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功全都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胡林翼如此高姿态,无非是想影响和打动官文,使其感动之余,能够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而不是收尾了再来抢功劳。
问题是人和人不一样。官文本来就没什么本事,他要捡点功劳的机会也不多,眼瞅着太平军越来越不济,防守重点又落在武昌,正着急着赶快把防守相对空虚的汉阳拿下来,好向咸丰邀功显能耐,哪里还顾得了胡林翼那一头。
以前官文还派个马队过来,至此连个小兵都不拨了。不仅如此,他平时偷懒,琐碎一些的军政事务大多交由家丁代办。这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办起事来往往更加不顾大局,对南岸不予支援不说,还总是一个劲儿地扯皮或与之争抢军饷兵源。
胡林翼的胸襟再宽广,也有性格脾气,久而久之,对这位愚陋小气的顶头上司越来越有看法,情愿敬而远之。
随着时间的延续,胡林翼在朝野间的声望之高,已远远超越了官文,这可不是在文书里面吹几句牛就能代替的。官文逐渐意识到,按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胡林翼迟早会成为两湖地区数一数二的人物,到那时对方完全可以甩开他单干。要知道同居一城,厉害的下属把上司挤对得连立足之处都没有,这种事例层出不穷。更不用说,巡抚其实并不受总督的制约,就好像以前的吴文镕和崇纶,吴文镕是总督,崇纶是巡抚,可崇纶就有办法把吴文镕逼得走投无路。
官文虽然才能平庸,却还有自知之明,他不像陶恩培,明明是晃晃荡荡的半瓶水,却硬要充好汉。他知道自己离不开胡林翼,所以忙不迭地想上来讨好。
照例,官文是胡林翼的顶头上司,胡林翼该先到北岸来拜见他,可是胡林翼迟迟不现身,官文就猜到由于自己此前的不仗义,对方心里可能已经有了疙瘩。
官文的另一个好处,是能放得下架子,不怕被别人说成是幼稚浅薄没身份——既然胡林翼不来看我,那我就去看他!
官文没有想到,他三次亲自拜访胡林翼,三次都不得进门而入,胡林翼根本就不想见他。不仅如此,胡林翼甚至还要参劾他。
作战期间,官文和他府上的家丁没少干贪功诿过的烂事,现在都被一一揭发出来。大家对此议论纷纷,都说官文做事忒不地道,与他的家丁是啥锅配啥盖,没一个好东西。
胡林翼一想,今后两湖地区要由这么一个庸人主政,政事还能好得了吗?他给身边的幕僚和部下一鼓动,性子一来,就写了一封奏疏,上面共参官文十二项罪状。
写完了,他没有急着上奏,而是让人拿着上门去找官文,意思很明白:你改悔吧,若是不改,我一定参你到底。
人要脸树要皮,先是三顾不纳,接着又来这么一个在别人看来明显带有羞辱性质的举动,官文再也憋不住了。他气恨恨地把门一关:“说我一塌糊涂,难道你就是天生仙女?这个世界谁怕谁,上奏告状我也会啊,现在就给你整十二条罪状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双方都已经下不来台,非得有人相劝不可。
湖南宝庆知府魁联正在武汉随军效力。魁联出自湘军系统,他征募的宝勇,也就是宝庆勇丁,在湘军亦属能战之师。另外,此君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场面人,经常在南北岸穿梭来去,跟官文混得很熟,私下交情也不错。
见势头不对,魁联赶紧凑上来做和事佬。他先找到官文,晓之以利害:“现在天下大事若是离开湘人,只能一事无成。”
官文当然听得懂里面的弦外之音,所谓湘人,是专指胡林翼。他官文能把湖广总督这把交椅坐稳当,的确全仗着胡林翼,换句话说,都是捡的现成便宜,一旦离开胡林翼,真的只会一事无成。
现实比人强,以牙还牙的想法还是暂时搁一边吧。接着魁联的话更是说到了官文的心坎上:“公为大帅,湘人之功皆公之功,何不交欢?”
你是湖广总督,一把手,胡林翼的功劳,还不就是你的功劳,当然反过来也一样,胡林翼倒霉,你也脱不了干系。那么为什么不跟胡林翼搞好交情呢?
这个道理,官文早就想明白了,都不用别人提醒。他所郁闷的是,姓胡的不给他这个面子啊。
官文叹了口气:“可不是这样说呢,我也想交这个朋友,但也许胡公误听了什么谣言吧,不仅不领情,还故意要给我难堪。”
魁联听到这里,一拍胸脯:“没关系,这个交道我去打。我就不信了,胡公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岂能被人蒙蔽。”
魁联回到南岸,对着胡林翼,他说的又是另外一番道理。第一句话是:“您可能对官文的为人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胡林翼撇了撇嘴,有什么不了解的,一个没脑子的昏官而已。打仗,打仗不行,只败不胜;办事,白天睡觉,晚上梦醒,我对他已经够了解了。
魁联笑着摇了摇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撇开公事不谈。私底下的官公,其实非常忠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