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巡抚陈启迈是曾国藩的湖南老乡,而且两人还是“同年”,也就是同科录取的进士。在清代的科举制度中,“同年”关系也意味着一种无形的情感纽带,之后两人又同在翰林院供职,私交虽谈不上很好,但亦无个人积怨。
在江西,这对同乡兼同年的矛盾却激化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陈启迈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庸碌之辈,他看到曾国藩既无地方大员的身份,又不是钦差大臣,便有心相欺,用得着的时候就不顾死活地让湘军去拼命,当曾国藩开口要粮饷时却百般刁难。
遇到这样的铁公鸡,曾国藩就算是磕头作揖都没用,而没有粮饷,就什么都干不了,尤其是当时内湖水师新败,如不出钱修理和重新打造战船,很难走出萎靡的状态。
湘军原有的粮饷,主要是依靠士绅捐资。士绅的钱也是钱,不是光靠一个口号,人家就愿意把真金白银给捧出来,实际操作过程中往往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拿了钱,必须按捐资多少奉送一个相应的虚衔。
饶是如此,劝捐仍收效有限。毕竟在兵荒马乱、穷字当头的岁月里,谁兜里的钱都不见多,这是再怎么劝也没用的。早在衡阳练兵时,曾国藩就叫苦连天,慨叹“劝捐之难,难于登天”,为此他甚至不得不改“劝捐”为“勒捐”,也就是向湘中大户进行强制摊派,你不捐也得捐。
在江西,劝捐是完全不好使的,因为湘军开出的虚衔白条,当地官府不承认。官府不认账,多大的官帽都变得一钱不值,久而久之,再也无人肯对湘军进行捐纳。至于勒捐,湘军属于客军,当然也做不出来。
曾国藩只能从湖南得到一点粮饷,但与胡林翼的情况类似,这点接济少得可怜,根本就不够用。
辞职不行,要钱没有,曾国藩就像被吊在半空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几乎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直到好友郭嵩焘献厘金之策,才给曾国藩开辟了一条新路。
郭嵩焘随湘军赴援江西,路上遇到贩盐的,便跟他们攀谈起来。在盐贩子那里,郭嵩焘看到一份太平军发给的税单,原来太平军也对商人设卡征税,这使得郭嵩焘受到了很大启发。
战争对农业而言,完全是破坏性的,但它也同时给敢于铤而走险的商人带来了发财机会。特别是盐这种东西,谁都少不了,而由于战争期间交通堵塞,战乱地区的盐可能比黄金还贵。
郭嵩焘因而设计了厘金,厘金相当于一种商业税,税额一般在百分之一,故以此名。对于冒险牟取暴利的商人来说,这点税不过是九牛一毛,肯交也愿意交。
按照郭嵩焘的建议,曾国藩在湖南和江西设立厘局,对过往商人设卡抽税,由此大大缓解了窘境,但如此一来,又得罪了陈启迈。陈启迈认为江西是他的地盘,要设卡也得由他来设,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这么肥的活儿给抢去,不是给人心里添堵吗?
陈启迈一面上奏朝廷告御状,一面把替曾国藩维持厘局的江西举人彭寿颐给抓了起来。等曾国藩闻讯施救时,可怜彭寿颐已死在庸官的重刑之下。
彭寿颐曾举办团练,并代替弃城而逃的知县抗击太平军,被曾国藩视为难得的人才,本来是要放在湘军大营中予以重用的,他的死于非命,令曾国藩“深为愤痛”。
曾国藩客居异乡,又有当年避走衡阳的前例,纵使江西官府拒发粮饷,且多次找他别扭,也“雅度无怒容”,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这次再也控制不住了。
什么同乡同年,现在甭说翻脸,我连杀你的心都有!正好曾国藩得知了陈启迈暗中从走私鸦片中获利的事实,便一并上奏咸丰,弹劾陈启迈。
两份状纸先后送到。陈启迈那份等于白告,咸丰自己发不出粮饷,要靠前线将帅自筹,当然不会怪罪于湘军所设的厘金。倒是曾国藩的弹劾有根有据,一下子就摘掉了陈启迈头上的乌纱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