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骆秉章的事情做得有些不伦不类,但你想想看,堂堂一省之长、封疆大吏,为了求贤,竟不顾身份出此下策,能不让你感动吗?左宗棠是性情中人,他很感动,于是便留下来,进入了骆秉章幕府。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骆秉章肯放过陶桄,曾国藩却始终不愿手下留情。
左宗棠便让女婿陶桄把陶家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出来,当着骆秉章和曾国藩的面进行清产核资。
一算下来,全部资产总计不到五万两,根本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富有。尽管陶澍还没有清廉到林则徐的程度,但二十多年的督抚,仅这一点积蓄,距离两袖清风的标准也不远了。
既有实物为证,曾国藩也不好再为难陶家,只是要求认捐的那一万两无论如何不能拖延,须一次性缴清。
陶家所核算出来的不到五万两的资产还包括固定资产,实际存银并没有这么多,何况上上下下还要生活开销。左宗棠无奈之下,只好另外想办法凑银两,最后总算替女婿渡过了难关,但他与曾国藩的芥蒂,也就在此时埋下了种子。
骆秉章的幕府并非只有一个左宗棠,里面还有很多其他高手。骆秉章对左宗棠也不是一开始就放手,而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察,在确认左宗棠的能力和人品后,他才将军政大权完全交给左宗棠,自己仅仅是签字画诺而已。
这么说吧,如果说张亮基对左宗棠的态度是从谏如流,骆秉章就是全盘托付,张亮基尚表面主持,骆秉章干脆将所有事务都一股脑儿推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是个气魄雄伟、不拘小节的人,骆秉章敢放手,他就敢接手,湖南省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全由幕府拍板,实际也就是由左宗棠一人说了算。
骆秉章有时也去幕府看看,左宗棠不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就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左宗棠和一班幕友高谈阔论,中间从不随便插嘴,临走时也不会发表什么重要指示,抬抬腿就走了。
倒是左宗棠常有一种文人的神经质。有时半夜里爬格子,写出一篇很得意的奏稿,他就会跑到骆府门口,叩门大叫,非把骆秉章从美梦中叫醒不可。
这骆巡抚倒也配合,铁定会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乖乖地给左师爷捧场。读完妙文除击掌叫好外,还会让下人拿出酒来,两人花间对饮,一醉方休。
在湖南官场,大家渐渐都明白了,若有事,得找“左三先生”(左宗棠在家排行老三),他说行就行。左宗棠俨然成了全国绝无仅有的第一师爷,长沙人甚至可以不知道骆秉章是谁,但对左师爷或左三先生之大名却是无人不晓。
骆秉章有个小舅子,花钱捐了个助理小官,但一直得不到实缺。骆秉章的太太让男人给自己弟弟安排一下,骆秉章面有难色,说现在所有事务均由左师爷主持,我没法跟他开这个口啊。
到底什么风都敌不过枕边风,经不住太太再三再四的央求,骆秉章只得答应趁左宗棠高兴时,自己措措辞,试着讲一下,没准对方应了也说不准。
某日,骆秉章去左宗棠的房间,双方相谈甚欢,骆秉章觉得时机到了,便说有一个这样的人,来省城的时间也很长了,应该给他一个职位。
左宗棠听后沉默不语。骆秉章赶紧点明此人的身份:“实不相瞒,他是我小舅子。”接着又大念苦经,说太太已经朝我絮叨了很久,我都不敢跟您提,现在是被逼得实在受不了,才冒昧提及。
为了说动左宗棠,骆秉章还把小舅子给夸了一通:“他说没才呢,也有点小才,做事也比较谨慎。排队等候实缺的助理小官里面,像他这样的,都早就得到差使了。”
左宗棠听着听着笑起来:“我今天特别高兴,咱们一道喝杯酒吧。”
这是不是表示师爷已经答应下来了?骆秉章比左宗棠还高兴,连忙让人上酒,并且亲自给左宗棠把酒杯斟满。
左宗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骆秉章连斟三次,左宗棠连干三杯。喝完之后,他拱手给骆秉章行了个礼:“喝过三杯离别酒,左某从此告别。”随后,他便让随从装备行装,真的要告辞而去了。
骆秉章为之惊愕不已,上前一把拉住,说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好好的就要走呢。左宗棠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何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