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了,这女宿监是军校里某个教员的随军家属。之前在村子里,一直担任着乡党委书记,也是大红大紫大鸣大放的人物。跟着丈夫一进城,英雄无用武之地,困顿数日后终于在女生宿舍找到了自己新的人生坐标。她以过硬的党性原则和扎实的工作作风,完全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令女生宿舍多年来如一块圣洁的处女地,始终保持着她的纯洁无瑕。
你禁不住会问了,在这样的重重戒备之下,能有多少爱情的花儿尽情绽放呢?是啊,正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华年,相处久了,男女间难免会产生出异样的化学反应。这就像种子入了地要发芽,果子熟了就要坠地一般自然。但在军校,纪律上的特殊要求使得恋爱成了一种违规行为。男生女生间的交往完全没有私人空间,永远是处在人民群众的雪亮的眼皮子底下。而愈是这样,似乎就愈容易上演那种飞蛾扑火一般的令人瞠目的景致。
寒假过后,开春了,美女小妖的追求者在蛰伏了一个冬天之后,纷纷开始登场出动了。不久,众多的追求者中突然杀出了一匹黑马。
追求者彭鹏来自新闻系,家里的背景据说在军界极为可观,算是个军队的高干子弟。这男生形象气质都不赖,算得上是个帅哥。笑起来的时候爱把头向后仰,神情一派优越。平日里周围总跟着一干小兄弟,做派很有几分啥都不吝的架势。元旦里,因为一句话不对付,就和几个干部学员在军校的小酒馆里干了一仗,自己虽没动手,可底下几个拥戴他的小兄弟却趁乱给了人家几脚。他因此背了个警告处分,但我行我素不改咄咄逼人之势。
彭鹏怎么看上小妖的详情不晓,其实也不用去想,军校里谁人能不注意到小妖呢?他追求小妖的路数有点特别,起码在那时节的军校生看起来很有些洋派。他不给小妖写情书,小妖收到的情书太多了,恐怕就不那么容易脱颖而出。所以他有意剑走偏锋。他派了个整日里跟他形影不离的小兄弟,在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猛跟小妖搭讪,塞了张票在小妖手上,邀请小妖在周日时,去离军校三站地外的军人俱乐部游泳。
早春时节,穿着游泳短裤的高干子弟彭鹏同学在游泳池边望眼欲穿,最终没能等来泳衣遮身的美女小妖。第一次贸然出击失利归来,难眠的夜里彭鹏在铺位上辗转腾挪,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响亮的喷嚏。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早春的游泳馆还是很有几分寒意的啊。睡在彭鹏下铺的一个兄弟有点看不下去了,就告诉了彭鹏一个信息,那就是小妖最近时不时会出现在周末的舞会上。
彭鹏于是打算到军校的周末舞会走一遭。周末终于到了,他没有像张雪飞那样乔装改扮,而是晚饭也没顾上吃,请假后披上一件黑皮夹克就去了进修班的宿舍。他父亲手下的一个团长就在学院进修,得知了小兄弟为情所困的窘境后,先是把他拉到军校的小酒馆里小斟了几杯,算是做了战前动员和上场热身。而后,他带了彭鹏,一路畅通无阻地就进了军校的舞厅。
彭鹏守候在舞池边,如等待猎物的猎人一般,两眼炯炯望了舞池里的人时刻警惕着。终于,他望见了一个款款而来的窈窕身影,眼睛一下就直了。当晚的小妖,纯白色的衬衣扎在一条水磨蓝的背带牛仔裤里,纤纤细腰勾勒得仿佛盈手可握。小妖一路走来,一边抖开来一条红色的羊绒披肩围在了肩头。瞬间,仿佛舞场里翩然而至了一朵红玫瑰,一下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整个舞厅仿佛陡然间明亮了好几分。
彭鹏赶紧飞奔向前,低头弯腰伸手向小妖发出共舞的邀请。小妖见是他,忍不住愣了一下。同是一届的又有那么一次失约在先,小妖有些难为情,于是把一只手放在了彭鹏摊开的手心里。一旁的团长见彭鹏首战告捷,已经抱得美人在怀,就冲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转身离开舞场找几个老乡打牌去了。
