送。到了火车站,看到马小蕾手里捏的是张硬座车票,他又跑前跑后好一痛忙活,硬是自己掏钱给马小蕾换了张卧铺票,而后带领军车大模大样长驱直入就驶进了站台上。
眼见火车即将离站的一刻,马小蕾眼里浮起的离愁越来越浓,孙宏雷满心喜悦浑身舒畅,像打了个翻身仗一般充满豪迈之情。火车开动起来以后,因为情绪颇佳,他又锦上添花地使劲摇晃着一只手,跟着火车往前跑了几步。车窗里,马小蕾不断地招手,眼睛里一时间泪光闪烁。
本是想学着电影里的人来个煽情的慢镜头,不料观影人真就动了感情。做潇洒状的孙宏雷见状不由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那只挥动着的手呆呆地停在了半空,不上不下。一股说不上是什么的滋味蓦地一下涌上了孙宏雷的心头,他站在哪儿愣了半天神儿。
这边火车慢慢开动起来了,眼见孙宏雷和他身后停靠的的小个头在站台上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叹号,以至完全脱离出了视线,马小蕾的眼泪才收住。
马小蕾是动了感情了。其实她并不是个爱流泪的人,似乎从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她不能哭,她怕她的眼泪会引姥姥伤心。所以,她从小就不爱哭。在她三岁那年,父亲和母亲分开了。父亲先搬出去了,后来母亲也成了家,从胡同里搬走了。父亲和母亲不久又都给她添了弟弟妹妹,马小蕾被他们留给了姥姥,慈爱的当爹又当妈的姥姥。她和姥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母亲都在工厂里干最简单的工种,手头上也并不宽绰,给她们的资助极其有限。姥姥就在胡同里拾破烂,有时还走到远一点的街上和公园门口去捡。那么多年了,她们也就过下来了。马小蕾很争气,功课永远在班上是第一,三好生的奖状贴了小屋一墙。她的家庭情况,学校里的老师都清楚,所以极力地推荐她报考军校。班主任说:“上军校没有任何的经济负担,对你这样的情况最合适。”军校的招生教员说:“军校实行供给制,学费全免,每月按照战士标准发放津贴。”于是,她选择了军校。本来是想选择一所家门口的军校来读的,正好可以照顾年近70岁的姥姥。可那一年,招生简章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一所北京的军校。
军校的招生教员在家访后,了解了马小蕾的家庭情况后都对她很重视,感觉她着实不容易。就对她实话实说了:“我们军校的待遇是好,但军校的分配可是全国分配,你可要考虑好了。当然,你的家庭情况特殊,相信组织上是会考虑照顾的。”对此马小蕾很觉意外,不能回北京,姥姥怎么办?她在矛盾中狠是彷徨了几日,最终,心事重重地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这么多年的生活里,她除了相信姥姥,就是相信自己,并不轻易向旁人敞开心胸。可遇见孙大哥之后,一切都变了。
孙大哥对她的关心,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一种情感。并且,孙大哥又是多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啊,他家里的人不是局长就是县长的,他的朋友也都是一个个呼风唤雨非等闲之辈。孙大哥说他在北京有个高干叔叔,以后马小蕾毕业回北京,就让他叔叔给军校的领导打一个电话,准保一路绿灯马小蕾就回了家了。回北京,这对她是多么大的鼓舞啊。当初要不是看中军校的优厚待遇,她怎么舍得离开姥姥半步呢?并且,一天天年迈起来的姥姥又怎么离得开她呢?生活里靠自己靠得艰难,经历的世面毕竟还少,马小蕾很容易就被看似路路皆通的孙宏雷迷惑住了。而在回北京的事情上,她是多么需要这样的上能通天下能入地的贵人的帮助啊。
列车跑出去有好远了,马小蕾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久久地把目光停留在了手里的一张小纸条上,那上面记的是一个东北某驻军的电话号码,是孙大哥留给她的。握着它就仿佛握着一张护身符。
那年寒假,突然来访的马小蕾满面恍惚,令我看出,她似乎并没有从电话里找到她要找的人。马小蕾两眼失神地托着腮坐在电话机旁发了好一会儿呆,连我叫她出来吃水果都没听到。
后来的那整整一个学期,我都没在校园里看见过那个教马小蕾跳舞的干部学员。我以为,他是结束进修离开军校了。
而我并不知道,马小蕾和他的故事却并没有戛然而止。
书中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娓娓道来了六个军校女生四年的情感路程,性格运命各不一样,共同的是执着,军人骨子里那种不达目标不罢休的执着。
和所有大学校园一样,即便是在严谨的军校,鼓荡的青春也是永远的主题。女主人公小米和所有战友一起接受着独特的洗礼,有关信仰、有关使命,同时也有关爱情。在上世纪80年代,他们在管理制度森严的军校,秘密地谈着理想中的恋爱。
叶小米、郝好、朱颜、丁素梅、姚小遥、马小蕾,六个女生在男人的海洋里站在军校的舞台上走过了人生最美好最单纯的青春期,遮遮掩掩也藏不住青春与爱情燃烧出的火焰,军校生活的神秘和浪漫,冷酷和严峻,显露在一个个暴雨骄阳一般的成长片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