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旧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取得功业的唯一捷径就是走科举之路。在这方面,管你心高气傲还是才高八斗,最初的心理,跟想中举想疯了的范进都相差无几。
左宗棠少有大志,读书时在门上手书对联,或“身无半亩,心忧天下”,或“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又有一众知名伯乐的捧场和提携,感觉自然是好到不能再好,但面对科举这个门槛,也只有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份儿。
左宗棠的哥哥左宗植比他大九岁,左宗植几次折戟于考场,于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弟弟身上,平时训导督促起来比老师都严格。
某次,左氏兄弟同赴长沙赶试,考完后便回到寓所等待公布成绩。晚上大门忽然被敲得咚咚直响,原来是中榜捷报来了。
隔着门,兄弟俩就听见左宗棠中了榜。左宗棠喜不自禁,赤着脚去开门,下地时才发现脚上只套了一只袜子,另外一只不知道在哪里,匆促间又遍寻不着,直至官差走后才在枕头边找到。
左宗植对弟弟的失态很不满意,说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不就是中了个举人吗,讲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左宗棠听后满脸通红,赶紧爬上床继续睡觉。
天亮后寓所外再传捷报,这次是哥哥的。左宗植不仅中榜,而且被录为解元,即乡试第一!
这正是喜上加喜。左宗棠连忙向哥哥道贺,却发现已经乐晕的左宗植脚上也仅穿了一只袜。另外一只袜在哪里呢?地上没有,枕头边也没有,结果发现仍在左宗植的脚上套着——他一只脚上有两只袜!
不管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尴尬,对左氏兄弟而言,那都是一段难忘而舒心的日子。此后他们在考场上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左宗棠三次进京赶考,都仅落得个名落孙山的结局。
第三次几乎就要中了。对左宗棠的卷子,考官极力推荐,主考官也甚为欣赏,录为湖南省的第十五名,正好是湖南录取名额的最后一位。可是完了一查,说是弄错了,湖南多了一位,湖北少了一位,如此一来,就把左宗棠的名额给牺牲掉了。
这是左宗棠最后一次赴京赶考。后来有一段时间,京城曾盛传左宗棠将来京参加考试,当时的他早已是声名远播,连紫禁城的皇帝都听到耳熟,考官们压力剧增,想想这次无论如何得录取左宗棠,否则就显得我们这批人太没眼光了。
会试的所有卷子都是密封好的,看不到名字,所以只能凭文笔和风格来进行揣度,而这种揣度在某种程度上又只能靠运气。考官们在批卷子时,心里都在念叨着:“让我批到左宗棠,让我批到左宗棠……”
左宗棠作文向来有一股大刀阔斧高屋建瓴的气势,比如“大江流日夜”那种,这是寻找左宗棠文章的唯一线索。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个考官终于在湖南考区找到一篇“奇特雄伟”的好文章。
听到有此发现,其他考官也都围过来一道研究,品评来品评去,一致觉得八九不离十,遂予以录取。
等把试卷封条全部拆掉后,众人全傻了眼,此考生不是左宗棠,而是湖南的另一位举子。
不过考官们也不用自责,因为左宗棠根本就没有来京。
在左宗棠的个人履历上,功名一栏,始终填的都是举人,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和心病。
人的心理,对得不到的东西,往往会故意贬低。在古代,考进士称为甲榜,考举人称为乙榜,甲榜的地位自然要高于乙榜,但左宗棠功成名就出任督抚后,却是反过来,重乙榜而轻甲榜。一有机会,他总要对进士翰林出身的官员冷嘲热讽两句,倒是对举人出身的会另眼相看。
据说他有一次路过九江,对前来谒见的大多数官员都不待见,只对一个姓王的小官青睐有加。左宗棠甚至说,你们九江这些多官员,就数这位王某最优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