两个人晃动到舞池中央的时候,小妖已经被彭鹏踩了好几脚了,奶白色的高跟皮鞋上已经落下了点点污迹。不是彭鹏对她的失约寻机报复,而是他着实不会跳舞。小妖满面绯红,几次停下舞步想要终止这次合作,但这个唐突的舞伴却很是执著,一只手顽强地揽着她的腰根本不撒手,另一只手则握了小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并且,舞伴的一张脸已经红得像她的羊毛披肩一般耀眼,令小妖着实不忍断然抽身。
几个圈子绕下来,小妖出了一身的汗脸上也汗津津的,舞曲终于停下来了,她获得大赦一般赶紧跳离了舞伴。临走,不忘礼貌地冲那男生笑了一笑。天呢,彭鹏被小妖这美人一笑弄得啊,立刻就天旋地转眼冒金花起来。他完全找不着了北。等彭鹏举了两瓶汽水从舞厅外回来,一首舞曲已经在舞厅地悠然响起。此时彭鹏一眼望见小妖正跟一个一袭白色西装的小伙子舞蹈着,两个人步伐配合得天衣无缝行云流水。彭鹏不痛快了,敢抢我的女人?他已经晕得以为小妖就是他的女人了。他举着两瓶汽水,大踏步地就迎着小妖和她的舞伴走上去了。
舞厅里的人们成双成对,起舞翩跹,安然享受这愉快的周末时光,完全没想到,一场冲突已经顷刻将要发生。并且,眼下他们沉浸其中的分分秒秒,已然进入军校舞会告别前的倒计时了。
只听得“劈里啪啦”一声,舞池正中,一瓶汽水被一个穿黑皮夹克的小伙子摔到了地上。旁边,一对金童玉女一般的舞伴惊诧地张大了嘴。周遭的人们全傻了眼,眼望汽水瓶落下的方向,像被定格在那里了一般一动不动。但见那黑皮夹克伸手去拉玉女,穿白西装的金童下意识地把玉女往自己怀里拽了拽,伸手来挡黑皮的手。这一下,他的脑门上立刻和一瓶汽水整了个亲密接触。汽水瓶在白西装的脑门上立时开裂,黑皮喝了酒,手上的劲儿却来得不含糊。血痕毕现,立即有殷红的血从白西装的脑门上涌了出来。汽水瓶的碎片一路滚落下来,再次拥抱了舞厅的木地板,第二次发出“劈里哗啦”的响动。
人群这才有了反应,有尖利的女声发出“哎呀”或者“噢呦”的声浪,仿佛机器人的开关刚刚被启动。场面瞬时混乱起来,人群四散,叫嚷声四起,舞曲里的音乐却还在继续。此刻,舞厅呈现出一种历史倒退感,地下党和狗特务狭路相逢,一场激战在所难免。在老电影里才见过的混乱场景,突然上演,恍然重现。随便哪个拍暗战剧舞厅戏的导演进得门来,不用设计安排,准保抓起机器就能拍个过瘾。
十分钟之后,舞厅里的这场纷争延续成了一场格斗,战场的的外延拓展到了军校的操场。两队体格精壮的男生在操场上分两列排开,中间搁了10米的样子。一列有十人,正是军校里一个班的编制。这是新闻系的彭鹏和哲学系的廖凡经过谈判后,从各自的兄弟中挑选出的精兵良将。更多的人,围拢在周围给两队人马打气助威。
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军校的操场上,随着裁判员——一位特邀的历史系男生的一声令下,军校里的20个生猛小伙儿,龙腾虎跃一般奔向敌手,立刻双双抱成一团,开练起了军体课的训练科目一——军事擒拿格斗。这不是平日的军事训练,这是为了捍卫一个美女而发起的战争,不,火并。
那一天晚上,很遗憾我没在军校里。那一天是我20岁的生日,我去了父母的一个战友伯伯家里,亲爱的夏伯伯方阿姨一家人为我过了一个温暖而难忘的生日。当我背着一军用挎包的苹果走过操场的时候,已经是熄灯前的十分钟了。
操场上早已偃旗息鼓灰飞烟灭,完全看不出任何争斗的痕迹。熄灯前的晚间音乐悠扬放送,皎洁的月光下,青草依依,晚风里飘荡着蔷薇花的芬芳,完全是一派和平年代的美好景象。
我一进宿舍的门,梨花带雨的小妖正坐在郝好的身边低头啜泣。见了我,这个军校里的海伦一头就扎进了我的怀里。
那一夜,我20岁生日的那一夜,我失眠了。长这么大,我头一次为自己不是一个美女而心思辗转彻夜难眠。美丽的女人竟然有着原子弹一般的杀伤力?比任何出众的才华任何美好的品质都来得直接?可书上不是一直都在说,心灵美是最持久最有力量的吗?不是一直说,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的吗?
