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这个地方,原先除了盗匪猖獗,民间诉讼也是一大害。
安顺人爱打官司,芝麻绿豆的事情都要拿来争,而且好胜心强,哪怕是弄到倾家荡产,也非把官司打赢不可。知府面前的积案堆到山高,哪里处理得完,因此不胜其烦,大多数都推给底下的差吏。
差吏对案件的是非曲直没有丝毫兴趣,他们只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和“吃完原告吃被告”有兴趣,结果使得案件再次成为悬案,又积压下来。
就是一些能结的案子,也往往让老百姓怨声载道。原因是官差不够用,只能用社会编外人员,叫作“白役”。能够被派作“白役”的,大多是些无赖之徒,属于对社会有害无益的人。一旦奉命办差,便狐假虎威,竭尽吆三喝四、敲诈勒索之能事。
差吏和“白役”,一文一武,导致“一人投状,十家破产”,百姓畏之如蛇蝎一般。胡林翼的解决之道是无论案件多么琐碎,知府都要亲自审案,不给差吏从中插手的机会。
官府中的差吏称得上是“潜规则”中的宠儿,个顶个的是职业人精。知府要亲自审案,那好,我们就另想辙儿。
老百姓胆子小,对案件程序不熟悉,差吏便钻这个漏洞,对原被告收取陋规。这是要玩智商了。胡知府别的没有,有的是智商。他把办案的程序和规则,缩减到最明白,然后一五一十地全写在传票上,执行傻瓜式的一站操作,让想从中渔利的人全喝西北风去。
别的知府见到案子多,心里便发怵,胡林翼的主意用不完,又不能全烂肚子里,摆弄这些案子简直易如反掌。在搞定盗匪的同时,所有积案、现案全部料理清楚,其中仅积案就有三百余起,而“人自以为不冤”,即使输了官司的人也个个心服口服。
胡林翼深悉标本兼治之法。正如他十三岁时说过的,“今天下之乱不在盗贼,而在人心”,社会的风气和道德水准很重要,这是治本之举。他在安顺倡导修建义学十余所,这些义学由乡里集资,用于供贫困家庭的儿童读书。此外,还组织搜集编写节烈与孝行的事迹,汇总表彰的相关人员多达八百人次。
安顺本为化外之地,文教不兴。自明朝戍边置郡以来,两百年了,地方政府从来没人想到过要报告节孝,这是第一次。后来曾国藩就称赞胡林翼为政的最大功劳就是移风易俗,在他看来,这比胡林翼在“荡平疆土”,建立战功方面的业绩还要可贵。
胡林翼在安顺,屁股还没坐热乎,省里一纸调令便来了。要调他走,不是因为他干得不好,而是干得太好了,尤其胡林翼在平定盗匪方面的举重若轻,真是让省府大员们开了眼界。
比安顺更乱,盗匪更多的地方,在贵州有的是,快让他去。
新的去处名为镇远。原镇远知府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儿,家中还有老母,以及不听话的儿子。他纯粹是为了生计,才不远千里跑到镇远来做个官,可是谁知道一来就掉进了火坑。
安顺明代置郡,与安顺相比,镇远直到清代才真正归于中央政府的统辖之中。由于教育开化得晚,此地的社会治安十分混乱,抢掠、烧杀、拒捕每天都有,可谓是司空见惯。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哪里承受得了这么重的压力,来了之后没一件案子破得了。上司大怒,便将他给撤了职。
见到胡林翼,老头儿哭哭啼啼,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撤我是应该的,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可今后的生活该如何维持呢。胡林翼很同情这位可怜的前任,不过他首先要应付的还是对方留下的一个烂摊子。
对抓捕盗匪,胡林翼早就驾轻就熟,上任半个月,便解决了原来两个月都无法破获的杀人大案。除去大盗,还剩下当地的一些地痞流氓。这些人公然讹诈商户,收取“保护费”,搅得地方上不得安宁。以前的官府差役本身与之就有勾结,自然听之任之。
胡林翼知道被他称为“贪而滑”的差役用不得,他决定独辟蹊径,弃“役”用“士”。
士者,读书人也,也就是镇远的举人秀才。书读得多的人,一般脑筋都轴,爱认死理,不会像差役那么油滑。胡林翼把访查到的痞棍名单,按所在区域不同,分别交给这些读书人,让他们回去联系乡里宗族,设计将痞棍予以诱擒,然后交给官府。
胡林翼还笑眯眯地做出承诺,每抓住一个痞棍,便赏银五两,再发大银牌一面。举人秀才们有些为难,说要是宗族里的族长或乡民不配合,该怎么办呢?胡林翼拉下了脸:“要是他们不起劲,你们就来报告我,我马上将他们全抓起来。理由嘛,包庇罪!”
一边是政府的奖惩,另一边是乡间的除恶,大家的积极性马上被调动起来。尽管让乡民们动手抓这些往常连根手指头也不敢碰的痞棍,多多少少都有些后怕,但胡大人不是说了吗,不把他们送进去,就得治我的罪,那就不如先送他们了。
地痞流氓一批批地被捆着送往官府,原先神气活现的这帮人至此威风扫地,眼见得是“苍孙无限好,只是近黄昏”。