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湖北内部也并不是完全风平浪静,一方面是太平军仍虎视眈眈,时时想重入鄂境,另一方面是很多地方的小会党或义军又蠢蠢欲动。胡林翼把超过一半的精力投于外省,是要冒点风险的,但是他说:“邻省不安,湖北也安全不了,我确保邻省,正是为了确保湖北。”
在胡林翼的军事计划中,收复九江是重中之重。湘军在江西落入困境,其转折点即为九江之役,在这座城下,不仅战死了一代名将塔齐布、童添云,还使湘军士气大挫,以至于曾国藩一度被石达开打乱了方寸和阵脚。
胡林翼和曾国藩这些人,对招纳太平军将领素来都持着谨慎态度,怕的就是他们“抚而复叛”,最后反而养虎成患,难以收拾,比如,明代的熊文灿招抚张献忠就是一个特别失败的例子。
咸丰让曾国藩设法招纳石达开,曾国藩大摇其头,但通过九江攻守战,他却对驻守九江的林启荣有了惜才之情,曾多次给林启荣写去亲笔信进行招抚,信中还尊称林启荣为林先生:“林先生,你打仗太厉害了,为什么不跟着我们一道干呢?”
林启荣的回复是:“壮士看重的是‘忠义’二字,你就不要勉强我了。”
曾国藩无可奈何,一再感慨地说,林启荣的坚忍,在我们湘军里面很难有人比得上,可惜就可惜在他是太平军的人。
曾国藩的感慨还有很多话外音,比如,叱咤风云的塔罗不在了,湘军第一代将星已凋零得不成样子。这位湘军大帅做着梦,都希望眼前能够出现新一代的超一流战将。
水师中杨岳斌、彭玉麟都具备了条件,就看陆师的了,这名战将不说一定超过林启荣,但至少得与他处于同一水准。
胡林翼派来攻打九江的李续宾便是这样的理想角色。李续宾是罗泽南临死前曾提到过的人,罗泽南的得意弟子。在随罗泽南征战的一众学生中,他以武见长,不仅膂力过人,而且骑射精湛。
李续宾打仗的特点,史书称为“沈毅多大略”,也就是有勇有谋。眼看着敌人冲过来,且枪弹如雨,他却能席地而坐,镇静得就像没事人一样,但这只是他认为出击的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他即翻身跃起,跨上马闪电一般冲入敌阵,刀光剑影间“横厉无前”,没人能挡得住他。
在治军方面,李续宾类似于塔齐布,对下级宽和大度,没有架子。他每年节省下来的薪俸都不寄回家,而是留在军中,以备非常之需。
李续宾最可贵的地方,还在于他不仅是湘军“败则相救”的典范,甚至还升华到了一种无私的境界:用兵时,他往往把弱敌留给别人,强敌留给自己;分兵时,又把强兵留给别人,而自率弱兵,等到弱兵变成强兵,再重新带一批新的弱兵。
战场上性命攸关,很少有人肯带弱兵新兵,都想带强兵老兵,这不光是觉悟,还涉及能力,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曾国藩对此看得很清楚,曾评价说,湘军将领里面肯率领弱兵和临阵救人的,前面只有塔齐布,后面只有李续宾。
李续宾在收复武昌的战役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因此极受胡林翼的倚重,后者甚至把他与汉代名将周勃相提并论。出征九江,胡林翼点兵点将,第一个就提到了李续宾。
1857年1月4日,李续宾屯兵九江城下。此次李续宾率湘军近万余,又有胡林翼坐镇后方,可谓兵强马壮,粮弹充足,所以一上来就想来个多快好省,一口气将九江给端下来,不料连攻六天,并没能取得比塔罗更好的战绩。
速战速决不行,还是只能用长围久困的老法子。
在长围久困这一战术中,壕沟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从僧格林沁开始就是如此。李续宾发了狠,他在九江城外连挖六道壕沟,而且每道都是僧格林沁所造壕沟的加宽加深版。
长围久困除了耐心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需要完全铲除所攻城池的外援。林启荣能固守九江这么长时间,应该说,石达开在外围所构筑的九江、湖口和梅家洲的掎角阵形起到了很大作用。
在围困九江的同时,彭玉麟率内湖水师,杨岳斌率外江水师,一里一外向湖口发起强攻,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攻占了湖口。
湖口之役使湘军水师在长江上实现会师,当年的鼎盛阶段又回来了,站在湖口的重要据点小孤山上,彭玉麟慷慨赋诗:“十万大军齐奏凯,彭郎取得小姑回。”
从湘军水师会师的一刻起,太平军在梅家洲就待不住了,而湖口、梅家洲的失陷,对于林启荣而言,如同被砍去了左膀右臂,此后九江完全沦为一座孤城,城内储备的粮食也渐渐吃光了。
李续宾以为林启荣这下子该傻眼了,万万没想到,林启荣诚非浪得虚名,他那种连曾国藩都为之叹服的坚韧毅力,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在外无援兵、内乏贮粮的情况下,林启荣就拆屋为田,自己在城里种麦子,这样即使与城外断了联系,也照样饿不了肚子。在防守上,则仍然是从容不迫,你不攻时城里一点动静没有,一旦攻城,马上毫不客气地揍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