我发现,我上当了,上大当了,上老当了。上了整整20年的大老当。我傻啊!
严重失眠中,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穿上军装,套上军用胶鞋,拿上手电筒,下了楼。女宿监每天熄灯号响准时下班。女生宿舍楼前,换上的是两名学员岗哨。在通过了值班员细致的盘问之后,我奔跑在了军校的空无一人的操场上。
天,我才跑了一圈,就望见一个人晃悠悠地门诊部的方向一路走来。走到眼前了,竟是他,胡子拉碴,满面沧桑。我赶紧扶住了高烧中的任天行。
如果任天行那天没有发烧,没有去门诊部输液,担任区队长的他,会加入这场全校瞩目的海伦之战吗?
我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
从我20岁的第一个晚上开始,我有了一个重大的人生决定。我决定,要把自己打造成一名美女!我要在不远的将来,看到任天行他为了我而跟别的男人格斗!
许多年过去了,关于那场海伦之战的胜负,一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我们系的男生所向披靡旗开得胜,也有人说新闻系的男生心狠手辣摔得我们班男生满地找牙。甚至还有人说,那天其实根本没打起来,擒拿格斗刚摆开架势,就被闻讯赶来的我们的班主任老安给断喝住了。所以有些时候,我禁不住怀疑那是一场在军校生的脑海里虚拟的争斗,是口口相传而又人人希望确实存在的一场大比武。军校生活太过平淡甚至有几分压抑,但狂放的青春不容窒息,冲动起来有时很容易自说自画,给想像插满绕世界飞翔的翅膀。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熄灯前我路过操场的时候,那是个美妙的四月的晚上,春风沉醉,蔷薇花飘香,完全寻不到战争的一点蛛丝马迹。
不久我的怀疑因为当事人的受罚而有些动摇。彭鹏因为当众滋事斗殴背了个严重警告处分。而在处理廖凡的问题上则因发了很大的争议。一派说他集结同学打架,虽然操练的是军校的传统科目但也属不正当活动,理该重罚;一派说一场军事擒拿格斗,也就是一次业余时间的大比武,组织严密程序到位并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后果,不该承担任何责任。但最后,廖凡行还是得了个通报批评。而正是因为张雪飞一路狼奔豕突赶着报信,才引发了那场为了捍卫美女尊严的大战。因此,脑门被缝了七针的张雪飞倒霉到家,难逃干系,摊上了个班批评。
军校的周末舞会也在那一天完成了使命,残遭封禁后悄然退出了历史舞台。一时间军校的操场和图书馆成了战略要地,后者尤甚。在浩瀚的书的海洋里,经常可以看见数只明里着打捞知识实则收获爱情的成双入对的小帆船,那些交头接耳或传递着小纸条的男生和女生,是军校图书馆一道最平常的风景。但图书馆毕竟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所以如此众多的私秘活动,很是引起了一心在这里攻读学问,而脚下有望延伸出几行马克思脚印的学员们的愤慨。他们抗议说,要么就把图书馆改名鸳鸯楼,要么就把这些鸳鸯们请出去!
