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消灭北伐军的那年夏天,太妃得了重病。咸丰焦虑不已,尽管南方战场仍然混沌不明,一大堆的军务政务需要处理,但他仍然每天抽空去探病,并在床边以皇帝之尊亲自端汤送药。说句实话,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给太妃探病的还有奕訢。兄弟俩商量好,轮班互值,上午你,下午他,反正不让太妃的身边缺了亲人。随着病情加剧,太妃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连人都认不清楚。有一天当咸丰陪侍在旁边时,太妃忽然握住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段话。
太妃说,我这次的病可能好不了了,想想在宫中享了这么多年的福,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唯一抱恨的事,就是觉得对不起你。
咸丰一愣,接着心里又一动,他想母亲终于被自己感动了。可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接着泼来的却是兜头一盆冷水。
太妃说:“当年你父亲本来是要立你做皇帝的,可惜我那时候太矫情,为了表现高姿态,当着面推辞了,以致铸成大错,使你现在只能在他人面前低着头做事……”
太妃一边说,一边哭,竟至哽咽。咸丰这才明白。“你”并不是指他咸丰,而是说的奕訢,太妃昏昏沉沉中认错了人,把他当成奕訢了。
再听下去,还不知道太妃要再胡说些什么,咸丰赶紧岔开话题,才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过了一会儿,太妃清醒过来,才猛然发觉面前坐着的是咸丰,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脸腾地就红了。咸丰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对待母亲和弟弟一切如常。
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在那一刻,皇帝的心不可能不疼。
原来再多的付出都没有用,在母亲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他人”,而不是儿子。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您这么嫌弃我?我这么看重和帮扶弟弟,难道是要他在我面前低头吗?
咸丰不可能去质问太妃,也无法找人排解,他只能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太妃又羞又悔,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有一天当亲儿子奕訢陪在身边的时候,太妃感到时日无多,便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心愿:希望死前能被追封为皇太后。
奕訢除身居军机处首辅外,还是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朝中重臣,自认在皇帝哥哥面前也有了说话的地位和分量。他当然不知道太妃认错人和说错话的事,只觉得母亲既有这个心愿,做儿子的就有义务和责任帮他实现。
咸丰来探病,两人在门口交接班。咸丰问太妃的病情怎样了,有没有好转一些,奕訢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流着眼泪说:“看来是不行了,她想得到一个封号,如此才可瞑目。”
对奕訢的话,咸丰并没想到深里去,也不知道太妃想要的封号是皇太后,只是就事论事地“哦”“哦”了两声。
回头上朝,礼部却送上来一个奏折,上面请求尊康慈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还说这是遵旨执行。原来那天咸丰“哦”“哦”之后,奕訢就跑到军机处,以皇帝的口吻拟了谕旨,并下令由礼部出面具奏。
咸丰这才发现情况的严重性。他这么多年来之所以只给太妃享受皇太后待遇,不正式加封,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不能逾越祖制。
从顺治皇帝开始,所有皇帝都是尊生母为皇太后。当然在生母过世的情况下,也可尊先帝皇后为皇太后,但太妃既非咸丰的生母,又不是前朝皇后,只是一个嫔妃。
如果咸丰知道那天奕訢说的“封号”,是指封皇太后,他是绝不会如此草率点头的。
这个奕訢实在太过分,我不过是哦哦了两声,你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以我的名义决定这么大的事,究竟谁是皇帝,是我还是你?
最令咸丰恼火的地方还在于,他已经被奕訢逼到台上下不来了。若是再驳回礼部的奏折,轻者,人们会说你身为皇帝,金口玉言,却出尔反尔,明明谕旨都下了,还要耍赖。重者会说你不孝,因为不是生母,便另眼看待,相应也就坐实了太妃的话。
甚至咸丰都不能说自己那天的“哦哦”,不是同意封太妃为皇太后的意思,否则奕訢便有矫旨之罪,不杀会被认为是法纪不严,而杀的话,便要伤害兄弟手足之情。老太太正在重病垂危之中,就是奕訢少了一个手指头,也等于提前要了她的命。
咸丰憋屈半天,最后还是很无奈地批准了这封礼部奏折。奕訢母子皆大欢喜,康慈皇贵太妃正式成为了康慈皇太后,一个星期后,她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