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没法增,便只能减。爆发财政危机的那一年,从文官武将到一般士卒的俸禄饷银都被先后减了两成,以后又陆陆续续地扣减,但清代的俸禄饷银本来就不高,再怎么扣也得有个限度,你总不能让大家都赤条条地给朝廷打工吧?
一个钱字,困住了所有人。当曾国藩和胡林翼等人为此抓耳挠腮的时候,他们的皇帝也正四处寻觅着孔方兄的踪影。
不是没钱吗?那就造钱。咸丰年间的大钱,除了一枚可以当十枚用外,有的还能当百当千。大钱说到底还是金属,多少得消耗点成本,最划算的是户部印制的银票,上面只要印着面值多少就可以了,印一万两就值一万两,印一百万两就值一百万两,印一千万两就值一千万两。咸丰开了窍,干脆发饷银也用银票,京兵们收到的兵饷往往都是一半实银,一半银票。
这样的银票谁要?谁都不肯要!
咸丰开的不是山西票号,没有与银票相匹配的真金白银,大量印制银票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抢钱,民间理所当然地视之如同废纸一般。
官员们领到银票,不过自认晦气,也就相当于俸禄又被扣减了,而前线不行,都眼巴巴地等米下锅呢,你送来一堆废纸,除了拿来烧火,还能派什么别的用处?
咸丰能想的都想了,实在没辙了,便只好令各省协饷或者自筹。
还好,所谓穷极思变,群众的智慧总是无穷的。早在曾国藩于江西开办厘局前,江北大营就已抽厘助饷,接着江南大营设厘局,湖南湖北也概莫能外,到了后来,几乎没有一家不靠着抽商业税赖以活命了。
这一摊刚刚可以甩手,咸丰又碰到了另一摊,这次的麻烦不是屋外,而是屋内。
咸丰即位后,感念养母静贵妃十年养育之恩,特尊其为康慈皇贵太妃,一切待遇均比照皇太后级别,但对于咸丰的孝顺,太妃显然不是十分领情。
当年太妃曾劝丈夫立咸丰为皇太子,但这并不完全出于她的真意,更多的还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等到咸丰真的继承大统后,她便开始懊悔起来。
要说道光的养母孝和皇太后也曾力挺自己的养子,可两人的情况不同,孝和的两个亲生儿子不成器啊,冷板烂泥扶不上壁,我的儿子奕訢哪一点不比他那个走路一跛一跛的瘸子哥哥强?
在太妃看来,不仅奕訢屈居人下,而且她也受到了牵连。你想,若是她的亲儿子当上皇帝,她现在还不早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了?“比照皇太后”,毕竟不过是比照,哪能跟真的比。
有没有戴上凤冠,最大的差别不是生前,而是死后——如果是皇太后,可与丈夫合葬皇陵,而且灵牌还能进入太庙供祭祀,倘若不是,管你是贵妃太妃,一律靠边。
越到晚年,太妃的这种情绪和心结就越重,渐渐地就露在了脸上。咸丰天天去请安,渐渐也感觉到了。
其实太妃并不知道,如果当初不是咸丰对奕訢加以保护,她的儿子别说当皇帝,可能连命都没了。那还是咸丰的生母全贵妃在世时候的事,全贵妃发现道光喜欢奕訢,怕奕訢被立为皇太子,竟有了借机毒杀奕訢,以绝后患的念头。
咸丰很快察觉了全贵妃的阴谋,他不忍心谋害弟弟,于是赶紧暗暗地告诉奕訢加以防范,这才使奕訢逃过了一死。那时的咸丰尚年幼,也还没有被太妃收养,如果他也像全贵妃那样一心只有皇位,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根本没看见。
当然咸丰无论如何不可能把这件事告诉太妃。尽管他心里万分委屈,但脸上并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相反,在对待太妃方面还更加殷勤,唯恐有哪一点做得不到位,会引得老太太不高兴。
知道太妃最疼奕訢,咸丰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弟弟,除册封恭亲王外,还逐步培养其入主军机处,直至成为军机首辅。按照皇家制度,皇兄皇弟在成人后就不能再住在皇宫里了,而应分开别居,咸丰又另外赐给奕訢两座精美园林,其中一座是当年和珅的宅第,也就是后来著名的恭王府。
同样是皇家规矩,亲王们与咸丰之间既是兄弟,更是君臣,如果没有咸丰的谕旨,谁也不能擅入皇宫,但咸丰专门给予奕訢特权,准许他可在不奉谕旨的情况下,早晚入宫给太妃请安。咸丰的兄弟不止一个,除了奕訢,没人能得到如此高的待遇。
道光并没有看错咸丰这个儿子,他的宽容,他的大度,他的平和,乃至于发自内心的“仁孝”都不是装出来的,是本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