校园里没有活动空间,且有限的资源着实令人感到知音难觅。正是十八九岁荷尔蒙流量和流速都哗啦啦的年龄,出操训练整理内务课堂学习晚间点名根本累不住他们,三饱两倒(军校里还有午休)倒是把他们的能量储备得一个个如下山猛虎,可以随时拉出去上战场。要完全毫无杂念安分守己地循规蹈矩,那必须是共产党人的意志外加一副钢筋铁骨。
好在还有周日,有限的外出名额还可以让幸运儿们出去透透气。那时节流行一个很著名的节目,就是请到假的男生会不自觉地在校门口集中,而后同乘一辆公共汽车,集体到江城那座著名的艺术院校走走逛逛。在明媚的阳光下,十来个20出头的精壮小伙儿站成一列横队,以一个气势磅礴的横切面出现在艺校里,隆重展示着我威武之师的傲人风采。那精气神儿,怎“生猛海鲜”四字了得啊。
那时节大学里很流行搞联谊。在男生们的强烈呼吁下,由班主任老安牵头,我们区队就和江大的哲学班联系上了并准备开展友谊往来。在介绍那场空前绝后的联谊活动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先介绍一下我们的班主任老安。
班主任老安其实并不老,也就是三十七八正当年。但从入学的第一天起,班上的同学就开始在背后喊他老安了。老安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所以临近中年的老安依旧唇红齿白,疏眉朗目,外形上和《西游记》里美男子唐僧绝对有得一拼。江浙男人外表和行事都不像北方男人那么糙,老起来似乎也要慢上半拍。
老安不仅人长得像唐僧,行事和做派上也颇有唐僧的风范。才当我们班主任的时候,他可能还没有习惯带女学员,和我们女生总是一字一顿有一说一,并且目光永远光明磊落地直视前方,仿佛唐僧入了女儿国一般坐怀不乱。再有就是他传达事情的时候话总是说得很漫长很制式,难免有点小啰嗦,让人不由想起唐僧对着悟空念紧箍咒的时刻。
军校的班主任当得苦,有家不能回,每日里与学员们同吃同住以学员队为家。学员兵不好带,有思想讲个性,一个命令下达前得先讲清楚若干个为什么。老安早年是以特招的文艺兵入伍,后来在大山里当过很长一段的测绘兵,再后来上军校,军校毕业被分派做了教员,而今又做了军校的班主任。
因有教书的底子,老安爱看书,区队的队部也是老安的宿舍里,高高的三组铁皮柜里大半是老安的私人藏书。学员们没事就跑了借书,说是借,基本是看哪本顺眼就给顺走了。老安起初有点气恼,专门在铁皮柜上贴了张纸条,上书——私人藏书,请勿借阅。后来书们眼看被取走了大半完全没了章法,老安把柜子上的纸条取下,又换了一张——私人藏书,借阅登记。倒是有几个自觉的主动登记了,可时间一长,也就总是那几个老实人登记,书们还是照样经常不在位。老安索性贴上了最后一张纸条——流动图书馆,借阅凭自觉。学员们眼见老安如此惜书,于是推选了张雪飞做图书管理员,挨个宿舍进行了一次大搜索,才算把书们大体集合起来,从此开始了正规化的流动。
老安不常回家,有时周末的晚上安夫人就会带着儿子小安到学员队坐坐,给老安送送换洗衣服什么的。安夫人一出现,不用谁招呼,不少男生就会自动涌到队部来。安夫人可不是电影里经常看见的的那类传统军嫂——满面贤良,一脸春风,眼珠只随了老公转。安夫人可不是。她是老安当兵时的战友,舞蹈队的,跳得是独舞和领舞,是部队文工团的顶梁柱,也算一枝独秀。安夫人后来转了业,去了江城的一家文化单位工作。安夫人是扬州人,生就舞蹈演员的标准身型,溜肩长脖,面容姣好,脑后挽髻,韵致颇佳。看上去她也就二十七八,要不是身边立着个白面红唇的小公子小安,真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
