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就这样白白地流了过去,原来的粮饷在慢慢少下去,新来的则望眼欲穿也见不到踪影。胡林翼看在眼里,堵在心头,一个劲儿地做噩梦。
既然开不了源,他就只能先节流,把打仗不够卖力的兵勇拣出来,开掉了一千多人。这样虽然节省了粮饷,但兵力也单薄起来,没法形成声势。
一边是可用之兵少了,另一边太平军高挂免战牌,胡林翼碰到了当年孔明对阵司马懿时所遇到的那个著名困局,他得找到破局之法。
孔明的办法,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字:诱。
太平军白天不出来,但他们晚上会出来。胡林翼将兵力分为六路,三路诱敌深入,三路进行埋伏,几仗下来,歼灭太平军近五千多人,解散胁从千余人,取得了连战连捷。
可是孔明接下来的尴尬,也同样落到了胡林翼身上——仗是打赢了,然而韦俊正因为吃了苦头,得了教训,自此任你再怎么诱,就算是把女人衣服送进城去,他也不予搭理了。
武昌周遭有十九里路长,太平军围城时也得用上万人,湘军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几千人,还给裁掉了一千多,哪里围得住。若是硬行攻城,伤的又都是精锐,胡林翼由此苦不堪言。
湘军缺粮缺饷,韦俊看得真真的,并且紧紧抓住对手这一软肋不放:你缺粮,我还要再断你的粮。
胡林翼为了接应来自川陕的粮饷,在北岸距汉阳西南七十里处的奓山建立了陆师大营,韦俊便指挥驻汉阳的太平军多次对奓山大营发起主动攻击,以便完全彻底地切断这条粮道。眼见奓山危急,胡林翼被迫调整部署,亲率陆师主力渡江北上。
战事随即移至汉阳。在胡林翼到达之时,正好奓山守军吃了败仗,幸亏主力前来救急,才保住了运粮的命根子。
鉴于汉阳对奓山的威胁,胡林翼决心先夺回汉阳,但是韦俊采取了同样的固守之法,打不过就缩到城里,你攻城我放炮,胡林翼能得到的除了伤亡还是伤亡,双方再次处于僵持阶段。
唯一让胡林翼感到宽慰的是,水师有了不小的进展。
湘军水师自湖口之战被分割后,就一拆为二,困于鄱阳湖内的称为内湖水师,长江上的称为外江水师。外江水师随彭玉麟退到湖北时,能看得过去的战船仅余七十多艘,战斗力大不如前。
彭玉麟在金口建造船厂,一边修复旧船,一边赶造新船,同时从湖南招募水勇,渐渐地开始恢复元气。一个月后,杨岳斌率在湖南重建的水师赶到金口,与彭玉麟合兵一处,整个湘军水师基本达到了湖口战前的规模。
就在胡林翼兵援奓山的同时,水师也奉命配合行动,并在江上取得了胜绩,但他们在返回时却做错了一道选择题。
要回归北岸的水军大营,当时共有两条归途可选,一条近路,但要从武昌和汉阳城下经过,容易遭到城上的炮火攻袭,另一条稍远,不过可以避开太平军的炮火。
大部分水军将领都主张走远路。说是远路,其实也远不了多少,安全第一,为什么一定要往对方枪口上撞呢?杨岳斌却把脖子一梗:“我偏不绕着走,就要从太平军眼皮子底下过,看能把我怎的。”
杨岳斌要硬闯,彭玉麟亦不肯露怯,出发时还走在杨岳斌前面。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两人坚持的已全不是意见,中间还带了不少的意气。
在湘军水师中,彭杨组合犹如陆师里的塔罗组合,一文一武,双峰并峙,但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双方的隔阂和矛盾早在湖口之战时就已初显端倪——杨岳斌回后方养病,彭玉麟就指挥不动其部属,还非得他老人家自己来带队不可。
这次在湖北,终于又别起了苗头,而且别着别着,就别出了祸。太平军发现对手要闯关,立即以长龙快蟹横截中流,迫使湘军船只只能贴岸行驶,城上则万炮齐发,湘军被击沉多艘战船,战死两三百人。
在炮火声中,彭玉麟的坐船也中了招,桅杆被轰折,船只无法前进。这时他看到杨岳斌的坐船驶近,赶紧招手呼救,但是让彭玉麟心寒的情景出现了,杨岳斌竟然充耳不闻,一转眼的工夫就自顾自地飞驶而去。
万幸的是,随后又驶来一只舢板,彭玉麟纵身跳入,才免于一死。回到军营,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很气愤。湘军内部最重情义,比如,哨官如果有了积攒下来的薪水,会存放在营官那里,而不识字的哨官甚至普通士兵,也会请营官帮他们写家信,大家相处得犹如一家人,像这种败不相救的情况以往极为罕见,更不用说是堂堂水军将领了。毕竟,意气跟义气不是一码事,你们再怎么要见高低,上了战场也得像亲兄弟一样团结互助。
彭玉麟的心里虽不好受,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风大水急,很可能他没听见吧。”
反过来杨岳斌为此所要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两人由争强好胜变成了暗生芥蒂,尽管仍在一起共事,但自此却如同坐一辆马车的陌生乘客,对彼此的存在视而不见,无论是表情还是语言,都没有任何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