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1)

16岁,陈言问象鱼有没有看过电影,它摇了摇头。

“如果你看电影的话,就可以知道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电影可以带你去很多其他的地方,中国的电影,还有外国的电影,你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可以见到了。”

象鱼很感兴趣,但还是有一些不解,它问陈言:“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啊?我还是不太清楚,我要怎样才能真的看电影呢?”

“其实我也很少去影院,真正的电影应该是在电影院放的,但是中国的影院放的电影少得可怜,根本就没有我想看的。还好现在出了盗版DVD,只要7块钱一张,可以找到很多好的片子!”

于是象鱼时常飞到陈言家的窗口,和它一起看DVD。但是它庞大的身躯不允许它进房间,它便把脑袋搁在窗口静静观看。它看着画面在荧幕上跳动,看到了原来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东西。它轻薄的鳞片微微抖动,这是精神高度集中,高度兴奋的表现。

渐渐,它开始飞向更多人的窗口,偷看他们看的电影。它看到了纽约,看到了巴黎,看到了东京和马德里……它意识到世界比它想象的大。它看到了灼热的沙漠,那里的沙没有尽头,而底滩的沙有尽头。它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海洋,那里有高耸的波浪,那里的人和天空相交。它看到了冰冻的南极,那里有比可乐里面的小冰块大几亿倍的冰山,在水上浮动。

于是有一天,象鱼一本正经地对陈言说:“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想离开这里,是时候改变一下了!”

“去哪里?”

“现在还在考虑路线,也许不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离开这里,去我之前没有见过的地方,也认识一些新的朋友。”

“认识一些新的朋友”这句让陈言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以为自己是象鱼唯一的朋友。

她低着头,用青涩的声音问象鱼:“那你怎么结识新朋友?”

“和你一样,在梦境里,一定也有其他的人跟你一样被幻觉和梦境缠绕着……”

“I’m not the only one……”16岁,这句话着魔一样死死跟着陈言。

象鱼不时扎入其他人的梦境里,似乎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只有恐龙泡泡忠实地周期性出现,小恐龙总是微笑着飘向远处。

晚上8点15分,下课铃一响,混乱就被打开。总有人要当第一个冲出教室的,通道瞬间被堵塞。陈言逆流而上,走回了六楼,收拾书包。

回到家,陈言没有心思写作业,头上被球击中的地方有些肿胀。窗外和往常一样一片漆黑,新楼还没有盖起来,没有人类的灯光。她拿着笔,却不知道应该落在哪里,视线被涂上了凡士林。

程克抱着一堆作业来到了陈言家里,明天就要检查了,他一个人根本写不完。

“帮忙,陈言,明天检查,我都没有做。”

人和人就是注定不停地相互错过,不可能有交叉点。两个人的情绪永远都不能完全相对应,看着拿着一堆书本的程克,陈言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说了也只能是被误解。没有人会在意在别人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的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密封、绝缘。

虽然有些低落,陈言还是接过了作业,莫名其妙地想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清点着各种资料,粗略算计了一下,最起码也要做到2点。

“你怎么都没有做?今天根本就做不完了!”

“就是做不完才找你帮忙啊!”

陈言留下了大半,把一小半扔给了程克:“这些你自己做去吧,照着我做的抄……”

程克接过了话:“要是都一样,老师会发现的,我不行,抄都不会抄。”

“你就不会改几个字?”

“就是真的不会啊!”

陈言没有再说什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开始帮程克赶作业。

程克直愣愣地站在陈言的房间里,只有台灯开着,陈言的脸在灯光下被放大。金色的皮肤,细小的汗毛微微竖起……她的呼吸落在他的作业本上,她一直都会模仿他的字迹。她还会模仿他爸爸妈妈的字迹,每次遇到检查父母签字,大都是她代笔。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程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继续站在这里,他走到了陈言身边,用手撩起了她有些柔软而且发黄的头发,触到了她金色的皮肤。他要干什么?他在想什么?他的手有些烫,手指圆环状的纹路和陈言脸上网状的细纹并不和谐。他增加了力度,更加贴近。他有话要说吗?他的眼睛表意不明。他的动作是抚摸吗?他的手越来越热,期待陈言的皮肤接受这种热量。

“你的头没事吧?”程克问道。

这个问句是在给之前的动作做解释吗?陈言没有精力去思考这种没有答案也没有价值的问题,她摇了摇头说:“没事了!”

刚才近乎燃烧的热量一下子就不翼而飞,陈言转过坐下,摊开书本写作业,没有一点理睬程克的意思。

他离开了,一个人走下楼,却不想回家,坐在阶梯上一次又一次用跺脚点亮声控灯。他甚至贴在她家门口,侧耳倾听,仿佛听见了她下笔的声音。

她总是能在公共汽车上安然入睡,她的平静的呼吸被汽车的颠簸打乱。她的脖子软绵绵的,随着节奏摇晃。他看着她,她随时有可能撞上玻璃,他随时准备出手拖住她。他在交作业之前一页一页地翻看,她是那样善于模仿,他差点就误以为是自己亲手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