男生们围了安夫人痴痴地望,人家一家子团聚时刻却是有话难讲。于是每回都是安夫人起身离开队部,老安送夫人出来,儿子在前面走走停停,两口子在后面绕了军校的操场散步。一般也就走上两圈,时间长了还不行,熄灯号一响老安还要到男生宿舍挨个查铺。每到这时男生们都会拥到盥洗室,推开了窗户往操场上望。或明或暗的夜色下,安夫人挽起老安的胳臂,俪影双双缓步而行。不少男生倚靠在窗边痴迷地做托腮遐想状,对班主任老安的幸福生活油然神往。
老安做教员的时候教的是宗教,对宗教世界满心热爱。春天里,他带着学员们来到了栖霞山游春。山下的栖霞古寺是佛教圣地,老安带了大家参观。寺里的法师在给学员们讲经说法的时候,接待室里苍蝇当空舞得欢。有苍蝇落到法师脸上,人家轻轻一拂长袖便做罢。对面的老安一脸恭敬,有苍蝇来亲近他,他没有可以拂的长袖,只任苍蝇落在他鼻头尽情撒欢。见状男生们倒还沉稳,我们几个女生向来思维发达,当了法师不敢造次,回来的路上却忍不住挤眉弄眼笑成一团。
我们区队是老安带的第一个队,因而他对学员的事特别上心,情感上也跟大家走得特别近。老安是个细致人,连“三八”妇女节这样的节日也会记得给我们过。安夫人亲自下厨,碟碟盘盘的密匝匝很快摆满了一整桌,都是些色香诱人的南方菜,老安还不忘准备一瓶葡萄酒或者几瓶香槟。晚上邀请来了我们五个女生,一桌子菜很快被馋嘴的我们一扫而光,盘盘见底,惊得老安一边进得厨房亲自上阵,一边赶紧打发儿子小安上街上买点熟食回来。
老安好是好,就是凡事管得过细,不定期的内务检查就把我们几个女生们狠得牙直痒痒。人家别的系的女生就没这一项啊。别看我们女生们同住一幢小楼上,宿舍与宿舍之间却是两重天。人家宿舍里是墙上有画,床上是自己带的花格床单和松软的花棉被,窗帘是带花的,书桌上有小镜子有录音机。可看看我们的宿舍吧,白色的墙壁空虚得连只蚊子都不想呆,窗帘是白色的,床上是军校发的制式白床单,以及四平八稳的豆腐块军被,桌子上空无一物。极度心理不平衡的朱颜早说过了,感觉这宿舍像尼姑庵。军校有正课时间不许回宿舍的严格规定,但逢到自习时间,总有女生喜欢溜回来吃点零食或者躺躺看会闲书洗洗衣服什么的,别的系的女生大白天回宿舍是家常便饭,有几个系更是对女生网开一面,从不检查女生的内务。可我们不行,就是这样的宿舍,你也别想回到里面稍微靠一靠吃点零食调整一下情绪什么的,因为,那一大串钥匙发出的响动声随时有可能在走廊尽头响起,那可不是山间铃响马帮来,这是大追捕前的犀利刺耳的警报声啊,是老安带着公务员来检查内务了。我们五个女生除了郝好,都被老安在宿舍里抓过现行,一人一个班批评是逃不过的。所以我们有时真挺恨老安的,特别盼望听到他外出的好消息。
我们几个女生多次上书,请求终止这项颇具杀伤力的检查,但老安固执起来也是惊人。他用一口绵软却不失铿锵的江浙话说了:“当兵就要当得像个样子!否则将来后悔的是你!”这就是老安,儒儒雅雅但有点婆婆妈妈,很讲原则却不乏真性情的我们的老安。
再回来说说那次令男生们很是失落而令女生们窃笑不已的联谊吧。
这是一个暖融融的春日,双方把联谊活动定在了江城最著名的玄武湖公园。男生们一个个很是振奋,腰杆挺直皮鞋擦得锃亮。尤其是少帅还专门蹬上了他那双标志性的白色三结头皮鞋。
两个班的人在湖畔的草地上围了一圈坐下,半边是军校生半边是江大的,像两个半球的对话。两边的团支书想尽办法活跃气氛,但奇怪的是气氛就是活跃不起来,军校的男生大都有点发蔫。最后我们的团支书郝好和对方的团支书嘴巴都磨破了,愣是没鼓动起一个同学当众表演个节目。来之前张雪飞答应好表演一段霹雳舞的,眼前却只是摆手就是不肯上。于是早早的,大家就进入到最后一项的自由交往时间。
军校的男生大多蔫头耷脑的,起身就围拢在一起就聊开了,像是在军校的课间时间。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表现得比较主动,就是他,任天行。他和一个形容素朴外表平常的女生,站在一棵湖畔的柳树下,神情认真地交谈了很久。我频频往他和那女生的方向望,猜想着他们的谈话。
小妖身边立刻围拢过来三四个江大的男生,搭讪着要联系方式。军校的男生见了不愿意了,立马过来几个人把小妖护住往人堆外请。我和朱颜就笑起来,直笑出声来,笑得江大的女生眼神发直,一准奇怪军校里原来是男生腼腆女生奔放呀。
回来的路上,少帅张雪飞在军用大轿车后面的座位上大声感慨:“要说,这学哲学的女生,怎么没一个好看的呢?那家伙,一个个也太差劲了!让人没点情绪。”眼见了我和朱颜两个女生回头使劲瞪他,他忙改口:“说实在的,那家伙,那可比咱班五个女生寒碜多了!准定的,比咱班女生难看!”他这句听上去别别扭扭的一句补充,引得我我们几个的眼睛瞪得更圆,一车男生都笑了。
“哎,任天行,你跟那丫头都聊些啥啊,好象挺热乎的。你倒是也挑个养眼点的啊,怎么,不会是来者不拒吧?”张雪飞大声的,把球踢到了任天行面前。
任天行不接球,望了车窗外独自微笑。
那次英雄救美的壮举过后,张雪飞还真对小妖动过几天心思。可眼见小妖美丽的大眼睛里除了感激,实在没别的情感流露,他就直恨那个彭鹏,恨那小子那天怎么没在他脑门上再多砸个口子出来。不付出点爱的代价,怎么获得美人心啊?
后来,情感丰富的张雪飞只好和中学时代的女同学通过写信建立了联谊。他的课桌抽屉里永远躺着至少两名以上的女生来信和一大叠照片。女生甲一袭碎花连衣裙,娇媚地歪着头躺在草地上笑,做的是姿态。女生乙则靠在一棵湖畔的柳树上,忧郁的双睛望向一泓湖水,整的是气质。女生丙则一袭游泳衣在身,曲线毕露,往海滩上一立,要得是火辣。课余时间,张雪飞经常翻出来一张张欣赏。军校禁止学员谈恋爱,可对学员的对外交往相对要宽松一些。
“这都是谁呀?姹紫嫣红的。”郝好看不惯张雪飞手里像打扑克牌一般整天不离女孩子的照片,有次忍不住问张雪飞。
“我女朋友呗。还能有谁。”张雪飞显然很是骄傲。
“你脚踏两只船,不,数只船。不怕那天水来了,一失脚淹着你。招花惹蝶没好果子吃。”郝好挺认真。
“就几张照片,至于得吗?看得见摸不着的,过过眼瘾还犯法了。”张雪飞理直气壮。
“你——流氓!”郝好有些生气了。
“哎呦,我的郝支书啊。我可真冤啊。几张照片就把我整成流氓了。你没看我都把照片放在教室里吗?都没敢往宿舍带。我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多交几个女性朋友并不违反军校的纪律吧。当然,要是我和你郝大支书谈恋爱,那就是严重的违纪,当个流氓也乐意啊。”张雪飞挺来劲。
郝好当时就狠狠“呸”了他一口。
军校生活的第二年开始了,我们这一届的学员按照教学计划,要接受三个月的下部队锻炼。男生们大部队行动在前,一个个打起背包便向山东日照的部队开拔。而我们这一届的12名女生则被分去了济南,下了火车又再分组,我们哲学系的五个女生就被派到了济南城郊,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女兵通讯连。
我们五个被安排住在一间半山腰的平房里,周围是一片小树林,离山上的女兵宿舍还有一段的距离。我在军校睡得是下铺,这次非要逞强住到楼上去,结果刚爬到上铺才铺开被子,床板就晃悠悠从一边斜着倒了下来,我坐滑梯一般直滚到了下铺的朱颜的身上,砸得朱颜夸张地连声嗷嗷,大呼小叫着“地震了!地震了!下肉弹了!”
几天下来,每日里我们并不参加女兵们的日常工作,只是跟着她们一起出操训练,定期和女兵们谈谈心什么的。而我们的主要的任务则是在营区里巡逻、每天更换黑板报、到炊事班帮厨,另外还要烧锅炉供水,跟着炊事班的女兵出公差采买米面粮油和肉蛋果蔬。从早上五点起来烧锅炉,到晚上和女兵们一起接受晚点名,一天的活动排得满满的。晚上躺在床上,女生们个个腰酸腿疼疲惫之极,起初几天真有些不适应。
朱颜唉声叹气地说了:“当年的知识青年插队,是不是就像咱们这个惨样子啊。水深火热哎。”上铺的我马上反对:“有些同志太文盲了吧,插队还得种地呢,你够舒服了啊你。”朱颜不服:“有些小同志的嘴巴很硬嘛,那是谁啊,烧不着锅炉哭得淅沥哗啦的。痛不欲生呢。”我不说话,举了只枕头就压到了上铺朱颜的脸上去。
提起烧锅炉仨字就让我头疼,这可是我的软肋。别的女生一把火烧得旺旺的,可一轮到我当班,准得耽误连队用热水。连队里烧锅炉用得还是柴火,第一步的点火很关键。先要把一团废报纸烧着了,再去引燃一枝劈柴,而后丢到锅炉里去,往上一点点加柴火直至一炉火旺起来。可我就是过不了这一关,报纸点得着可劈柴引不燃。如此两回,为此朱颜在自己当班的时候愣是把我从被窝里揪起来,让我跟着她接受现场指导和技术培训。可不知为何,关键时刻我还是总掉链子。
这不,才凌晨四点半,我就摸黑起床了。俗语说笨鸟先飞,我想着早点到锅炉房展开工作,或许可以从容些打个翻身仗。
还是初秋,山中的凌晨已有几分凉意。散漫的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游弋着,远处的山村偶尔有一两声犬吠传来。月光下,我像个小野兽一般独行在山路上,一心只想着完成烧锅炉的神圣任务,真也顾不上害怕了。待进了锅炉房了,我先取下眼镜,再把带来的一条白毛巾包在了头上,立即就变做老电影里挖地雷的。
可一个小时了过去了,烟囱里却还没有冒出袅袅的炊烟来。终于我一把拽下头上的花毛巾,白毛巾此刻早给烟熏成大花巾了,脸蛋也一样花。我顶着一张大花脸,狼奔豕突跌跌撞撞一路滚下山去。等把郝好拽到锅炉房再把水烧开,都已过了早饭时间了。后来女生组长郝好就不派我烧锅炉了,于是我一个猛子扎到食堂,成了一名专职炊事女兵。
这会算是专业对口了。在通讯连,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连队的食堂了,我酷爱帮厨。我喜欢看着女炊事班班长挥动着大铲子在大铁锅里炒菜,这姑娘身手矫捷,锅里的菜肴香味四溢。我还尤其享受和女兵们一起做肉笼的过程,从揉面到调馅,再到把馅铺在面皮上一层层卷起来,而后再盘成一条大蟒蛇一般,放到笼屉里面去蒸。揭屉的一刹那,我每每欢喜得就要叫出声来了。热腾腾的面香肉香扑面而来,炊事班最高大的女兵伸出两手一握,把已经明显白胖起来的蟒蛇往外这么一提,抡起来一转,蛟龙就老老实实地躺到了案板上。啪啪几刀下去,一个个喷香喷香的肉笼就成型了。而后,就是我望了肉笼暗暗吞咽口水的时候了。
当一个个足有二两的肉笼端到了面前,我的大脑会有短暂的几秒钟的缺氧,很想扑上去抓起一个就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但冷静下来,一想到自己20岁生日的当晚,从军校里那场海伦之战所受到的极大刺激和鼓舞,眼前随即闪现出任天行那双灼人的眸子。于是,我取下一个肉笼,很秀气很斯文地,只是撕下了它的一角,慢慢地,塞进了自己的樱桃小口,不,樱桃大口,不,核桃大嘴里。但往往是不知不觉中,就这样吃完了第一个,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海伦之战带给我的顿悟,早已抛回了军校的操场上空。
夜间上厕所对我们绝对是个考验。我们住的宿舍在半山腰,所谓前不见营房,后不见人影,厕所远在山上。从宿舍往厕所去,起码要走五分钟的路。白天这点路不算什么,关键是夜间,黑黢黢的山路,晃动的树影,着实有几分惊险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